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仁，早去早回啊。”
李永仁走出老远了，妻子仍站在门口望他，还带着几分寒意的春风远远的将她的话送了过来。妻子怀中的襁褓里，是他初生的孩子，叫李易。
李永仁绕出了小村，施展轻功赶了许久才赶到元教的地界。踏进元教大门的那一刻，他不知为何，心跳漏了一拍，如同他不知为何非要将自己娶妻生子的事瞒着元教，瞒着……教主。
也许是自己作为卧底，不能将妻儿带入险境。但关于妻儿这事李永仁心里总有些愧意，不知由来何处，也不知对谁。
“仁弟！”秦朔健步而来，面上喜色甚浓，一过来就搭上了李永仁的肩膀。勾肩搭背本是年少兄弟间常有的亲密动作，但秦朔与李永仁早已是而立之年，做起来也是毫不避讳。谁人不知元教教主与副教主关系甚笃，情同手足？
“大哥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李永仁见秦朔如此高兴，自己似乎也高兴了起来。
秦朔拍拍李永仁的肩膀，一脸郑重道：“多亏了你啊，这次咱们夺回了秦淮那边的地界，终于是可以与清源、苍穹、宣武那三大派分庭抗礼了！”
李守仁也是一喜，秦淮那边的鳌头帮受宣武派撺掇与元教阳奉阴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是片关键的地盘，秦朔为此已焦头烂额了三月有余。
“恭喜大哥！”
秦朔板着脸瞪他，道：“诶，这件事功劳全都在你，计策是你想的，帮主也是你杀的，这回可不能再推脱功劳了！”
李永仁大笑，“不会了不会了，大哥现在已经坐稳了教主宝座，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他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暗暗担心在清源的师傅师弟们若是听说了他为元教履历大功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再没有比他更耿直的卧底了吧？如此诚心诚意地为元教做事，为教主分忧，他真的还算是清源的卧底吗？他传回去的消息字字都是查证过的真实资料，只是为何一直未见得师傅他们利用起来？
这些消息清源一日不用，他就一日不能证明自己这个卧底当得值得，秦朔也就一直不会怀疑他。等到清源积蓄战力一举来袭时，元教的处境可就真的凶险了……
不对，李守仁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他为何担心起了元教的安危？真是不可理喻。
秦朔兴高采烈，走得自然比心事重重的李守仁快，但他却蓦然停下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什，挥腕甩向了李永仁，“仁弟！接着！”
李永仁连穿杨利箭都接得住，更遑论这不含恶意的钝物了，他手一捞就化解了那东西上的力道，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枚纯白玉佩，用绳系着，绳上串着玉珠。这玉质温凉剔透，毫无瑕疵，绝非凡物，“大哥，这个是……？”
秦朔笑答：“鳌头派纳的贡，我从里面挑了个最好的先给你，免得被那群人先看上了。”
李永仁抱拳道：“多谢大哥。”
“你跟我还用说谢？”
李永仁笑着将那玉佩揣进了怀里，那玉上仍带着秦朔的体温。

（二）
秦朔的脸色许久都未如此沉重过了，如同暴雨前的乌云，阴稠得似乎随时都要滴出水来。
教中护法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教主，这密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秦朔的沉默让堂中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天诛瞬间开启，秦朔的御场笼罩住了堂内的所有人，众人顿时不敢再问，战战兢兢却连颤抖不敢。
