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我都以咬牙切齿的心情敲击着键盘，连经过的同事都吓得绕着我身边三尺走。事后他们说，我当时是一副要吃了电脑的表情。我马上反驳，不是吃了电脑，是要咬死某个姓陆的。当然，是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下班之前拿着方案去给组长看时，还在办公室端着茶杯跟别人唾沫横飞地吹牛的组长也呆了。他大概没想到有人大年初八就这么卖力地干活，竟然一天之内把一个月要交的方案给做出来了。
“程亦辰，工作嘛，也不要太拼了，要注意劳逸结合啊。”组长脸色变了几遍，才勉强挤出这句话。下属工作这么努力，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吹起牛来滔滔不绝的组长很不称职？
可惜这时我没心思顾及他的感受。我只想早点把工作做完，一下班就立刻走人，免得被陆风逮到。至于那张卡自然是被我随便扔到了不知哪个角落里。
一到下班时间，我镇定地拍拍屁股就走。
回到租住的陋室，随便做了点晚饭，洗碗，收拾了下家务，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干了，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五颜六色闪烁不停的画面。
最近在热播一部电视剧，男女主角仗剑天涯，相依相伴，一路互相扶持，无论多少艰难险阻也没能把他们分开，俨然一对命中注定的爱侣。
有时看看别人的幸福，也能暂时忘记自己的不幸，不失为一剂饮鸩止渴的良药。
这些事，我经常做。每个乏味单调的晚上，我用它们填满空虚的时间。我以为早就习惯了，然而今天，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
时间越晚，夜色越深，我的心就越是慌乱。好像它不应该在这里，好像别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牵引着它。
我强行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把无关的东西赶出我的脑海。
电视剧播到尾声，进入大结局。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主角却因为一点误会而分道扬镳，男主角在漫长的下半生里孤独而近乎执拗地等待再也不会归来的情人。
太倒霉了，以为看的是HE结果突然BE，害得我一边抹泪一边在心里骂。
笨蛋！
不回来的话换一个人喜欢就好了啊！为什么，为什么固执地要那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追求和等待上，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自己承受……
看着电视里的男人等的两鬓斑白，从英俊少年变成满面风霜之色的疲惫老人，我心里一酸。
不知不觉手伸进兜里，紧紧握住里面的卡片。
明明已经丢掉，却不知被哪个同事捡到，大概以为是失物，又塞进我口袋里。
总是这样，丢掉，又莫名其妙地回来。
就像我和陆风，一次一次地错过，每一次我都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然而经过十年，二十年，我们还是会回到原点。彼此纠缠，不得分离，仿佛诅咒。
时针指向十一点。卡片吸收了手心的温度，开始发烫。渗出的汗水粘在上面。
不会的。我咬住嘴唇，安慰自己，陆风不会那么傻，他是精英，是上流人士，他英俊高大，有钱又大方……他想找什么样的俊男美女找不到，我算什么东西。
可是……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的执拗了。几乎是病态的，想得到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下定的决心，哪怕是错的，他也不会更改。
十一点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敲响，这一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穿好了外套鞋子，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上。
……就去看一眼。
心底那个软弱的自己，哀求着另一个冷漠的自己。
去看一眼他还在不在……
不要说让陆风等待一辈子，哪怕只让他等一个晚上，我也心疼得透不过气来。
不能……不能让他的眼眸也流露出伤心和痛楚……他那么完美，强势，坚定……他是最好的，他也值得最好的。
那个冷漠的我无情地嘲笑着自己。
哈，你以为他会等你？在你这种人身上多耗一分钟都是浪费！你怎么不照照镜子？没钱没气质，长相平庸，畏畏缩缩……去个高档点的餐厅，连用刀叉都要人教……动不动就哭，惹人烦……他会看上你哪一点？
这些话语就像磨得发亮的刀片，将我的心割得七零八落，血沿着伤口流下来。
因为每一句都是真的，所以它们那么锋利，割得那么疼痛。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退缩。
我和自己做了一个约定。
我……我真的只是去看一眼……如果他已经走了……
那，那当然最好了。预想中的情形，不就是这样的么。
如果他没走呢。
……那我就让他走，不要再等我了。
不值得。
站在酒店门口抬头望，高楼顶端仿佛没入黑沉沉的天空。因春节刚过，酒店住客很少，一排排黑漆漆的窗户在阴沉的天空下就像熄灭的星点。
我站在楼下看了很久，始终分辨不出陆风还在不在房间里，最后只能上去。
