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世上争名利，欲事天皇上玉清。”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待我安葬了母亲，必定去府上寻公子，为奴为婢侍奉公子一生一世。”
一袭素衣的女子款款落跪，声声真切，双眸噙泪。
吕洞宾一时有些失神，想扶起那女子刻有深怕唐突了她，柔声道：“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此言差矣，母亲时常教导阿素，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公子若是拒绝便是在嫌弃阿素。”素衣女子闻言低下头去，淡淡道。

吕洞宾正待再行相劝，可转念一想，这位姑娘痛失母亲，无钱安葬不得已卖身为奴，怕是已经没有能够收留、帮衬她的亲人。
若是他执意拒绝了她，她又当何去何从？
反正府上并不缺婢女，若以后她真的寻来了，他只以上宾之礼待她便是。

打定主意之后，吕洞宾不再纠结，遂将手中折扇与了素衣姑娘当作凭证，免了日后她来寻他生出其他的波折。
素衣姑娘感动不已，千恩万谢的拜别了吕洞宾，直到确定已经离开那人的视线之外，不会再露破绽之后，她方才勉力吐出一口气来。
“何仙姑啊何仙姑，从前你最烦腻的便是那等故作娇柔，动不动便梨花带雨，欺骗他人的弱女子，如今为了度化吕洞宾倒也不得不这般作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顶

“仙姑！”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本就心虚的何仙姑脸色一白，急急转头，才见是一身女儿装扮的蓝采和，正笑嘻嘻嘻的打量着她。
“你怎的突然出现了？若按照时间线，五年后你才会化身他的女儿……”说到此处，何仙姑更是憋闷，原本，她与其他仙友是抽签做决定，谁抽到唯一的一支下下签谁便与吕洞宾结连理，共阴阳，咳咳……
第一次抽到下下签的是斗战胜佛，他老人家倒是半点都不犹豫，大笑一声便直接化成一美貌女子：“放心，那吕小子就交给老孙调教，保管他大彻大悟，看破红尘。”
“仙姑，仙姑……”汉钟离满脸惊恐的轻轻拉着何仙姑，低声道。“你也晓得那佛爷的性子，最是贪玩，唯恐天下不乱。若真叫他做了吕洞宾的妻子，我敢打赌，到时候非但没度成，说不准把人给弄疯了可不是功亏一篑吗？”
张果老也忙附和：“是啊，是啊。此事不能乱来。”
“我师傅才不会那般不晓得轻重……”蓝采和不喜旁人说自家师傅的不是，当即反驳，可随后便被汉钟离、张果老赤裸裸的的怒瞪给弄得全身毛毛的，讪讪道。“那就再抽一次呗。”

是啊，多大点事儿，再抽一次便是。
何仙姑也是如此认为的，结果第二次，抽到的是蓝采和。
蓝采和本就男生女相，扮气娇滴滴的姑娘并不困难。
“就他吧！”汉钟离等人一起拍板作决。奈何蓝采和却如炸了毛的猫儿一般山蹿下跳，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胡闹。我、我蓝采和好歹是堂堂七尺——即便没有七尺，也是真正的男子汉，如何能披上红妆，委身他人？即便是做戏，我也断断不肯。你们，你们若是再逼迫于我，我只好……溜之大吉——”
说着当真打算开溜，却早就被孙悟空的金箍棒提溜了起来，跑也跑不得。
“这点困难都无***服，谈何降妖除魔，普度众生？采和，你就委屈一回如何？”何仙姑婉言相劝。
然而蓝采和哪里听得进去，直翻白眼，气道：“那你如何不去？你本就是女人，行事比我更方便啊！”
“我？我去就我去——”何仙姑横下心来，“左右只是黄粱一梦的功夫。醒了自然什么都不会记得。”