“说！”
“我打开这封密信之前，还有谁碰过它？”
秦朔终究还是不愿相信这信中所言是真，或者说，他还在逃避真相。若是有人偷偷改了这密信，是他元教里有其他内奸诬陷忠良，他都可以接受，他都能解决。但唯独，唯独这信上的消息不能是真的！
掌管传信的长老开了口：“教主，只有我和送信的死士碰过密信，且我们都从未打开过这封信！这信您拿到手里时，火漆印还是完好的啊！”长老言辞恳切，如果不说真话，他今天必死无疑！
秦朔冷静了下来，收回了御场，背对着众人下令：“去将李永仁给我找来。”他的声音比往日失了中气，竟暗含着几分畏怯。
“是！”一干人领了命退了出去，只余下几位长老仍是战战兢兢地站在堂下。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有黑衣人回报：“报教主！元教总坛内已经都找过了，不见副教主踪影！”
秦朔狠狠一甩袖，猎猎风声一起，将那黑衣人推出去半丈有余，蒙面布巾上染透出些水渍，是从黑衣人口中渗出的鲜血，显然已受了内伤。
“废物！”
“传令下去，全境缉查李永仁，把这个清源派的卧底带来见我！”
黑衣人受了伤仍是丝毫不敢怠慢，连忙领了命下去，“遵命！”

（三）
元教教众没能抓回李守仁，却抓回了李守仁的妻儿。李守仁闻讯，立马现身元教总坛救人，谁知他妻子实在是个忠烈女子，知道有自己拖累李永仁，他们一个都逃不出去，竟然自刎在元教护法剑下。
李永仁一时眦目欲裂，一下挣脱了十数名教众的纠缠，冲上前抱住了妻子倒下的尸身。
秦朔原本怒不可遏，现在看见悲恸欲绝的李守仁，面色居然有些松动。
李守仁再抬起头时，双目猩红，遥遥隔着一个庭院对秦朔说：“秦朔！我窃取你元教机密，如今你逼得我妻子自刎，我不再欠你什么！”说罢，他将哭闹的婴孩背到身后，用绳带系好，拔剑相对，剑锋寒光直逼到满院教众面前。
秦朔一听得，怒意更甚，大吼道：“你永远都欠我的！你这辈子都欠！”他这辈子心机深重，唯独只完全信任过一个人，而这人却从一开始便在欺骗他！这人居然敢在他面前说他逼死他的妻子，便要两不相欠？不可能！李守仁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李守仁心下一酸，悲哀痛楚塞了满心，不知为何竟不敢看秦朔那双通红的怒目。他负着孩子，不再恋战，边打边逃，秦朔居然没有亲自追来。要知道这元教人众里能打败他的，只有秦朔一人而已。

（四）
元教派去追捕李永仁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若未将他逼到绝境，大多教众都只是受伤。
护法来报时，秦朔正站在忠义堂里，夜已深了，他仍是没有丝毫睡意。他想起过去他为元教事务烦心时，李守仁便拉着他把酒言欢，虽然还得费心思躲着那些存有异心的长老们，但也很是开怀。
今后再也没有这种日子了，李永仁不会再与他喝酒，他更不会再有李永仁那样的朋友。
秦朔的目光幽深，佛门七苦竟俱在着一双眼中。
“教主。”
秦朔拉回思绪，“说吧。”
护法恭敬道：“我们派出去追捕副教主李永仁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但最后，还是让他逃了。”
秦朔怒极，反倒嘴角微勾，带了几分笑意，“他原本是我的左膀右臂，抓不住是正常的。”
护法义愤填膺道：“枉教主把他当成亲兄弟，还破例封了他副教主。可没想到这个叛徒……哼！”
“叛徒。”秦朔眼前似乎闪过两人初识时的记忆，想起自那时开始，李永仁便已经在算计他，“他从来都不是我们的人。何谈叛徒？”
秦朔心下剧痛又翻涌而上，怒意随之渐起，他每吐一个字，怒意便更盛一分，“这是他当年助我一统元教，力战七大高手时所使用的剑。我还特意把它挂在这忠义堂！”
秦朔一挥手，那柄法宝便飞了出去，红木支架摔的粉碎，木屑纷飞。
那护法惊得退了半步。
