暂时是我

【陆郁青】
地牢湿冷，阴森可怖。犹记初来此地，只觉，鼻中嗅得是围栅上沾染的血腥，眼中瞧得是侧道旁明灭的鬼火，耳中听得是
监牢内魂魄的低语。
那是非常不好的初印象，然而后来看惯了，不时还会嗤笑新来人少见多怪。
我是刚下了顾府的马车便被“请”到这儿来，没来及换身衣服，还是那副宛若从水中爬出的模样。
刑部员外郎客气的替我的牢房上好锁，走前不忘轻声说几句宽慰之语，毕竟同僚一场，总还是有人念着旧的，至于真心或假意，如同楚景恪今后的决定，于我而言，都不大重要了。

钱时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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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也没有往其他地方，径直往刑部天牢。
牢狱之中，阴气极重，行走在堪堪五尺见宽的小道上，依着五步一盏的豆大烛火，躲避着两侧囚徒从牢门缝隙中伸出来的手，半张脸埋在颈间轻裘的毛领间，一时之间也不分不清是脸和狐裘哪个更白三分。
掩唇轻咳两声，前头带路的狱卒回过头来，谄言一句
：小公子脸怎么这么白？莫惊莫惊，天牢就是这样，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我没有应。
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因为这些张牙舞爪的囚犯和阴冷的天牢，而是想到即将看见那个谋害了我兄长的恶人而情绪激动的表象。
跟随着狱卒在一间牢房门口站定，狱卒赔笑着走远，只余两两相对的人。
掀了一路垂着的眼皮，瞥他一眼，轻嗤一声。
：陆郁青，你也有今天。

【陆郁青】
借微弱火光，抬眸看一眼来人，少年轻裘薄衫，姿容清秀，正是钱瑭之弟，钱家小公子，钱时戚。
唇边勾起一抹薄笑，方才在寝殿中怎不见他穿得这般暖和，现下我多看两眼那毛领子，就觉身上愈发冰冷。
悔不当初淋场雨，真应顾寄所言，愚不可及。
：陆某是有今天，而且，还有昨天，还有明天。
轻笑，他端一副理直气壮模样，我不喜欢，不如他偎在楚景恪怀中，楚楚委屈惹人心怜。
：钱公子不怕陆某了？之前紫宸陆某说起令兄遭遇，你可是吓得发抖呢。
心怜他的是陛下，并非我。

钱时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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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敢提？！
怒喝一声，字字咬牙切齿。凤眸一瞪，眼神似刀。藏在衣下的手握紧，无需多想也知定然青筋迸出骨节泛白。我敬之爱之的兄长，那般风流的人物，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气息急促以致心血沸腾，又是两声轻咳。火气逐渐压了下去，没有半点血色的唇逐渐勾出一个笑来。
：陆大人别拿话激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哥哥在底下等着你呢，我会把你送到他身边让他自己亲自处置。让我想想，像你这样的人，十八层地狱哪一层合适你呢？

【陆郁青】
送到他身边？眼底闪过一丝冷厉，我上前扬颌打量钱时戚近在咫尺的脸，嘲讽道
：你的意思，陆某下地狱，你兄长也会在地狱等着处置我喽？
抬手托起他秀气的面庞，我摄住那双眼，他不是想报不平吗？我就将他兄长的所作所为明明白白列与他听。
：欺下瞒上，诬陷忠良，滥用私权，鱼肉百姓，奸淫成性，辖制朝廷钦差，私吞赈灾粮钱.....
低首凑近他耳边，放低声，却每一字咬得清清楚楚
：钱瑭，死有余辜。
话间，捏住他下巴的手不自觉加重几分力度，我抬起头来，不屑一笑
：陆某是厌极了令兄，却万万没有将他千刀万剐后陪他去死的打算。
：而你，一无官职，二无爵位，你既叫我一声大人，就该知道，你钱时戚是没有何资格在此对我正四品朝官指手画脚的。
周身挟着深秋并狱中寒气，目光停在他狭长凤眸上亦是冷若冰霜
：你口口声声要送我陆郁青归西，靠什么，靠你钱家还是钱瑭的旧势？要知道钱家既非勋贵又非世族，从前靠你兄长支撑才勉强在京中讨得几分名声，再者我扣在钱瑭头上的罪名并非空穴来风，现在他死了，你觉得那些旧部有几个会冒险为他伸冤平反，而钱氏又撑得了几时？还是......
顿了顿，接道
：钱公子还想再往陛下怀中躺一次？

