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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
王思懿版潘金莲的妙处，在于文火炖肉，滋味一层一层出来。她最初如上所说，是一勤劳持家、足不出户的良家女子。15集有段儿对话。潘金莲给丈夫打水洗脚，武大郎推拒，潘金莲道：“伺候的是自家男人，这有何妨？我从小卖给张大户家做丫鬟，受人摆布，吃了不少的苦。如今呀，嫁给大郎，总算过上了安生的日子，我呀，也认了。”武大道：“咱也不是张大户，你这样待我，倒叫我心中不安了。过去的事就别多想它了，啊？”潘金莲道：“我呀，现在什么都不想了，现在总算过上了安生的日子。歇着去吧，啊？”一片夫妻相爱。
人生初见，武松身躯雄伟，眉目英朗，镜头一切，枕边人嚼着嘴磨着牙，三寸身躯，丁谷树皮，镜头再一切，浴桶中的粉白身子纤腰细足，丰满胸脯——再一揽镜自照，云鬟樱口，秀眉粉颊，目若玄珠，齿若编贝。烦恶之感涌上心头。但也仅此而已。
人生初见，武松身躯雄伟，眉目英朗，镜头一切，枕边人嚼着嘴磨着牙，三寸身躯，丁谷树皮，镜头再一切，浴桶中的粉白身子纤腰细足，丰满胸脯——再一揽镜自照，云鬟樱口，秀眉粉颊，目若玄珠，齿若编贝。烦恶之感涌上心头。但也仅此而已。
胸中的这道门真的被怦然撞开，是这里：叔叔进门单膝跪地，抱拳作礼：“武松见过嫂嫂。”每每这么礼数周全。他的道理是：“武松这是敬重嫂嫂。我哥哥为人老实厚道，如今有这么一个家，全得感谢嫂嫂一手操持。”嫂嫂闻言，怔了半晌：“就是你哥哥，也没说过像这样的话。”
这是电视剧加的很重要的一句话。冯小刚电影《我不是潘金莲》英文译名 I Am Not Madame Bovary——我不是包法利夫人。冯导显然注意到，西方文学形象中最著名的偷情妇人形象，是福楼拜名作中的这位。但包法利夫人的出轨，主因并非丈夫的相貌普通，而是平庸。他“谈吐像人行道一样平板，见解庸俗，如同来往行人一般衣着寻常，激不起情绪，也激不起笑或者梦想”。包法利夫人对着丈夫谈马术，谈情诗，丈夫瞠目不知所对。这正如知识青年下乡，与村姑谈恋爱，仰天一叹“月亮真是圆！”，听到的下句是给你点赞“像个大煎饼！”。潘金莲是大户人家使女出身，照剧中武大给弟弟介绍嫂嫂的话，“颇识些礼数，烧得好菜，也做得好针线”，非是农户贫女之可比。所以她乍闻武松“我哥哥为人老实厚道，如今有这么一个家，全得感谢嫂嫂一手操持”这句话，不觉失声：“就是你哥哥，也没说过像这样的话。”在外边儿见过世面的小叔子回到村里，本就天天翘望外面的世界的年轻貌美的嫂子一对比，更不满丈夫的不是他身材五短，相貌拙陋，是情意木讷，言辞鲁钝，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半句知情识意的体贴暖心话。武大老实巴交，拙於言词；原著里后段儿写王婆做局安排西门庆与潘金莲“偶遇”，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便插口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王婆果然赞得好，“将天比地”这么文雅而恰当的言辞，她脑子里有，用得也是地方儿，便可见大户人家使女出身的潘金莲，虽说可能也不识得几个字，但主人家平素人来客往，也必不乏衣冠之辈，她耳濡目染，日受熏陶，虽说未必比得郑玄之婢，其文墨总不是那从未见过世面的山乡贫女之可及的。