秦朔不再看那柄剑，转身走下主位，“少了你李永仁，我照样一统江湖！”且这次，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任何人！纵是亲人，也是说背叛便背叛！只有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是称霸武林的唯一依仗！
护法噤声了许久才敢再开口：“教主，那副……李永仁还追吗？”
“追！除非他逃进清源地界，不然就让他不得宁日！”秦朔甩袖，忿忿从那护法身边走过，疾步如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忠义堂。匾额上的三个字色泽深沉似干涸的血液，如嘲讽，如锥心，这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待。

（五）
元教教众跟李永仁跟得很紧，一路追到了洪福客栈，具线报称他似乎约了什么人要在那处会面。秦朔本不想再管他，只一心安顿元教动荡的时局，现下清源率领武林联盟正逐个击破他元教在各地的分坛，他比元教四分五裂时还要焦头烂额。那时尚有李永仁在他身边一心一意相助，如今他却再不敢假手他人。
但收到了这个线报之后秦朔坐立难安了一阵，最终仍是换下了教主锦衣，套上身轻便的黑衣，蒙面朝洪福客栈赶了去。
在赶到洪福客栈之前秦朔便在小巷里遇见了一个熟人，是李永仁的家仆飞叔，他怀中抱着的定然就是李永仁的儿子。秦朔记得听李永仁喊过他“易儿”，这孩子是叫李易吧？
乍然出现的黑衣人将飞叔吓得浑身一震，他定睛一看，此人身形跟李永仁有几分相似，但眉眼皱纹略多，决计不是他家主人。来人身边已张开了御场，以他的武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你……你要干什么啊？”飞叔边退边问，抱着孩子的手抖得几乎要将孩子震醒。
飞叔没几步就退到了墙边，他背靠着石墙，咽了口唾沫，“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喊人啦！”
现在这个时候还在街道上的，除了元教追捕李永仁的人手再无他人了，他若是叫了也定然难逃一死。秦朔不信他敢叫出来。
秦朔步步逼近，右手抬起，暗运掌力，准备一击将飞叔怀中孩儿击毙。
飞叔抖得实在太厉害，将怀中的玉佩都抖了出来，落在熟睡孩子的怀中。习武之人眼力都极好，即使在夜里也能看清那块玉的模样。
秦朔见到那块他从几大箱贡品里挑出来送给李守仁的玉，他知道那块玉佩后来李守仁从未离身过。但李守仁独闯元教救人那一晚他们断绝情义之后，他以为李守仁会将这玉佩扔了，却没想到他居然把这玉佩做了他孩儿的信物。
秦朔的心里百感交集，手上的劲力也收了下来。李守仁欠他的早已数不清了，不差再加上他放过他孩子这一笔。秦朔哼了一声，收掌回身，轻功一展便又赶向了洪福客栈。
飞叔靠墙站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哆嗦，抱着李易往偏僻小路跑了。
康家沟农户门前，飞叔将那玉佩小心放到了昔日的李易，如今的李西涯的襁褓中，念念道：“呐，这玉佩救过你一次，希望以后也能帮你逢凶化吉啊。”

（六）
元教内部暂时稳定了下来，现在的要务便是一致对外，抵抗以清源为首的武林联盟。元教虽是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林联盟步步谨慎，生怕被元教临死反咬，所以反倒给了元教修整内部的时间，最终得以硬撼住武林联盟的攻势。
如今，经历了一番险死还生，元教岌岌可危，但武林联盟同样损失不小，再不敢妄动。
秦朔在演武堂对着混元剑沉思时，手下护法来报，形色慌张，面目震惊。
“教主！”
“何事？”
那护法心中紧张，说话也不大利索了，“禀告教主，清源传来消息，李守仁已死。”
秦朔耳边蓦然响起嗡鸣，不知何时手上一松，混元剑便落了地，铿锵之声在演武堂内回荡，声声渐弱。
秦朔没有回头，将双手在身前收紧，他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颤抖的手。