钱时戚
-
：你住口！
一把将人推开，手摸上腰间，长鞭一扬，“啪”的一声！
纯粹只是下意识反手一击。然而我抬头看过去时，却发现他跌坐在远处，面庞之上一道血痕横眼角鼻梁再至唇角。
：呵……
低声轻笑，握紧长鞭走上前，虎口卡在他下颚，迫人抬起头来。
：我原本真没想对你动手，可既然，陆大人这口口声声的非要说我对您指手画脚，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将长鞭倒拿，缀着细碎倒刺的鞭身轻柔得沿着伤口的走向划过。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你以为你陆郁青是那赏善罚恶的天官吗？！捏造证据，动用私刑，你和你口中字字句句都不屑的我哥又有什么两样？你也不过一个冠冕堂皇之辈！
钳住人的指往上攀爬，沾了满指鲜血靠近他伤口，随即重重一按，口子撕的大了些，血液淌的更快，倒是压下去我三分气焰。俯身凑上前去，轻轻往那处吹了口气，声色轻柔
：哦不，还是有点儿不对的。毕竟陆大人身后还有着一个大靠山呢。不然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嗯？只不过，到底是个靠不住的。你说的对，我一无官职，二无爵位，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可我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被人恭恭敬敬请进来了你这四品大员的牢房，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从不知我在膈应人上还有如此天赋。陆郁青和楚景恪之间的关系亲近，朝野之中不是秘密。而先前在紫宸殿内两人的神情互动，约莫也能猜出个大致。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将人拉近了些，仔细打量。
：陆大人倒是长着一副好皮相，你适才说奸淫成性？哥哥惯来男女不忌，尤好美人——
挑眉略顿，指间擦过他脸颊。
：莫不是陆大人曾经被我哥怎么了不成？

【陆郁青】
：滚！
我知钱时戚的话不过想让我难堪，偏偏歪打正着，道出了近十年来我最无法容忍的过去。
好在脸上的疼痛及时压制了心中翻涌情绪，不教旁人看出任何端倪。我锢住他手腕，用力将其近在咫尺的面容推远，趁他还未回神，伸手握住鞭身，心一横，用掌心一道新血口将长鞭夺了过来。
对方是十指不沾俗世的公子，方才鞭子能甩出那样的力度，也是难为他了。
我起身，手握长鞭居高临下对着摔坐地上的钱小公子，他一身白裘沾了灰，狼狈不堪，而他眸中映出的我的脸，血肉模糊，竟像怪物。
其实他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离了楚景恪，我没有家世，比他还不如。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听别人亲口说出的那番滋味，远比手上，脸上的伤痛千倍万倍。
：我动用私刑的手段你是亲耳听过的，如今我不介意送你去与兄长团聚。
我此刻，只想教他永远闭嘴，扬起鞭，还未抽下就觉一阵头晕目眩。
“大人！陆侍郎！”
许是闻声而来，贺员外郎进来一把扶住我，按下长鞭。我看着狱卒把钱时戚扶起带走，再没阻拦。灵台清明些许，若是方才一时冲动再将他打出个好歹，说不准就真得下去给他哥哥赔命。

钱时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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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坐在地，瞧他扬起鞭，我觉察不到丝毫惧意，勾唇轻笑着。
：陆大人这是恼羞成怒了？
外头脚步声凌乱，一两声高呼入耳。搭着人的手站起身，随意理了理衣上尘土。笑意渐敛了下去。抬眸瞧他，启唇轻语。
：陆郁青，咱们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