这是电视剧加的很重要的一句话。冯小刚电影《我不是潘金莲》英文译名 I Am Not Madame Bovary——我不是包法利夫人。冯导显然注意到，西方文学形象中最著名的偷情妇人形象，是福楼拜名作中的这位。但包法利夫人的出轨，主因并非丈夫的相貌普通，而是平庸。他“谈吐像人行道一样平板，见解庸俗，如同来往行人一般衣着寻常，激不起情绪，也激不起笑或者梦想”。包法利夫人对着丈夫谈马术，谈情诗，丈夫瞠目不知所对。这正如知识青年下乡，与村姑谈恋爱，仰天一叹“月亮真是圆！”，听到的下句是给你点赞“像个大煎饼！”。潘金莲是大户人家使女出身，照剧中武大给弟弟介绍嫂嫂的话，“颇识些礼数，烧得好菜，也做得好针线”，非是农户贫女之可比。所以她乍闻武松“我哥哥为人老实厚道，如今有这么一个家，全得感谢嫂嫂一手操持”这句话，不觉失声：“就是你哥哥，也没说过像这样的话。”在外边儿见过世面的小叔子回到村里，本就天天翘望外面的世界的年轻貌美的嫂子一对比，更不满丈夫的不是他身材五短，相貌拙陋，是情意木讷，言辞鲁钝，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半句知情识意的体贴暖心话。武大老实巴交，拙於言词；原著里后段儿写王婆做局安排西门庆与潘金莲“偶遇”，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便插口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王婆果然赞得好，“将天比地”这么文雅而恰当的言辞，她脑子里有，用得也是地方儿，便可见大户人家使女出身的潘金莲，虽说可能也不识得几个字，但主人家平素人来客往，也必不乏衣冠之辈，她耳濡目染，日受熏陶，虽说未必比得郑玄之婢，其文墨总不是那从未见过世面的山乡贫女之可及的。
剧中有一个浓郁生活气息的细节，两兄弟每次一回家，推开门，潘金莲总是拉住衣袖，拿掸子啪啪扑打衣服上的灰土。在武松是接过毡帽，在武大则是帮着卸下担子。这个细节重要之处在于由弟到兄往前看，潘金莲并不是对武二开小灶，她是视兄弟一体，今日之事弟者，正是昨日之事兄，这正是“长嫂如母”，她给还没娶媳妇儿的叔叔牵牵衣袖拍打尘土，不是“叔嫂不通问”这等礼法之禁，而是不妨援引母亲照管儿子之例；另一方面，由兄到弟往后看，在潘金莲，则正好不妨以“长嫂如母”之训，堂堂正正地挨一下叔叔的边儿。微妙之处在此。也许，哪怕在潘金莲自己，这里也都以为自己确实只是长嫂如母的。
圣人云：“嫂溺援之以手，权也。”潘金莲没有意识到也没有认识到，拿掸子给叔叔拍打胸脯这件事本身是从权，是不可以为法的。既然都拿掸子拍打叔叔胸膛了，那么，寒夜里帮叔叔拉上被子，盖上他那赤裸精壮起伏上下的胸脯，冬日里帮叔叔裁衣先为量体，十指纤纤在叔叔的胸廓上游走，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当贪官以冰敬炭敬为常例，红包五千元以下不以为受贿时，这就是那千里之堤的第一道裂纹。
圣人云：“嫂溺援之以手，权也。”潘金莲没有意识到也没有认识到，拿掸子给叔叔拍打胸脯这件事本身是从权，是不可以为法的。既然都拿掸子拍打叔叔胸膛了，那么，寒夜里帮叔叔拉上被子，盖上他那赤裸精壮起伏上下的胸脯，冬日里帮叔叔裁衣先为量体，十指纤纤在叔叔的胸廓上游走，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当贪官以冰敬炭敬为常例，红包五千元以下不以为受贿时，这就是那千里之堤的第一道裂纹。
原著里写道：“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裳。”剧里有更妙之笔——嫂嫂先给叔叔量体裁衣，缝制了一件冬衣；叔叔再给嫂嫂买了一匹彩缎。这就形成了呼应互动之笔了。原著里写“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剧里以武松几次三番对嫂嫂的表示，强调这点：1.“我们兄弟自小受苦，没有爹娘，如今多亏了嫂嫂，才有了这般福气。”2.“自武松回来，不知给嫂嫂添了多少麻烦。”3.“武松自小受苦，嫂嫂对我最好。”投之木桃，报之琼瑶。嫂嫂接过红彩缎子，低头抿唇甜蜜一笑：“还是叔叔会疼人儿。”她接过缎子时，五指搭上叔叔的手；武松如触电般，迅疾抽手，小学生般立正。前边儿裁衣量体嫂嫂葱茏十指在他胸膛上游走，武松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气，僵住全身等她量完，量完了好一会儿，他还僵着。