“你说什么？”他声音如常，甚至毫无波澜，连往日一提起李守仁便会涌起的怒意都没有。
护法又说了一遍：“禀告教主，李守仁死了，清源传出消息，说是受我元教报复刺杀而死。”
秦朔感觉到体内翻涌入魔的能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仍是语气平静地问：“是你们动的手吗？”他将那口血咽下，闭了眼调整体内能量。
护法立即回道：“不是！是那清源放出的假消息！我教在清源的兄弟大多都在那场激战中为护教暴露身亡了，仅存的那些也都接到了韬光养晦、继续潜伏的命令，定然不敢擅自妄动。”
“嗯，我知道了，下去吧。”秦朔轻描淡写道，“对了，近来人手空出来了就去把那些山贼自立门户的事解决了。”
“遵命，教主！属下告退！”护法退出了演武堂。
秦朔倏地大笑了起来，还没笑几声，又咳出一口鲜血。他将那口血藏在袖中，仍是无声地笑着，似有嘲讽，似是解气，似有幸灾乐祸，似是悲入心肠。
“李守仁啊李守仁！哈哈哈，我都未想过要杀你，你却被你效忠的师门给害死了。”
“你实在活该！报应不爽啊！哈哈哈哈……”
“你欠我的，如何还？如何还！”
偌大一室空堂上，武林第一大魔教的教主竟席地而坐，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声哑力竭，近了看去才能瞧见他眼角泛红，男儿泪已落两行。

（七）
“爹，称霸武林就这么重要吗？”
秦朔听见双儿带着哭腔问他，她眼中泪光涟涟，十分凄楚，秦朔心间一软。称霸武林是他青年时便立下的志向，他登上元教教主宝座，镇压元教内乱，一统元教都是为了称霸武林，但……但他也曾觉得疲累，他也曾想过要放弃。
他想起一次月下对酌时，对面那人面色倏地沉重了些，问他：“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放弃称霸武林？”那时，所有的疲乏一涌而上，他心中却是暖的，他真的想过放弃自己的志向，到时他们两兄弟一起，结伴闯荡江湖，逍遥自在。但是，在回答之前，他醉倒了，李永仁这辈子都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你简直是禽兽不如！”李西涯见秦朔冷脸不答，以为他是铁了心要祭炼混元剑，大骂出口。
秦朔被李西涯一句骂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到那张脸，又想起当年种种，美好与背叛混杂着，让他心烦意乱。秦朔横眉怒目，直指着李西涯厉喝道：“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爹！”
他当初就不该一念之差放过这孩子，不然如今也不会有李西涯阻挠他的称霸大计！
李西涯不解道：“我爹？”
秦朔怒极反笑，“你一来到这儿，我就认出你是李永仁的儿子。当年我视你爹为最亲密的兄弟，那么多年来，出生入死，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他！”
他再次沉溺进往事里，“当年我元教如日中天，一统江湖，指日可待！但没想到你爹竟是清源派的卧底，害得我元教，差点就毁于一旦！”他瞪着李西涯，似乎是要将对李永仁的恨全部加诸于他的子嗣身上，“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信过任何人！”
“亲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说背叛就背叛！”秦朔环视，瞋目看着秦欢与秦双。
秦欢被瞪视了一眼，心下愧疚顿起。他又想起一人，那人待他不薄，只是初识便已交心。他们本可以抛开门派教束成为知己好友，但为了神农玉他从一开始就得欺骗他。他辜负了岳师兄的一片诚心，走时还不得不伤了他。
“只有力量，才是最值得信任的！”秦朔握紧了手，有天诛的助力，他今日必定要将混元剑祭炼而出！他对天大喊：“李永仁！就算没有你，我照样一统江湖！”
