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两个月没进过小南山的门，虽然同在一个院落里，我总是早出晚归，就算在闻人，也不一定是去哪处喝酒去了，只为两个月前的那次争吵，让我没什么脸面去见她。
今日一早怡宝来报喜，说时礼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让我去看看她。
说实话，这两个月里，我是生气的，我气她没给我一个解释，就算那天我有些话是说的重了，或是说错了，可那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在乎她，如今好了，有了身孕了才叫怡宝来通知我一声，难不成，她也气了这两个月。
在仙园，叫小厮搬了五六壶酒来，一杯一杯入喉，一罐一罐见底，其实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心里憋着事儿，喝着酒也不知不觉醉了，站起来晕晕乎乎的也看不清方向，小厮见状忙上来扶了我。
也不知是我说的还是那小厮自己想的，等我再次清醒，已经进了小南山房内。
进了屋径直寻了屋子中央那圆桌坐下，还嚷着叫人再搬几壶酒来。

两月未见。
他仍有另外两位陪着，而我有的，就是冷冷清清的小南山，他不来看，我不去问。一言不发的等着，他也并不知道我在等他，我以为就要这样过下去了，两个人就这么熬着，我不服输，你也不。直到昨日，郎中说，我近日身子不爽是因为有了两月余的身孕。就是说，我和过景有孩子了，在我们吵架之前。
命数总是在你快要放弃的时候推你一把。这大抵是我两月余来找到的最好的去寻他的理由，一夜辗转，终是让怡宝去知会他，我怕自己去了，拉不下脸来，又是不欢而散。我就在这儿等着他罢，总要来的，哪怕是现在这样醉的人。
本来在窗口榻子上侧着看看书，往前嫂嫂送的凉被披在身上刚好，不想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带来一个稀客，小厮看了看桌边的他又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我，轻抬手一挥示意他且下去。
不慢不紧的起身，将书置在一旁，撑着颊边就这么斜躺在榻子上看着他。

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大约就是我如今的心情了，我们彼此心中赌气，谁都不愿低头，如今她有孕我却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她，你说，我是不是太可悲了些。可也偏偏是巧，这两月中我日日去囚绿和玉楼，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偏偏是这边。
怡宝倒是个有眼色的，看我这醉意熏熏的就先上了杯茶，我以为是酒也没细看，端起就往嘴里倒，入喉才发现不对，怒气上来直接将杯子摔个粉碎，碎渣溅了一地。
：我不是要酒吗！这是什么。
四下寻摸这小南山的主人，眼神转悠了两圈才瞧见她正躺在榻子上，还不起来迎迎她的夫君，冷笑了几声。
：你瞧瞧你这小南山的人，越发的没规矩了。

怡宝从小随我，除去宫中时月，她都一一伴我，如今却也说我性情捉摸不透，往日豪爽的模样竟然渐渐褪去。我自想，身为闻人的长媳妇，还有些规矩，可心里憋着的委屈也是真真的，就这么几月，所有性子都积攒于心，终究这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至少要让他知道我的性子脾气。
清脆一声听着茶盏碎地，瓷渣水渍溅到我的衣裙上，微微睁眼看了看他，再正了身起来，让怡宝收拾了下去，自顾自的再坐到桌边另拿了取了杯子，到了茶水凑到嘴边。
“我也不太懂大少爷一来这般发脾气，又是哪道的规矩”
说起来，我也气，只是气的没办法大吼大叫，我要顾着腹中的小人儿，大夫说我的情绪会影响他，自然，就要把这个小人儿放在第一位了。
如果不是有了身孕，他是不是长久都不会踏入这小南山，以后要如何，我自个儿都没个数，偏偏运数里就是这么写的，他的第一个子嗣，这才是。

茶水洒落一地，看着她那毫不在意的神情，心中更是气多了几分。就算你有了我的孩子，你依旧是这样的不在乎吗？既然如此，何必当初。怡宝将地上的碎渣收拾了，自己也退了下去，趁她还没出门，又嚷了一声。
：快点把酒拿来！你们是怎么的！不想干了是吗！
我知道怡宝是一直跟着她的，我本没资格这么说，可你如今嫁了我，不要说你，就你这房中的一切，自然也都是我的，这你没法否认。如今你怀了我闻人的骨肉，我自然不能再同你撒气，我只能用别的，来代替你，你可满意？挑眉看她，她依旧是那样的神情。
：我在哪发脾气，我怎样发脾气，在这闻人府里，都是我说了算的，怎么了夫人，你有何高见啊？
不知是应该说巧还是缘分，明明是再不会来这儿，如今却有了孩子，这都是命，是我与她的宿命，她无法怨。她若是想怨，如今木已成舟，也是没办法的。
我如此对她，她大约是气的，可是她没有，是不是因为，不在意，自然就不会有情绪。