　　那时一鼓气答应的倒是痛快，仙姑此刻却犯了难。
　　吕洞宾是东华上仙的转世，于她有恩不说，同为八仙，能度他一程，本是义不容辞的。
　　奈何偏偏不能换种法子，她深敬东华，要她和与东华那般相似的吕洞宾谈情说爱她总感觉别扭的紧。
　　然而既是已经揽下此事，便由不得她反悔了。
　　“仙姑，这是我师傅向月老讨来的红线，你用它暂时绑着自己和吕洞宾。待到梦醒之后便解了就好了。”
　　蓝采和道。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其实，他们也挺担心仙姑害臊，没法子装出对吕洞宾十四分的爱意，那样即使吕洞宾爱上何仙姑，他又不是傻子，能一味的忍受单相思吗？
　　只不过，这一番好心落在仙姑耳中竟都变了味儿。
　　“各位仙友这是不信任我何仙姑吗？即便没有这劳什子红线，我也自有法子令他入瓮。至于我自己，一旦入了戏，自然分的清该当如何行事！”
　　事实证明，何仙姑确实分的很清，几日后，她便鼓足勇气去了吕府。
　　“不知姑娘是？”吕府下人疑惑道。
　　“小女子何素女日前承蒙吕公子搭救，前来为奴为婢以报恩德。”
　　吕洞宾正在房中温书，听得下人来报，当即赶来，一见果真是她，自是喜悦。
　　“公子。”何仙姑正待盈盈一拜，已被他阻了。
　　“以后不许再拜！我……我不需要你次次见了我便拜，横竖我既非神仙，又非佛陀。”
　　吕洞宾笑道。
　　何仙姑也不禁一笑，少女心使然，调皮道：“公子在阿素心中正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拜上一拜倒也使得。”
　　这时，吕老夫人闻的消息而来。
　　吕洞宾向母亲解释了前因，老夫人细细大量了何仙姑一番，愈发的喜欢、满意，心道：“岩儿最不缺的便是婢女，而是媳妇儿。只是这姑娘既是报恩而来，若冒然提亲倒是有些唐突，更甚叫人以为岩儿挟恩求报，未免不大好听。”
　　“原来如此，阿素，那你可愿意从此以后便在我儿左右伺候笔墨，伴他读书？眼看春试在即，我正愁无人在旁督促于他呢！”
　　闻言，吕洞宾本待出言，想要对母亲说明他并不打算让姑娘伺候他。
　　便见姑娘眸光一亮，含笑应下：“公子若不嫌弃阿素蠢笨便好。”
　　“我……如何会嫌你？”吕洞宾一时有些痴了，喃喃道。

哈，我也喜欢何仙姑

　　“公子、公子！”沁儿气喘吁吁的连声唤道。
　　“都说了让你别跟来，何苦这般逞强？”一身白衣的公子无奈一笑。
　　一旁的何仙姑道：“她也是担心公子，谁让公子突然心血来潮的放下功课非要来这荒秃秃的鹰鹫山降妖。”
　　这鹰鹫山不仅荒凉且又险峻的紧，沁儿虽不是那娇弱女子，然随着吕、何二人爬了一半山路到底是累的够呛。
　　吕洞宾道：“哪里是心血来潮了？我好些个同窗就是失踪在这山里的。那日，我因有事耽搁方才没能赴约……”
　　闻言，何仙姑一愣，他所说的似乎刚巧是她卖身葬母，而他帮了她的那日。
　　而吕洞宾没注意到何仙姑的脸色，继续道：“后来我才晓得自那日过后，他们几个再没回家。我本以为他们定是偷偷躲到哪个风月楼里贪恋温柔去了。可任我寻遍所有能寻的，也没个结果。”
　　直到愈来愈多的青年男子诡异的失踪，还有附近的那个疯疯癫癫的樵夫总是说那山上传来奇怪的声音，有吃人的女妖之类的。
　　这些何仙姑不是不晓得，若是放在现实之中，以她的性子早就前去探个究竟了。
　　只一想起她如今所处、所见、所感皆是吕洞宾的梦境，怎可当真？
　　“既然公子清楚这里有古怪，何必以身涉险？平白惹的老夫人着急……”
　　何仙姑只打算陪他念念书，写写字，多余的折腾可免则免。
　　“放心，你家公子我十四岁便得遇火龙真人，赠我雌雄双剑，授我‘天遁剑法’，斩妖除魔不在话下。”
　　即便已经转世，换了一副全新的面貌。他的身上依然有着东华真人的影子，解黎民于水火，济世间多苦难。
　　这样的他，必定能够再修道心，羽化登仙。
　　何仙姑初遇东华真人便十分钦敬，从前想要成仙不过是羡慕仙人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是东华真人令她觉得，能做神仙，便当以除魔卫道，守护苍生为己任才是。
　　“不过，阿素，你还是带着沁儿先行回去，未免我到时分心不易顾及你们。”
　　“那如何成啊？公子，我可是听说那些女妖最善以美色来魅惑男子，待他放松警惕之时便将其残杀，啖其肉，饮其血……实在可怕极了。”
　　沁儿忍不住跺脚，急道。
　　吕洞宾并不为所动：“我倒是从没见过活生生的妖怪，若是它能生的像阿素这般美貌可人，被它吃了却也不亏。”
　　“可是……”
　　不待沁儿再劝，吕洞宾已经继续行路，何仙姑瞧着沁儿气息不稳，面色潮红的模样，怕是支撑不到上山，若是半途倒下更是麻烦。
　　“沁儿，公子既那般信心满满，咱们就不跟着碍事了。我陪着你在这歇息片刻，便回吕府如何？”
　　何仙姑拿出一方绢帕帮小姑娘擦了擦汗，笑道。
　　“……”沁儿本要继续拒绝，奈何本就疲累至极，很快便倚着何仙姑的肩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日，何仙姑便见到吕洞宾原路返回了。
　　“公子可降了妖怪？”
　　“莫说妖怪了，连鸟兽虫鸣都没有。怕是当真只是谣言罢了。”
　　“那咱们便可以安心离开了。”
　　何仙姑唤醒了沁儿，沁儿见着自家公子安然无恙，很是松了口气。
　　“公子别动……”
　　“怎么了阿素？”
　　吕洞宾一愣。
　　“公子身上有一片落叶，阿素已经帮你拂去了。”
　　何仙姑轻声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将那五只鬼魂收入了袖中。