秦欢将父亲的疯狂看在眼里，明明是在危急关头，却忽然担心起了岳昊。被信任之人背叛竟是如此伤人，岳师兄千万不要也变成如此模样……若这次能逃过一劫，无论多凶险，他都一定要去苍穹看看，若是道歉能开解岳昊心中郁结，他就是道一百次、一千次歉都愿意。

（八）
秦朔的内能正通过手上天诛向峡谷能量转移器上灌注，秦欢侠骨能量被抽离，痛嚎出声，谁知这时祭坛之外飞来一道剑影，锐气破空，来势汹汹。
秦朔御场展开，自然察觉到了那道剑影，连忙一把将秦双推开，两人同时避过那道剑影。李西涯眼疾手快，足下一蹬冲上去将秦双揽进怀中。
“苍穹剑！”秦朔心下惊怒交加，但无奈控制中断，传输了大半的侠骨能量还不能使混元剑开封，他现今只能先解决了这突然冒出的麻烦，再继续祭剑了。
来人一身白袍，手执长剑，飞身直上祭坛，气势盛极，大喝了一声：“元教老狗！”
秦欢倚在座椅上，看见这身影时着实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岳师……岳掌门……”秦欢侠骨能量已失了大半，现下奄奄一息，唤出的名字岳昊居然听见了。
“韩欢？不，秦欢，秦少主久别无恙啊！”岳昊狠狠一眼剜在秦欢身上。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现在秦欢一丝两气，李西涯身负内伤，秦双看起来也是十分凄惨。
秦朔冷脸一横，瞪着岳昊，厉声道：“没想到岳掌门如此胆识过人，竟敢只身独闯我元教重地，也太不把我元教放在眼里了吧！”
岳昊仍是忍不住多看了秦欢两眼，只觉得他如今的凄惨模样看着是分外解气，只是其间莫名混杂着的心疼、愤懑又是怎么回事？他来不及去想。
岳昊冷笑一声，道：“我乃是因正事而来，是祭坛下一黑衣人为我指的路。”
秦朔敛了怒意，挂上轻蔑笑容，问道：“不知岳掌门有何正事？难道苍穹现今在武林联盟混不下去了，想要投靠元教？”
“哼！”岳昊冷哼一声，负手而立，“当初你元教少主借神农玉时应允用完后会双手奉还。可没想到，我苍穹借出去的是个真的，你元教还回来的却是假的！这是何道理？”

秦朔仰天一笑，面色尽是不屑狂妄，“如今你苍穹已不是三大派之一，我纵是不还，你又能怎样？”
“你！”岳昊气极，脸憋了个通红，亮出手中法宝，举剑便向秦朔刺去。
秦欢见状，拖着身体起身，拔下了座后的混元剑，挥手扔给李西涯，“李西涯！接剑！把你的侠骨能量全数灌输，冲破终极状态！”
方才李西涯与秦朔对上，只三招便受伤落败，现下岳昊也只坚持了五招就落了下风，招招受制，步步溃退。秦朔抓住了岳昊的弱点，天诛一式破防，直砸向岳昊胸口。
李西涯稳稳接住混元剑，剑上能量勃发，他全力将体内内能灌注进剑中，一式劈斩挥向秦朔，紫黑色的混元剑气疯涌而去。秦朔大惊，连忙收束御场，用天诛抵挡剑气。但混元剑气无孔不入，锋芒锐极，直逼得他连连溃退，撞在祭坛巨石上。
另一边，岳昊被秦朔一击飞退，眼看要撞在侠骨能量转移器上，秦欢却突然出现，用体内残存的内能反推而出，意图化解掉岳昊身上的力道。但秦朔比秦欢强太多，更何况现下秦欢已被抽出了大半侠骨能量，岳昊的身躯带着残余力道撞进了秦欢怀里，两人一起跌进了座椅。岳昊喉头一甜，血丝便从嘴角渗了出来。
秦朔被混元剑气入体，紫黑剑气在他体内翻搅，如同当年入魔的内力，但这次他阻止不了它们了。他喷出一口鲜血，这次他也不需去藏了，他输了。上次，他输给李永仁，输给自己的心，这次，他没有心了，却仍是输给了李永仁的儿子。
李永仁！你真真是我的克星！纵是死了都不放过我……
“爹……”秦双无力地唤着秦朔。
神农玉自秦朔的怀中滚落出来，李西涯走上前，将它拾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正挣扎着从秦欢身上起来的岳昊。
秦朔五内如焚，咳嗽了几声，只觉得更加难受。
李西涯走到秦朔面前，道：“杀了你，也算是为我父亲报仇了。”
剑气在秦朔体内乱窜，肆意破坏，他耐不住疼，再咳了一下，只想苦笑，却无力牵动表情，“你父亲，不是我杀的。”

