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身体越来越困乏,常困处床榻。无声又沉默着顶上悬垂的帐幔。窗牎半开,上头的靡丽纹路,轻轻摇曳摆动,在打进窗棂的日光浮耀下,显得格外光彩熠熠】
【衬我颓垣废址,嘲我一生做梦——】
【灵台浑沌,时睡时醒。我做了许多怪诞诡奇的梦境,我或伏在蕉园诗社,鼻子里是宣纸的味道,耳里是雨打芭蕉,我在等一位俏夫人;或是我小心翼翼抱着攒盒行走在什刹海边,人声热喧,孩童嬉笑,商贩吆喝,这是除夕夜,我在等他;或是与兰书踩着步子恭顺地低着头走过长长的宫廊,我偷偷看了兰书一眼,她也刚好看了我一眼,我们都笑了,然后又深呼了一口气,踏进了金銮殿】
【那是我最风光的时候了,金銮得魁,名动帝京,我游走于百家宴上,下巴不经意间扬得老高,实打实的神气。只有到了兰膏十二仙和他跟前,我才软下身骨,眉眼盛温,嬉嬉笑笑做个乖样】
【再后来的梦,就有些难熬了。我静静地看见自己跪在佛面前,浑身颤抖着磕着一个又一个的头,恳求着佛能睁眼。月老树下,我愤懑怒视,咄咄逼人,向着我最心爱的少年。后来我走了,其实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时候,我以为他会拉住我的】
【没有,自那以后,我就孑然一身。与维清翻脸,出手将文筱遣回本家,后来我又与卓尔同一车入了顺贞。得帝垂怜,一跃为妃。入了风云,也悬峭壁之险,始终孤独一人。与我曾经睡在一个榻上的兰书,与我走动也少了,她称我一句:贵妃娘娘】
【我以为我不怕,披甲胄,执刀剑,磨牙凿齿,天下也得让我一分。后来,辽东逝世,卓尔暴毙,我迷惘无措时,道锡在初雪的时候,也离开了我。宜党迫害,维清的步步逼紧,成为最后一根压死我的稻草。太后横眉怒斥时,我没有看她,无一言驳,只委身而跪,头磕透冷无比的宫砖,气数尽散。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
【佛是不会睁眼的。】
【我又醒了,殿内灯光稀零,与外头的天色一样灰暗,只炭盆里火星呲呲,还在强撑。乾历的冬天,太难熬了。】
【我在长久的安静中,等来敞门呼风声,还有一抹温温柔柔的颜色,一如初见。很快殿门又被稳稳阖上,但是又不再如死一般的寂了,灌了些活气。我有些欢喜,侧了脸颊,努力想支起身子瞧她。因着动作,如瀑青丝柔顺而起,细看却实哉骇人,枯槁发白,掺杂其内,惊心怵目】
【这一年,我二十岁,世人都说这是艳阳桃李的年华,可是我约该等不到桃花开的时候了】(呃,按照年龄来讲,我二十岁差不多吧??)
找你说话还需要理由么?兰书——【不是文妃,是兰书。我撑起身子靠在榻上,低低喘了口气。又看她,眼里盈了笑,细纹骤现。声音出了口,似裹着砂砾,又干又涩】
往日那么多次哄你喝酒,就算和临君一起诈你,你都不喝,现在倒提酒来。我可不干——【打趣般说到后头,尾音袅袅在空旷的大殿里。一滞,又哑然失笑,头微微一摇,声音很平静,面色也很稳】
我怕是,也喝不成酒了。你为我泡茶吧。只是我不喜紫禁城的茶,涩得很,瞧瞧你今天带来的,合不合我意。
【融融烛光下,映得我们眉眼都很温柔。我知道,她也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点温存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