我想把热茶放在他手心跟他说，喝酒伤身，将做爹的人了，先要知道顾惜自己。还有就是，许久不见，我很想他。
可是他这月余来没我照顾，听说也是过的很好，食饱衣暖，佳人相伴，我不过一个后来的夫人，又伤了他颜面，几句话又如何，怕我再深情也不过是多余的自作多情。长久来的骄傲让我把这些情愫终化作一声叹息，随茶水咽下。
只是看他这般醉酒的样子，如何提起气来？一句句话向我砸来却不知如何开口来答，曾想过几百种要对他发气的语句，现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抬手斟茶一杯，递到半空，却又收回来，轻轻放在他面前，把其余想说的话一一咽下，柔声
“你醉了，喝点茶罢”
若不是我身孕在身，今日怕是一定要人拿了酒来和他好好的喝喝，仔细说说这月余详细，说说他气我何，而我又气他何

我一向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在官场里打磨了几年，如今也有些资历了，也会说些曲意逢迎的话，可那些，都是用利益堆砌起来的，我不会说我是个好人，因为我本来就不是。
可你嫁给我，我会仔细对你好，尽管我们是靠父母的联系而结亲，可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若此时再说起两个月前那桩事儿，怕是我们又不得好过。虽说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但还是在心底，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外面终是没人递进酒来，眼前是一杯茶，她递来的茶，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怎样，只是接下那茶，抿了一口，却是苦的，不知是不是茶苦。看她亲自奉茶，怒意减了许多，此时也只得轻声说一句。
：你明知道我不喝茶。
此后无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除了那些伤人的话，别的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想问问你怀胎两月有余，你吃的睡得是否安好，可是全都埋在心底，我说不出。

我曾想过，陈年那些往事，我是留在心里一个结对不住你一些，还是见面一一说清楚了结了对不住你一些。思前想后，我选了后者，这是我的理由，而你的理由，我也理解，如此，我便不知该怎么做了。
说起来人也是奇怪，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不知为何不这么做，图个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可是，就是低不下那个头。
他还醉酒，我是不是说什么他都不记得？终究是迷糊的，总比平日里要迷糊。
“是啊，你原是不喝茶的，偏偏我这小南山也没备着别的”
还有小檠往前赠我的桃花酿，可现下不能给你品，这是我曾喝了落水的酒，幻想过和你一起品酒再讲讲之前落水的事，说说我在宫里奇遇，说说家里人待我如何，说说希望今后我们一家三口如何。
断不是眼下的情景。

这屋中仿佛空气都静了几分，叫人不知所措。或许我来之前和那许多酒，就是为了此时的麻痹，可那几壶酒，偏偏没将我灌醉。我借着酒意来你这儿，为了成全自己的一个面子，否则，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孩子看见我们这样。
忽地想起，以往我来这小南山，确实没饮过酒，除了新婚那晚。大约每次来这儿都带了些喜悦，也大约是只有心情好些的时候才来这儿，我竟从没注意到，这小南山，不备酒。
将那茶盏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回过头来仔细看了她，这个时候肚子还没显出来，只是看她隐约几分困意，起身站她对面，扶上她的手，将她送回原先那榻上，自己则坐在那榻边儿。
：你如今身子不大利索了，就躺着吧，左右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话语间依旧没那份暖意，这个时候，自己确实说不出什么。四下静谧，这样坐着有些尴尬，而且她终归是怀着孩子，自己大约也得注意着些，只得寻了个话来说。
：你说以后这孩子，会不会像我一般，爱喝酒。