酒店很大，我找了个服务生询问房间的楼层位置，刚刚拿出房卡，他那本来就服务态度很好的微笑又多了一丝敬畏，连回话的时候都微微躬下了腰，好像我是什么大人物似的。
“先生您的房间在顶楼，是总统套房。”他彬彬有礼地说。
我一阵尴尬。
难怪他态度突然变了，八成是把我当成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可惜他弄错对象，有权有势的是陆风，不是我。
陆风也真舍得，约个炮而已……居然花五位数在本市最昂贵的酒店订最豪华的房间。
我几乎要以为，他是真的对我用心了……
谢绝了服务生给我引路的提议，独自搭乘电梯上了顶楼。我有预感如果一会见到陆风，必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交谈，越少人看见越好。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昂贵长绒地毯，将脚步声吸收得一干二净。我不由得脚下小心翼翼，生怕鞋底的泥蹭脏了它。
站在房门前，忽然感觉隔着这扇门背后就是刑场，莫名紧张起来，刷了两次卡才成功。
房门是很先进的自动化，缓缓向后打开，缝隙里泄出深渊般的黑暗。
他果然走了……我有一点自嘲，又有一点失落。
到底在期待什么。
然而我很快发现我错了。
房间大得空洞，没有开灯。陆风坐在沙发上，沉默肃杀得仿佛如同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像，如果不是大厦外墙灯饰的微弱光线从窗外透入，他几乎整个人融入黑暗中，茶几上是七歪八倒的几个酒瓶。浓墨描就的眉眼阴沉，侧脸曲线在黑暗里显得越发凌厉。
他脱了外套，衬衣领口随意地敞开，潦草地卷着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腕。仿佛一头躲在黑暗里的受伤野兽，颓废潦倒，却威势不减，随时都像是要暴起伤人。
他仿佛听不见、看不到任何东西，没有往我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是一杯接一杯自顾自地灌酒。房间里充满了酒精挥发后糜烂眩晕的气味。
如果是平时的我，一定不敢在这时去招惹他。可是看着数量多的惊人的空酒瓶，他还是很冷静，我却一股怒火蹿了上来。
没有仔细思考，就大踏步走到他面前，试图抢夺酒杯，“别喝了！”
陆风轻而易举地躲过，完全不像一个独自干掉五六瓶红酒的人。他像是这时才留意到我一样，讥讽地一笑，“你居然会来。”
“喝这么多，你要醉死在这里吗！”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的声音都在发抖，已经完全忘记我来这里的目的了。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喝吧。”
说着他就以强硬得不容拒绝的气势逼过来。
我又错了。他不但醉了，而且醉的毫无理性。他本来就是狂傲不羁的人，这一回更是什么克制都没有了。
他欺身过来，把我抵在沙发角落，一股浓烈得甜腻的酒气立刻淹没了我。他的身躯压在我上方，封锁了所有逃走的路径。陆风二话不说就把酒杯送到了我唇边，坚硬的酒杯顶着嘴唇和牙齿，磨得很疼。我还来不及说话，冰冷的酒水就沿着张开的嘴唇灌了进来。
我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并不喜欢喝酒，酒量也不好。发苦的液体灌进来的时候，一阵恶心，几乎反胃呕吐。
陆风似乎完全失去了人类应有的同情心，冷冷地看着我。第二杯酒很快又满上，送到眼前。
“陆风……”我挣扎着想甩脱他。
“喝啊。”
我的挣扎在他面前显得虚弱无力，他完全不理会我哀求地抓住他的手臂，一手掐住我的脖子，趁我窒息而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时把第二杯酒灌了进来。
“咳、咳咳！”
这次真的窒息加呛到，肺里火辣辣的，难受得我流出了眼泪，求生的本能让我更剧烈地挣扎，胡乱地挥着手，一不小心打到他的手，酒杯一歪，剩下的半杯酒全部泼在我脸上身上。
我喘息着，一身狼狈，脸颊往下滴着红酒，沿着脖颈流进胸口，很快浸湿了一半衬衣，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陆风放开我，往后退开一步，站在上方高高地俯视着我。
黑暗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看得到他高大的身体轮廓，陌生得令人感觉危险，我发着抖想往后退，却早已退到沙发死角。
陆风像是玩弄落入陷阱的猎物一样，弯下身来，手指在我湿透的衬衣上缓缓划动。本来就不甚结实的纽扣被他随意拨了两下，就一颗颗弹开，裸露出下面沾满了红酒的身体。
“看来你比较喜欢用这里喝。”他讥笑般的说。
死狗一样的我被他拖起来，重重摁在墙上。背部猛然撞上坚硬的墙体，撞的我一阵头晕眼花。接着胸前一凉，陆风撕开了我那件被蹂躏到皱皱巴巴的衬衫，纽扣落到地上滚动得不见踪影。
……明天我该穿着什么走出这里。
可怜我发昏的脑袋居然还能想到这么不着边际的地方去。
看陆风今晚的怒火，大概我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就不错了吧。
我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最后都会惹得陆风不高兴甚至发火。
明明我只是……想要给他最好的……
好心最后都会变成坏事，然后吵架生气。这样的两个人大概更应该做仇人而不是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