吕府——
　　“阿素呢？”
　　吕洞宾瞧了瞧在一旁研墨的沁儿，疑惑道。
　　自从前日从鹰鹫山返回，便未再见过阿素，不由有些奇怪。
　　“哼，公子如今眼里见的，口里唤的都成了‘阿素’。全当没沁儿这个人了！好歹奴婢从七岁便在你身旁伺候了……”
　　小姑娘撅起嘴来，翻了翻白眼，不悦道。
　　闻言，吕洞宾轻笑一声，转动着手里的折扇，道：“我不过只随口问了一句，你便这般多心了？你是你，她是她，本就无甚可比的。”
　　“真的么？”沁儿低喃一句。
　　话说何仙姑带着那五只鬼混又悄悄返回鹰鹫山查探，一道佛光骤现，身披金甲战衣的猴子已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掏了掏耳朵：“仙姑，你这是在折腾什么呢？”
　　当务之急不是赶紧和某人培养感情么？
　　“胜佛，此山有妖物作乱，滥杀无辜。仙姑不能坐视——”
　　何仙姑犹豫了一下，仍旧吐露实言。
　　“这是何处，你可还记得？”
　　孙悟空咯咯一笑，换了一个极舒服的姿势悠然躺下，懒懒道。
　　“自然记得。”
　　“此乃吕洞宾的梦境，一切皆是虚幻。包括你掌心里的那五个魂魄，在这梦里虽死了，现实里却活的极好。”
　　说罢，孙悟空已略施法术，凭空画出一面宝镜，镜中的那五人正十分悠闲自在的喝花酒，可谓是快活不知时日过。
　　“老孙深思一番，未免仙姑日后又行冲动之事，便暂且替你将法力保管着。待吕洞宾一梦苏醒便立刻还你。”
　　“这如何使得！”
　　闻言，何仙姑不免有些发慌，然不待她严词拒绝，便觉浑身一软，仿佛一下子被什么抽空了似的。
　　“且记着，你如今唯一的目标便是吕洞宾。旁的都无需多管。”
　　

　　由于抽了法力，失了仙身，何仙姑竟一连病了三五日。
　　吕洞宾不知其缘由，一时也无心思读书，便不分昼夜在一旁照顾着，倍觉忧思。
　　他自然是瞧不见，自己房中还有四个奇奇怪怪的人外加一只猴子。
　　一袭月白长裙的少女拄着下巴叹了一声：“我说师傅啊，你收了仙姑的法力便是了。干嘛非得把她弄病啊？感情难受的不是您老人家？”
　　“小采和，你这便不懂了。”
　　出声的是张果老，他一边偷吃桌上的糕点一边道。
　　“仙姑与吕洞宾之所以这般久都没进展，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她太硬朗啦！咱们得让洞宾觉着，她也是个柔弱楚楚，需要人关切爱怜的女子，才能那啥啥……你还小，自然不懂这人间的男人都喜欢那个调调。”
　　“哦。所以费将军才会对贞娘一往情深，真心不改？”
　　蓝采和若有所思道。
　　汉钟离也附喝起来：“我敢打赌啊，凭咱们仙姑的美貌，只要再稍稍圆滑一下她的性情，别说一个吕洞宾，就是十个也不在话下。”
　　“估计有点悬，你们是都忘了么……”
　　拄着拐杖的青年幽幽道，“仙姑成仙前，家中父母操碎了心不也没能将她成功嫁出去。就连我那宝贝徒弟，那般好的人品、相貌她都瞧不上！”
　　“拐李兄，听你这般一说，咱们该操心的不是吕洞宾会不会爱上何仙姑，而是仙姑会不会中途反悔继而落跑？”
　　蓝采和眼中一惊，不由愁了起来。万一仙姑落跑，色诱吕洞宾的重任怕是仍然要落回自己头上了？可怕！
　　几人各有所思，商量一阵后决定轮流在一旁观察仙吕二人的进展。
　　至于孙悟空则打了个哈欠：“你们好好看着，老孙先寻个石头睡上一觉，等该老孙出场的时候再去唤醒我！”
　　说完便化作金光离去。
　　“诶，师傅！”
　　蓝采和本想追上去，结果被汉钟离等人拉住。
　　“让他去也好，有这位佛爷在，我心中反倒更慌。”
　　张果老道，其他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哦。”蓝采和虽有些怏怏，也只得作罢。