人死之前，一生过往都会在眼前浮现。秦朔日薄西山，却又见到往事从眼前一一掠过，他想抓却连丝缕抓不住。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与李守仁一起统合元教，朝着称霸武林的目标努力的时候。现在想来，他快乐，不是因为一统江湖在望，而是因为与李守仁一起。
秦朔想起来他似乎从来没去祭拜过李守仁，甚至连他的墓穴在何处都不知道，如今死了化作孤魂野鬼也得找上个好一阵，只能盼着李守仁还念着旧情，没有走得太急。李守仁还欠着他太多，可不能便宜他一口喝了孟婆汤给忘了个干净。他得快些追上去。
秦朔垂了眼，气若游丝，道：“自始至终，我没负过李永仁。”只有他负我，也只有他欠我。
秦朔的气，断了，与老一辈的恩怨一同散去。
秦欢已受内伤，又被抽走了大半侠骨能量，接下岳昊之后又添新伤，岳昊站起身，看见李西涯手上的神农玉，本想过去拿回来，但还没走出一步，便如同被牵了线似的回头望了一眼瘫倒在座椅上的秦欢。
秦欢几欲昏迷，看见岳昊终究没有不理他，嘴角扯出了个浅浅的笑。
岳昊知道秦欢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时常都挂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他们在苍穹时，他都没见秦欢笑过几次。秦欢这一笑，岳昊见到他时的满腔愤懑一下消了一半。
岳昊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冷硬，“你何必救我。”
秦欢望着他，道：“这是我欠岳师兄的。”说完，再撑不住晕了过去。
秦双见秦欢昏迷，跑了过来，叫了他好几声都不见秦欢清醒。李西涯拿着神农玉过来，岳昊却拦着他，伸手道：“神农玉还来！”
李西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神农玉交了出去。
岳昊接过神农玉，便要往祭坛下走去，但脚跨了一半又停下了，“你们不求我用神农玉救他吗？”
秦双正沉浸在失去爹爹和兄长的悲伤里，如梦初醒，连忙央求道：“岳掌门，求你救救我哥哥吧！”
李西涯也跟着双儿求岳昊：“岳掌门，你救下秦欢吧！”
秦双含着泪点头：“岳掌门，你要是愿意救哥哥，我拿什么换都愿意！”
岳昊转身，一脸沉重，“不是我不想救，神农玉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看它色泽，它只能最后用一次了。”
秦双和李西涯两人满眼央求地盯着岳昊，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岳昊无奈，“罢了，救就救吧。”
秦双见有了希望，面上终于带上了些喜色，“多谢岳掌门！多谢岳掌门！”

（九）
苍穹本已因为人造侠骨实验一事退下一线门派之列，但却在收伏元教之后一举登上了武林第一大门派的宝座，不仅将镇派之宝昆仑剑从清源取回，更是将七大超级法宝中的天诛与混元剑尽皆收入门下。清源掌门现在空有个武林盟主的虚名，江湖上权势最盛的人却早已不是他了。
秦欢经过神农玉救治，虽然境界重新跌回御场之下，但好歹是性命无忧了，修养了半月之后恢复得也差不多了。
双儿端着她熬的药敲了敲秦欢的门，“哥哥？吃药了！”
秦欢听见，脸色更沉。双儿什么都好，就是一进厨房就是灾难，她熬的药连不介意味道的秦欢都要望而生畏。
“进来。”
双儿坐在秦欢对面，将碗递到秦欢面前，笑道：“哥哥，你又这副模样，这次的药是西涯帮我熬的，你放心好了！”
不……他更不放心了。
秦欢还是接过了碗，大口将药灌进了嘴里，还是一样的难喝，但是的确是少了些糊味。他喝完，放下碗，扯起些嘴角，“辛苦你了，双儿。”
“不辛苦，不辛苦。”双儿摆了摆手，又收回去撑着下巴，“哥，你说，你将元教交给那个岳掌门，你真的放心吗？”
