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问:“相声之缘起,始于何时?”焦答:“相声一技,在清道光以前,并未具备今日之形式。有之,逢人说笑话,获得最低度之钱财,聊以糊口,并无方法与规律之可言,大抵逞其口舌伶俐,作变相之乞丐而已。至咸同间,都人士习于宴安,笙歌微逐,音乐不足以满足一般王公大人之欲望,或拉人说笑话,供其解颐。需要既繁,供给斯生。于时,乃有以相声为业。而创造相声之规模者。”
记者问:“然则始创相声规模者为何人?”焦答:“始创相声者,为朱少文先生。先生幼聪颖,知书,词锋犀利。顾半生潦倒,一事无成;家门嗷嗷,不得温饱。无己,乃绘面作奇装,左手持一木板,右手持花扇,蹀踱街头。群儿哗然追逐,行人以聚。先生乃停步伫立,辟一场,以扇敲木板,做诸谐谑。笑语与丑态并施,观者大乐。欢笑既竟,先生则持簸箕收钱。大喜之余,慷慨解囊者,皆所不吝。而先生苦心孤诣,制造蓝本,轮流演之。先生之名,遂大噪于一时。”
记者问:“聚人辟场之法,非蹀踱街头不可乎?”焦答:“此其萌芽时代,以为舍此无由。朱先生之名,既轰传于都人士,见者莫不共知。先生乃变更方法,择广场伫立,俟人众稍聚,先生先以粉漏撒于地上,使成诸字形,语意滑稽无伦,而大书‘穷不怕’三字,以为先生之雅号。盖当时知先生者,仅知其为‘穷不怕’,而不知先生之名为‘朱少文’也。”
记者问:“尔时,亦入杂耍场,或应堂会否?”焦答:“否。盖当时人士,虽嗜之若渴,但恶其形式鄙俚,不登大雅,故无堂会之事。且杂耍系最近名词,为前此所无。”问:“朱先生殆以此终大乎?”答:“否。先生献技既久,贵胄巨室,亦渐耳其名。一日,罗王微服出游,大加赞赏,乃携入王府,不时相晤谈,以资笑乐。先生既入权门,每有堂会,辄蒙招致。先生乃变易服装,矫正姿式,作彬彬儒雅之态。今日之说相声者,即宗此法。”
记者问:“说相声种类,有一人者,有二人者,亦有三人者。朱先生始创相声时,一人乎?二人三人乎?”焦答:“朱先生始创,只先生一人。后因事实上之需要,增设一人,共为二人。相互问答,乃至逸趣环生。盖相声之道,以二人为归宿,无可增益者。一人说来,若功力精到,亦可胜任愉快。近来,有用三人说者,谓之‘三人哏’,但嫌乱杂无章,座客之耳音目力,多成于记忆,反失去精彩,画蛇添足,不可以风。”
记者问:“焦君名满中国,师承何人?”“焦答:“朱先生为余之业师,同学者虽多,但至今老朽犹存者,余一人而已。”问:“焦君学艺,始于何年?”答:“始于前清光绪十六年,今年五十八岁矣。虽足迹遍南北,谬承各界爱护提携,为免冻馁,而一家数口,值此薪贵米珠之年,亦不过混吃等死。雕虫小技,不足以言贡献,甚感当初择业之误入歧途也。”
记者问:“朱先生以何年逝世?”焦答:“在庚子以后,适为光绪二十七年。先生作客依人,囊无余资,所得亦仅足赡养家小。盖官终是官,平民终是平民,以能力换饭吃者,大都身后萧条。先生殁后,承罗王特加优恤发送以外,尚馈赠家属,以示仁厚。至今,余犹感念罗王之恩惠。”
记者问:“拜师学艺,有何规矩?”焦答:“由人介绍后,书立字据。以三年零一节为学艺期间。在学艺时,一切生活,由师负担。不过,鬻技所得,亦归师收入。毕业以后,即自行鬻技,与师无关。但一日之师,终身为父,为人不能忘本。异日成名,所至亦必称师承何人。至于三节两寿,量力馈礼仪。重轻无限制,所谓礼轻人意重也。’
记者问:“焦君于文学一道,当极有研究?”焦笑答:“鄙俚之人,何足以言文学。不过略辨之乎,写酒肉帐,尚勉可敷衍,高深难言矣。”问:“焦君雅谑百出,餐于牙齿。往往老师宿儒,亦惊为天才。其故何耶?”答:“艺术与学问,各为一派。有长于学识,而短于言词者;有擅长谈吐,而一窍不通者,比比皆是,不胜枚举。相声词句表情,皆得之师授,做艺人亦不知其所以然也。”
记者问:“不识字,亦可学相声乎?”焦答:“本行以不识字者居大多数。其稍稍识字者,或为中途改业。”问:“学艺手续如何?”答:“皆系心传口授,不抄词句。因艺术一道,注重实行,不尚空谈。发一语,做一式,皆有妙谛存于其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故艺术成功者,往往不知学理为何物。若劳动笔札,抄而示之,此仅足以言读书,不可以语艺术。先生为文人,鲁莽之处,幸谅恕之!”
记者问;“相声蓝本,可得若干种?”焦答:“相声说来,千变万化,触类可以旁通,俯拾即是材料;穿插增减,层出不穷。但学艺时,其大别种类,亦只三十六种。”问:“三十六种,足敷应用乎?”答:“四书五经,家传户诵,悉心钻研者,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莘莘学子,不可数计,而代有新著作出,其故何耶?一理贯通万事,举一当知反三耳。”
记者问,“焦君献技,以二人时为多。此二人,在角色地位上,何以区別?”焦答:“‘二人哏’系以一人充傻子,一人耍机灵。傻者谓之‘捧哏’,称为上手,固其所站地点,在台之正中也。机灵者谓之‘逗哏’,称为下手,因须站立台口也。余在今日,在相声行中,谮称老前辈,皆去下手。从前为余去上手者,为广阔泉。现时为余去上手者,为刘德智。大抵上手挣钱较少,下手挣钱较多。而上下手之分,亦视名望之大小而定。盖上手亦可升任下手,下手亦可降充上手,并非固定职司也。”
记者问:“如何可使人笑?其道可得闻欤?”焦答:“此亦不可以语言形容。试略举一例:下手问上手:‘你家有什么人?’上手答:‘有我爷爷。’下手即点头云:‘啊。’上手云:‘有我爸爸。’下手又云:‘哼。’以及大爷叔叔之类,莫不皆然。后,下手又复述:我算你爷爷,我算你爸爸,以及大爷叔叔等。顺延至儿子孙子,即又不算。一个沾便宜,一个吃亏。而沾便宜者,滑稽杂作;吃亏者,憨态可掬。至一步紧一步时,听者虽欲不笑,亦不可得也。”
记者问:“焦君足迹,凡至若干处?”焦答:“曾与刘宝全在天津、张家口同班。曾与徐狗子赴上海、汉口、奉天、济南等处亦曾被邀去。不过,相声系北京土产,其口吻表情,皆为北京式。离开此间,外埠人或有瞠目不解之遗憾。故本行艺人,仍以本地为根据。”问:“所得酬金,如何计算?”答:“外埠邀去,皆预定合同,至少三月,多或半载一年。此种酬金,则按月付。本地有论月者,有论日者,亦有按座分成者。大抵按座分成,颇属不易,以月计日计者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