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郁青】
我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在钱家人手里折第二次，但钱时戚落下的鞭子是真的，我脸上的口子也是真的。
念旧的员外郎在听到响动的第一时间赶来并查看了我的伤势，之后便急匆匆跑出去说是寻大夫。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犯愁，看他平时为人机灵，此时却想不到弄些布来让我先将血止住，我浑身湿透，怎敢把袖子往伤口上蹭。
冷，疼，与之相比其他知觉都变得微不足道。
靠在阴暗一角，将自己隐在彻底无光处，不论愿意承认与否，我从前都是极爱惜这张脸的，或许也是出于一些其他目的。伸出舌头尝了一下左颊流下的鲜血，腥咸的味道让我不禁联想自己皮开肉绽的模样。突然就懒得计较许多，若是毁容，便毁容吧。
忽然间很想喝酒，我撑着墙起身想唤个狱卒，说不定能遇到另一个念旧的满足心愿。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有脚步声愈来愈近，遂想了想员外郎名姓，试探着问
：贺兰？

【楚景恪】
踏过刑部大牢肮脏晦暗的走廊，抬手止住各色官员跪拜的行动并示意他们噤声，待在陆郁青面前站定，衣摆终于静止，凝眸于眼前那一道伤，推了门进去，没察觉自己动作快了几分，身后是一众御医鱼贯而入。
忍住不走近阻碍御医们的行动，也不想站得太远，那一扇不过一尺见方的窗口投下的光正好在楚景恪的面上。
“贺大人在门外候着，你若想见他，朕宣他进来。”
负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忙来忙去，认真地看着陆郁青的眸子良久，不曾神游，只是看着。随后开口
“那日钱时戚偎在朕的怀中，是在你推门的那一刻他扑上来的。”
神情自若地解释完毕，也不顾御医们奇怪的神情，继续说
“捏造证据、私刑致死、伪造身份、欺君罔上……”
没忍住一声断喝
“陆郁青！这可都是重罪！你怎么能瞒着朕……”
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一下情绪，接着说
“为什么以前的事从来不同朕讲过！你难道认为朕没有资格分享你从前的人生吗！”
还是没忍住，伸手指着他
“你这是藐视君上！”
随后一拂袖，再不经意间瞥到那道伤，满心火气顿时消弥于无形，沉默不语。

【陆郁青】
贺兰去请大夫，竟把皇帝引来，暗自感叹，我刑部当真人才济济。
向靠近御医做了个稍待手势，我直起身子，尔后端正向楚景恪俯身一礼。
：臣陆郁青，见过陛下。
唇角牵动伤口，火烧般疼痛，我却执拗的一定要笑出来，也不管如今这笑在别人看来，徒增狰狞罢了。
他方才解释，我不是没有触动，这一条条罪名压过来，沉默半晌，我回道
：不知陛下曾否记得，臣说，无论何事，只要陛下问，臣必不欺瞒。
再行一礼，我这是大胆的想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他担。
：所以这藐视君上的罪名，臣万不敢当。
原本狭小的牢房突然涌入这样多人，令周遭空气都似乎暖和起来，我大概是经不起一冷一热的折腾，头脑愈发昏沉，站得也愈发不稳。

【楚景恪】
忙不迭上前将他扶起来，又安置他坐好，将那狰狞伤疤收于眼底，心下锥心地痛。哼了一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朕何其信任于你。”
太医们终于开始忙碌起来，他忽然补了一句
“不许说话！这是圣旨！也不许笑，给朕忍着！”
随后在狭窄的牢房里踱来踱去，道
“朕从未彻查于你，只相信你说的话，若非昨日皇兄深夜冒雨觐见，朕现在还蒙在鼓里。”
最终在他对面的一个长凳上坐了下来，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周围牢房的围观群众，那些人纷纷讪讪地躲远了。软了心，也收敛了怒气，换上认真的神色，同他讲
“念在你往日功劳，且钱时戚所呈有捏造成分，姑且将你贬官，留在京城，听候发落。”
哪有什么往日功劳……楚景恪想说委屈你了，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说不得。

【陆郁青】
御医喂给我一颗黑漆漆的药丸，据说是退烧之用，受凉发热，先前的头昏目眩总算有了解释。
我遵照圣旨安静由御医处理脸上与手上的伤势，然，纵清洗过后用了天竺葵镇痛，草药触及伤口，仍旧令我疼得直冒虚汗。
开始我咬紧牙关蹙着眉一声不响，到最后却忍不住倒吸凉气，连攥住衣衫的力气都被抽走。
听着他一句句言语，我想，楚景恪当真完全信任我吗？
当然，若那时我没有因为钱时戚而鲁莽冲动，咬定事情非我所做，或许他真的会偏袒于我。但毕竟我杀了钱瑭是事实，到时他因此询问缘由，我该如何答呢。
：臣并非有意欺瞒，陛下既已听闻，便知臣有过一个怎样不堪的过去，莫非真要臣亲口向您描述，您才满意？
我没有看他，即使他在对面坐下，我也只是垂着眸，将带伤的那侧脸偏向暗处。
狱卒为何轻易放钱时戚进来？如果他鞭子再偏一点，我现在已经是个独眼的残废，如果鞭子抽的是我的心口，他还指望着带御医来把我从阎王殿拉回去吗？
：谢陛下恩典，还请陛下替臣谢过豫王，若非殿下冒雨觐见，臣现在哪能得见圣颜。
暗暗苦笑，虽说着不敬的言语，我还是起身拜谢皇恩，从此往后，便专心做君臣罢了。
：臣违旨开口，请陛下责罚。只是有一言，地牢不是您久待之处，罚过臣，便请回宫吧。
我也好叫贺兰替我寻套新衣，另哪怕一碗薄酒。

【楚景恪】
他这是要气死朕。楚景恪看着陆郁青，强压下怒气，要说的话也被他噎住了看着他神情藏在晦暗之后的模样，活像一只受伤了的猫。一瞬间气全消了。眼看着他又拜下去，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词，楚景恪叹了口气，将那消瘦的人直接提了起来困在墙上双臂方寸之间
“罚你，好好保重自己。”
将嘴唇对着他的耳侧，低声又清晰地说
“朕会让你无罪的。而这道伤……会让钱时戚加倍还回来。”
随后将人扶到一处坐好。自己毕竟不便久留，率一众御医走到牢门，停下脚步，清晰地说
“今日之事，尔等胆敢泄出一字，便同你们亲族，泉下相见罢。”
走了两步，瞥见一旁狱卒
“让你们长官带着他的官印去刑部领罚。”
回眸看了一眼陆郁青，迈步离去。

【陆郁青】
我望着他的背影略略出神，待人走远了，才默默低声道了句
：多谢陛下。
忽然就对出去后同他相见感到十分恐惧，我定了定神，向栅栏外的贺兰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