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捂住血流如注的肩膀，身体贴在冰冷肮脏的墙上，努力昂起头，透过檐角看到洛阳冰冷的月光。
漆黑的云簇拥着光洁明亮的月，丑恶的贪婪，静静流动，等到被黎明撕破后，泻下一地冠冕堂皇。
“我起码会让自己活过明天，放心。”她喃喃语道：“以后每年你的成亲纪念日，也是我的忌日。”

靳情拥着华丽的大裘，站在丞相府精心雕刻的门边，仰望同样的月色。
墨黑的颜色，像唐莲身上的劲装，裹住一颗明如皎月的心，澄明看向四方城墙里的她。
“锦衣卫四个队的精英几乎倾巢而动，只为抓一个惊羽唐莲，呵。”
“她跑不掉了。”室内阴影里传来一个声音，很似包含悲悯无奈，“你也走不出去。”
她转身看向屋内黑暗：“父亲。”

空旷街道上矫健的锦衣卫侍卫整齐排开，后有序散入两边仔细搜寻。没有人敢打开窗户，甚至小孩子都被禁止发声。这样一触即发的紧张之态，平凡人家都噤声不敢妄动。她呆着的露台，很快就会不安全。可是失血过多，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粗重得难以掩饰了。她紧紧闭上面具下的眼，眼前浮现萦绕不去的人影。那人的双眼如二月春水般澄澈如镜，风骨却如腊月寒梅凌冽不俗，杀伐决断毫不逊色于男子的前锦衣卫指挥左使，靳情。
“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没有选择逃走，还能活下去的人。”靳情对她说。

“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亲近的对手。”唐莲对她说，并且胆大妄为地靠近她，把她按在镶嵌着鹅卵石的墙上，放肆地亲吻。靳情惊异于当时自己的妥协，之后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跟一名以杀手为生的女人接吻，无异于行走刀锋。
她侥幸存活下来，但是不幸迷上她。
迷上，她的猎物。
靳情扶着门框，脑海里想着以前，一只脚不由自主抬起来准备跨出门栏。
威武的守卫拦在她面前，没有说一个字，但是已经足够把靳情拉回现实：
她无法离开这间房一步。

唐莲听到密密麻麻的人声簇拥过来，脚步声敲击着楼梯声音越来越近。
纤长五指抓起弓弩，弩箭搭上弦，在第一个人冒出个头的时候呼啸一声一剑穿喉。
短暂的沉寂后锦衣卫发起更集中的一波进攻。接着她五支弩箭齐发，将又一批人放倒。
“给我上！”一声雄厚发令，小楼已经被重重包围。
唐莲伸出右手，砰地一声，一只机械翅膀展开，带着她离开脚下地面。
抽出一只镶着锋利金属箭头的长箭，舒展身体，屈臂搭箭，满弓射出，一箭穿透五人喉咙，将最后一个人死死钉在柱子上。
“弓箭手准备！”熟悉的对手早有准备，在唐莲飞离楼台时候，数箭齐发。

靳情突然觉得胸口一疼，脸色陡然煞白。
正在给她披嫁衣的侍女连忙弓身询问：“太子妃您怎么了？”
一手揪住胸口一手抬起来挡了下侍女：我没事，给我倒一杯水。
“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这天还没亮就要奴婢给您穿上嫁衣，还说，还说……”一边倒水一边唠叨的侍女突然声音越来越低，偷偷用眼光打量她。
靳情扯开嘴角苦笑：“还说，既然她睡不着，那就索性让她早点打点好自己，准备天一亮就出嫁。”
侍女不敢说话，只默默将水杯地给她。
“天快亮了吗？”
“启禀太子妃，还有半个时辰就日出了。”

“天快亮了吗？”唐莲拖着一身的血，摇摇晃晃从半空中跌落，滚进一个隐蔽的巷子。
她的四肢都无完好，无数弩箭擦过她的身体，或者干脆洞穿，留下一个又一个狰狞的伤口。
然而她还是逃出重围，不得不说唐门的机甲轻功独步天下，即使带着她残破的身体，也能杀出重围。
但是，闯过这个重围，还有下一个。
丞相府似乎总是遥不可及。
“轻功还是退步了，换做以前，从城东，飞到城西丞相府，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而已。”她用食指横擦滚出嘴角的血，以弩箭为仗，站起来，跌跌撞撞扶着墙往前走。
爬山虎的露水滴到她惨白的脸上，再滚进她颈窝里。像，谁的眼泪。

四周人声喧沸，火光四起，犹如长龙，忽而汇成一片火海。等到靳情不顾一切冲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惊羽唐莲收拢机甲翅膀，着陆在她门前的狮头柱顶，沉默看着她。
“你来了。”
“我来了。”
“可你不该来。”
“我无处可去。”

她看着她，像一只淋了一夜的露水的猫，蹲在柱顶。
她身负重伤历经重重包围，背后是向她杀来的千军万马，仍然将后背交给敌人，只为与她面对面。
“那你下来。”靳情对着她张开双手，一身鲜艳的嫁衣，即使在破晓之前的暗夜里，也浓烈无比。
“你这样子，就像是我的新娘。”唐莲承认她看得有些入迷，也有点放任自己不切实际地做梦。
“我就是。”靳情莞尔。

“不，你是猎人，我是猎物。”她温和地笑了下，让半边脸的面具也泛着柔光，“锦衣卫指挥左使，追击关内第一杀手一年，最后把自己熬成了太子妃，都没能抓到对方，也不怕被人笑话。”“天下闻名无一失手的关内第一杀手惊羽唐莲，最后竟然自投罗网。你这个笑话更大。”“我心甘情愿。”唐莲翘起嘴角。“废话少说！我再说一次，你快下来！”像是曾经一次又一次对她说过那样，她唤她下来。有人仗着轻功好，总是让人气急败坏，或者无可奈何。

她抿唇一笑，身子一歪，是伤重的身体再也平衡不了，坠了下来。
靳情匆忙跑上去伸手抱住，把那具已趋油尽灯枯的身体，抱入裹着鲜红嫁衣的怀抱。
靳情伸手，将唐莲面上的面具拿开。“我终于，揭开了你的面具。”
“恩，当做给你的新婚贺礼，好不好。”唐莲抬起头，想要抚摸那张垂下的脸，又怕弄脏那一脸精致的妆容。
手被坚定握住，拿去贴在瓷玉一般的面上熨帖。
“我的姑娘。”惊羽唐莲虚弱而憧憬地抚摸，想要把对方的轮廓印刻在灵魂深处，直到孟婆汤也洗不去。
靳情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哽着声音，将头埋下。
“我送你出嫁，你也送我最后一程。这一辈子，我们就这样吧。”唐莲将手指穿过对方丝缎一般的发丝，轻轻安抚伏在她身上的颤抖的头颅。
“再见。我的姑娘。”

唐莲忽然站起来，用力揽住靳情，故意勒紧她喉咙，却把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敌人。“锦衣卫指挥使靳情，去死吧！”她故意放高声音，称职地扮演一个寻仇的靶子。
“把箭给我。”一脸肃容的丞相拿过弓箭，朝着惊羽唐莲，放箭。
一箭入心。
靳情抱着渐渐冷却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
若固执地坚守无处安放，我却仍然还誓不回头，那就赌上所有，只为证明，我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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