秦欢垂眸，“岳昊这个人心性秉直，且没什么大野心，交给他无害的。我本就不想当这元教教主，现在……现在父亲已死，元教支柱已跨，我再接任也会大不如前。与其让兄弟们跟着我与武林联盟为敌，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给他们一个好身份，以后也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秦双边听边点头，这些有关大体的事她不太懂，哥哥说得头头是道的，她就认了。
“况且，他两次借我神农玉，这个恩，我得还。”
“那哥哥你以后怎么办呢？要不要也来我们滴答派啊？”
秦欢想起滴答派里那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摇了摇头，他们虽然不太靠谱，但对双儿的确是很好，双儿留在这里他也放心。
“不必了，我想做个游侠，去江湖上游历一番。”
他忆起幼时清明，他误闯父亲书房，那时父亲已喝醉了，嘴里喃喃着只言片语，“江湖甚广，我是不想只坐拥元教，咱们兄弟俩一起去游历一番如何？”当年他还以为自己有个过世的叔伯，现在想来，父亲话里那人其实是李守仁吧。父亲想去看看广阔江湖，如今他就代父亲去看吧。

（十）
秦欢走时，滴答派的人都来送行了。双儿依依不舍地差点将秦欢送出了苍穹地界，最后还是被师傅和李西涯劝回去了。再送，她倒不如直接跟着秦欢去游历算了。
秦欢又走了一里地，将要出苍穹总部的辖区时却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秦欢！”
秦欢回头，那人一身白蓝相间的袍子，手上拿着两把剑。他朝那人抱拳一揖，道：“岳掌门。”
岳昊与他一般年纪，正是年轻意气时却已经肩负起了一大派掌门的重任。他健步而来，面色微冷，“听说你要出去游历了？”
秦欢答道：“是，当初说自己从西域游历而回是假的，现在是真的要去西域看看。”
岳昊将一把剑递到了秦欢面前，是曾经元教的镇教之宝混元剑，更是七大超级法宝之一。他抬了抬下巴，“拿着，你外出游历，不能没有利器防身。”
岳昊的话里仍是带着几分怒气，当年秦欢卧底苍穹偷取神农玉的事他仍是介怀，但还是赶到苍穹边界来将这把最强的超级法宝给了秦欢。
秦欢惊异，望着岳昊皱着眉的脸，没有接剑，“岳……岳师兄。”
岳昊听见他叫自己岳师兄，气又泄了几分，脸却仍是板着，不肯松下来，“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又不是送给你，是借！要还的！”
秦欢终于接下了剑，嘴角又翘起了些，“好，我定会原样奉还。”
岳昊哼了一声，半转过身不再看秦欢，只留个侧脸给他，“我苍穹还放着你元教的天诛，有两大超级法宝在，你也别妄想用混元剑翻出什么浪来！”
秦欢嘴角笑意更深，“不会的，岳师兄放心。况且混元剑也是岳师兄慷慨借我，岳师兄待我不薄，我无以为报。”
岳昊不再说话，秦欢以为他已无事了，便要告辞：“岳师兄，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告辞了。”
岳昊这回连哼都没哼一声，定定地站在那，秦欢以为他仍在气，不过当初自己负他一片诚心，现下岳昊对他态度这般也是自作自受。秦欢转身走了，刚走几步，又听见岳昊开口：“不如别走了，你既然还叫我师兄，我就再收你入苍穹。”
秦欢站住了脚，却不敢回头，他不确定方才是不是他的幻听。
岳昊继续道：“这次拜入苍穹的是秦欢，是元教旧部，来苍穹戴罪立功的。”
秦欢轻笑一声，回了头，执剑抱拳，道：“承蒙岳师兄赏识，望以后多多指教。”
岳昊又见了秦欢的笑，自己的脸也再板不住，“秦师弟，你别高兴得太早，你戴的罪可不少。”
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两个人，一人红袍，一人白衣，一人一剑，去的仍是那个方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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