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小姐,将军请您和夫人尽快回国。”我面色不善地走到一楼的客厅,身后跟着像甩不掉的橡皮糖似的一之濑原。
我烦躁地把包扔到地上,回过头看着仍然不瘟不火的一之濑原,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去的。”
一之濑原停下了先前的喋喋不休,眼神定定地望着我。半晌,他翘起嘴角,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美纱小姐,如果你是为了那个中国男人,我劝你还是放弃得好。将军不会允许他的女儿爱上一个东亚病夫的。就算您暂时留在他的身边,您认为将军能让他活多久呢?”
一之濑原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我的耳边炸开,我瞬时有些恍惚。
不得不说,他到底还是略高我一筹,每一句话,都戳中了我的软肋。
心底里深深地清楚,如果我违逆作为佐藤家主的父亲,身为佐藤家女儿的我,被他家法处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至今还抵死不从,不过是我的博弈罢了。
我在试探父亲让我回国的态度有多强硬。
勉强稳住心神,努力是声线平稳下来不带任何一丝颤抖,我开口道,“我会考虑的。”
即使我不能守在思成的身边,我也希望他一直平安快乐。
离别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那一日我站在码头,扬起脸看着面带不舍的董思成,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我不想用眼泪与他作别。
思成伸出手理好我被风吹乱的长发,又为我重新系好丝巾,伸出手环住我,片刻之后又放开手,催促着我赶紧上船。
“我会给你写信的。”思成笑了,依旧那样温暖。
我靠在舷窗上,看着轮船逐渐远离码头,看着思成痴痴地望着我离开的方向,心头又泛起一阵苦涩的悔意。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生死永别。
叁
一九三七年的深秋,父亲已经离开东京,前往中国战场,家中又只剩下了我和母亲。
不久,我就接到了思成的信件。满怀喜悦地打开了期盼已久的信,不曾想,这一封信却是将我送入了无底深渊。
我从未想过,思成会对我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一字一句,均是椎心泣血之言。
他说,先有国后有家,今日中华民族危在旦夕,不能仅牵挂于儿女私情,更何况我的骨血出自他的敌人,日本帝国。
他说,与我的相遇是错,与一个日本女子相爱,更是错上加错。
“美纱,你我有缘无分,只愿来生你我不再因家国大义而背道而行。”
读完最后一句话,我只觉晕眩无比,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
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我竟生了一场大病。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大半的时间我都在昏睡。等到我将能下床时,南京已经沦陷了。
震惊世人的南京大屠杀之后,便是中国军队与日本人的拉锯战。漫长的战争又持续了八年之久,最终以日军的投降结束。
而此时,我已嫁为人妻,并且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我的丈夫是中本悠太,他很温柔,对我也很好,虽然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
每每悠太带着笑意的眼神投在我的身上时,我总会恍惚地想起那些年,我与董思成并肩而行的那段路。
可是那又如何?思成他,终究是离开我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我撑起愈发笨重的身体走到窗边,看着雨滴从屋檐坠下,落到地面上。
董思成此时,身在何处呢?
大概像我一样,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妻子儿女吧。
他啊,本该有和美的家庭与幸福的人生的。
雨还在下,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