剧集中加入的潘金莲为武松制冬衣的情节是很妙的。一是量体裁衣，亲密接触，为后边戏预热；二是与原著中所写武松送嫂嫂缎子形成呼应回响结构之美；三是让潘金莲对武松之意“会错了意”，对下一步之计形成了错误预判。可以说武松送缎子让潘金莲喜出望外，于是她当机立断，打铁趁热，返身上楼，下来时，手里已然捧出给叔叔做好的冬衣：“不知是否合身，叔叔试试！”因了这匹缎子，潘金莲晚上洗浴时，嘴角不禁泛起涟漪。按，剧中潘金莲四次洗澡镜头，笔法不重：1.第一次洗澡，是潘金莲初露面，镜头给的左侧面，香肩云鬟，水汽蒸腾；神情则不见异常。2.第二次洗澡，是兄弟重逢后，镜头给的右侧面，潘金莲用木瓢舀了一大瓢热水，从头淋下，头脸尽湿；神色则怅然若失——这个跟第一次洗澡对比，则可见英武魁伟、口齿大方的叔叔归来，已在她心湖荡起波澜，她心如潮涌了。3.第三次洗澡，是叔嫂关系进一步深化后，嫂嫂给叔叔做冬衣，叔叔给嫂嫂送彩缎，镜头给的后背，潘金莲向右侧首，她的侧脸，缓缓勾起一个微笑，似甜蜜，似陶醉，她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臆想里。4.第四次洗澡，是叔嫂决裂后，镜头给的左前侧正面，潘金莲洗澡时狠劲儿搓身，打水，鼓腮磨牙，瞪眼喷气，满脸不愉不忿之色。——也就是说，剧集安排潘金莲每一次洗澡，其形态情态都不同，对于情节的推移都有着重大的不可替代的妙用。反观时下的所谓大剧，如高希希《三国》、《楚汉传奇》，制作了电脑攻城的画面，每回有作战场面，便插入进去，反复播放——这特么跟12345台词小姐、“抠图不自赏”之流，可有五十步一百步之分？
剧集中加入的潘金莲为武松制冬衣的情节是很妙的。一是量体裁衣，亲密接触，为后边戏预热；二是与原著中所写武松送嫂嫂缎子形成呼应回响结构之美；三是让潘金莲对武松之意“会错了意”，对下一步之计形成了错误预判。可以说武松送缎子让潘金莲喜出望外，于是她当机立断，打铁趁热，返身上楼，下来时，手里已然捧出给叔叔做好的冬衣：“不知是否合身，叔叔试试！”因了这匹缎子，潘金莲晚上洗浴时，嘴角不禁泛起涟漪。按，剧中潘金莲四次洗澡镜头，笔法不重：1.第一次洗澡，是潘金莲初露面，镜头给的左侧面，香肩云鬟，水汽蒸腾；神情则不见异常。2.第二次洗澡，是兄弟重逢后，镜头给的右侧面，潘金莲用木瓢舀了一大瓢热水，从头淋下，头脸尽湿；神色则怅然若失——这个跟第一次洗澡对比，则可见英武魁伟、口齿大方的叔叔归来，已在她心湖荡起波澜，她心如潮涌了。3.第三次洗澡，是叔嫂关系进一步深化后，嫂嫂给叔叔做冬衣，叔叔给嫂嫂送彩缎，镜头给的后背，潘金莲向右侧首，她的侧脸，缓缓勾起一个微笑，似甜蜜，似陶醉，她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臆想里。4.第四次洗澡，是叔嫂决裂后，镜头给的左前侧正面，潘金莲洗澡时狠劲儿搓身，打水，鼓腮磨牙，瞪眼喷气，满脸不愉不忿之色。——也就是说，剧集安排潘金莲每一次洗澡，其形态情态都不同，对于情节的推移都有着重大的不可替代的妙用。反观时下的所谓大剧，如高希希《三国》、《楚汉传奇》，制作了电脑攻城的画面，每回有作战场面，便插入进去，反复播放——这特么跟12345台词小姐、“抠图不自赏”之流，可有五十步一百步之分？
原著中写屋外雪天，楼内炭火，桌上温酒，潘金莲自忖：“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情境如此作美，确乎宜动绮思。剧中演来，更为体贴潘金莲。她似不是出于事先定念，而是酒后失定，情动于中，发之于外。原著中直接便写潘金莲与武松对话，剧中则先作铺垫：潘金莲穿上红冬衣（这件精美冬衣很可能是武松送的红缎子缝制的~），看着满桌子做好的丰盛菜肴，无聊赖地拨弄下炭火，幽幽一叹。她听得门似有响，喜不自胜，一跃而起去开门，却空欢喜一场——只有风雪，并没有人。她回到座来，更感无聊赖，不禁自斟自饮起来，连尽三杯。这三杯酒也情态不一（叹，央版剧集的笔法不重可谓是细腻入微）：1.第一杯酒，面色无异；2.第二杯酒，喝得急了，咳喘几口；3.第三杯酒，眼色呆呆，呆望炭火，嘴角又不禁浮出几丝涟漪了。细思叔叔，不禁痴了。