　　几人各有所思，商量一阵后决定轮流在一旁观察仙吕二人的进展。
　　至于孙悟空则打了个哈欠：“你们好好看着，老孙先寻个石头睡上一觉，等该老孙出场的时候再去唤醒我！”
　　说完便化作金光离去。
　　“诶，师傅！”
　　蓝采和本想追上去，结果被汉钟离等人拉住。
　　“让他去也好，有这位佛爷在，我心中反倒更慌。”
　　张果老道，其他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哦。”蓝采和虽有些怏怏，也只得作罢。
　　“大夫，她到底怎么样了？”
　　已经请了好些大夫，重复的病因不过是先天体弱，染了风寒等等。
　　吕洞宾着实听的烦了，也很纳闷，小小的风寒至于多日不见好么？
　　“行了，行了。凡事也当适可而止，否则反倒坏了。”
　　汉钟离说罢，将手中蒲扇一指，原本病的神志不清的何仙姑便立时有了苏醒的迹象。
　　“素女！”吕洞宾见了，十分欣喜，嘴中很自然便唤出对方的闺名。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身轻如燕，我要飞……”何仙姑其实并未完全清醒，虽微微睁开了眼，尤在梦中。
　　思绪还停留在少年时初遇九天玄女的那一天。
　　“何素女，你为何定要做神仙？”九天玄女高座莲台，笑容淡淡，一袭白纱美丽绝伦。
　　“因为……因为……”小仙姑咬着指头犹豫了半晌，才歪着脑袋，小声道。
　　“人们都说神仙没有烦恼，可以随意去世间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以吃任何想吃的东西。爹娘总嫌我蠢笨，还有……肥胖。他们说这般下去，长大后便嫁不掉了。”
　　其实她才不蠢笨，只是偶尔记性不好。也不胖，只是没有法子像鸟儿那般灵活罢了。
　　嫁人？谁稀罕？
　　想想李家杀猪的儿子——只会学他爹成天挥着一把杀猪刀吓唬人，不要。
　　再想想王秀才家的儿子——就爱没事捧着书摇头晃脑，除了“子曰”还是“子曰”，无趣的紧，不要。
　　不过卖鱼的刘叔家的儿子倒是极好的，总会听她的话偷偷将家里的鱼都放生，为此被他爹骂了许多回呢。后来便渐渐不来找她玩了。
　　“你还这般小，可晓得一旦做了神仙便得舍弃许多许多的东西？也许是你的爹娘，也许是你的爱人……只怕等你真正懂了的时候，反而后悔做神仙了。”
　　九天玄女满面悲悯的瞧着依旧童真懵懂的女童，轻叹道。
　　小仙姑努力想了想，笑了起来：“九天玄女，我谁也不会舍弃的，即便做了神仙，我也会保护爹娘，保护所有我爱的人。”
　　

“素女，素女……”
　　熟悉的声音逐渐入耳，何仙姑只觉朦朦胧胧的看见了昔日的东华。
　　“是你啊，上仙！”
　　她微微笑了起来，轻喃道。
　　“什么？”
　　被认错的某人先是一愣，继而心里便有些苦闷起来。
　　自相识起，素女待他均是客气有礼，不是“恩公”，便是“公子”，虽也爱笑。
　　然那笑里总是藏着淡淡的疏离或是矜持，总觉得那不是她真正的模样。
　　病愈之后，陪吕洞宾读书的任务自然又落回何仙姑头上，沁儿嘴上抱怨了几句诸如“公子没良心”，“公子卸磨杀驴”之类的，其实并未当真因此不悦。
　　“阿素，公子便交还给你啦。”
　　毕竟是打小在吕洞宾身边的，哪能瞧不出他的心思，想想老夫人常念叨的“岩儿也该寻个媳妇儿了”，沁儿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