我呢，气他什么？
气他不听我解释便甩脸子来看，气他月余不来看我，在另两位那里依旧过的好好的，我呢？不过在这儿等着他，来与不来，都只在他。而眼下，我也不敢过于开心，他来看我，终是因为腹中的孩子，还是我？我在他心里，到底有几分几两？
我不知道。可是他一这么好好说话，我竟没了抵抗来。
随他扶着，又倚在榻上，轻轻将手搭在他手背上，不知是他刚喝了酒显得热还是我坐久了显得凉，一碰到便觉着暖，一时竟不舍得拿开，只对着他的双眼，听他说话。
“可不敢，夫君刚才还说我小南山的人没个规矩”
这句话我本可以嗔他一句，是不是可以化金刚钻为绕指柔？可我不敢，他若只惜我腹中孩子，这般模样只讨人厌。夫妻年余，我想在他面前做最真实的模样，可却不敢。
在他面前，不知为何有那么多不敢。我也爱饮酒， 他却还不知
“若是个女孩儿可不能像你这般爱饮酒”
像我这般就好了。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怕是也不会踏进这小南山，可是不来，也不能代表些什么。我一直都以为，她温婉贤淑，所以她可以将闻人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我忘了，她曾是完颜最小的女儿。如今这两月，到叫我看出完颜小女儿的性子，虽是倔了些，我却感觉，也还好。
刚刚也是体谅她这怀胎想必是辛苦万分，没料想她回我这一句，到像是我自己回了自己一般，这样，也好。不知道此时是应该道歉还是略过，只是她这怀着孩子，心里总得顺些气儿。
：刚刚，是我说话重了些。
我们被命运栓在一起，原本都道我这和顺的性子如今在她面前刚硬许多，也是难为了她。
说起孩子，总是要和顺些的，也免了彼此为难了。
：若是女孩子，自然是不饮更好些。

大嫂在家里曾同我说过，嫁入夫家，便以夫为天，他在外奔波，我便在家里打理家事，为他除去身后杂事，让他在外安心做事。这一切，我自认做的很好，初为人妻，我确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更喜欢，只能做好这些，让他明白。
终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在他面前你就是不一样，眼前人便是。我可以为了他在旁人面前做足了贤惠的样子，在他面前却只愿意使性子，换他懂我，容我。
“嗯……”
本以为我态度不好怕又要惹他生气，却不想竟换来了他如此态度，倒显得我肚量小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起来，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心里撑着的骄傲姿态也不禁再低一些，柔柔一笑将身子倚在他身上，缓缓诉
“你说……他若是不听我话怎么办？”
听闻女子有了孩子就整颗心都牵在他身上，如今刚有身孕，便开始觉得不安，要怎么来当这个母亲，怎么才能教好他，都让我紧张——就像当初嫁与过景之前的紧张。

她已经很好，闻人府里不管是上头下头，都说她已经很好了，若不是两月前那桩事儿，我必然是会用真心对她的。只是这两个月的你不管我我不管你，在我们心中是不是真的没有隔阂，我不知道。
如今她有了孩子，是我们之间的一次机会，可我此时却不知道怎么去对她好，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扯出一个笑容换她安心，此刻提起孩子，都在触动心中那一根软肋，是不是这样，会比较好一些。
：他不听你的话，那我便打他好了。
虽说的是玩笑话，但却不一定不是真的，若以后生出个男孩子，少不得得教训他，若是个女孩子，如她一般，应该不会拂了她的意，说起孩子，确实比以往和顺许多。她怀着孩子，自然还要不安些吧。
：你好好养胎就好，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大概，爱一个人，就要卑微到尘埃，再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是从那个冬日看到他的眼睛，又或许因为那是寒冷的冬日才会显得他那么让人觉得暖。本以为自己也这些年龄了，断不会与一见钟情这种剧情搭上关系，偏偏感情这玩意又没个年龄的规定，左不左的让我遇了去。是福是祸，以后再说。
见他这么温柔的说起话来，自然也把所谓的羽麟收了起来，只柔柔的倚在他身上，这么两个月，我早就信了他心里没我一点地位，不过是碍于爹娘的颜面娶我入门，可见到他这么样，心里还是忍不住柔下去。
“你打他，我又该心疼了”
慈母多败儿，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有他教，我很放心。而我，他若愿意一直这样骗着我，我也愿意骗骗自己。
“那得了空多来看看他可好？多熟熟你的声音，以后该听你话些”
我自以为，这个理由找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