剧集的处理，潘金莲是酒后露真情；这与原著中一个淫妇事先的处心积虑，性质完全两样了。（友人红豆山庄兄补充：前番试图让武松当面换试新衣，武松推三阻四，正在没做分晓之际，被王婆打断，武松自己换好衣服，潘金莲悻悻独自上楼；此番备酒先饮，也有借酒壮胆之意？岂不闻书中有句：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央视剧集好用前后重笔，以求深化人物塑造；但重中又有不重，重笔中又每有变化，错落摇曳，饶富情致。这边厢潘金莲对武松生情起意，剧集用三次洗澡（第四次洗澡已是美梦破灭，故不算在内）、自饮三杯酒之前后不同，细腻含蓄地传达了出来。另一边，西门庆对潘金莲的魂萦梦绕，也有三次笔法不重：1.西门庆被潘金莲撑木窗子的竿子掉下打中，丧魂失魄，步步倒退，差点倒撞到王干娘，王干娘道：“大官人，那眼珠子要掉出来了！”（16集）2.王婆步步倒退，这回倒是她倒撞到早踅摸到她店上的西门庆，西门庆以彼之句、还施彼身，背手笑道：“王干娘看的什么，小心把脖子扭折了！”（16集）3.西门庆又一番在楼下踅摸，王婆在店里笑着招呼：“大官人，莫不是还想再让竿子砸一下啊？”（17集）
按《金瓶梅》一书，历来受到很高的评价。其书之文学成就自不待言，但也不是没有缺点的。作为《水浒》的“同人”小说，潘金莲西门庆一段书，《金瓶梅》以《水浒》为底子改编。但有个地方改得甚是拙劣。西门庆被潘金莲竿子打头那段，西门庆仰头看，《水浒》写作“那人立住了脚，正待要发作，回过脸来看时，是个生的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洼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金瓶梅》则写得甚是繁复，“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便立住了脚，待要发作时，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但见他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窄星星尖翘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紧揪揪、白鲜鲜、黑裀裀，正不知是甚么东西。观不尽这妇人容貌。”——状写西门庆眼中的潘金莲容貌，《水浒》就两字“妖娆”，《金瓶梅》则一大篇儿。这段文字固然是好的，一连串“ABB”式形容词不带重样儿的（翠弯弯、香喷喷、直隆隆、粉浓浓……），也是小说著者逞能矜才，一枝笔花团锦簇。但我辈看官试想，隔着楼上楼下，就仰头一个照面，短短一眨眼的工夫，能看个多细致？如此想来，还是《水浒》的“妖娆”二字，为能去形存神，更符合当时实际。事实上，《金瓶梅》这段文字，正是剿袭《水浒》里石秀看嫂一段：石秀看时，但见：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软脓脓肚儿，翘尖尖脚儿，花簇簇鞋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窄湫湫、紧搊搊、红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甚么东西。有诗为证：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最后这“有诗为证”，却又被《金瓶梅》“挪用”到开篇第一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这回书，是《水浒》全书中第一等的笔墨。按所谓的“农民起义”小说《水浒》实则是一部“世情小说”，其最好的笔墨就是写都市恩仇、市井人情的——“林十回”写大都市（东京）中下层军官娘子被辱引发的恩仇故事、“武十回、宋十回”写小县城（阳谷县、郓城县）低级军官底层小吏家人男女之事引发的恩仇故事。王婆道出“捱光”（今日所谓泡妞把妹）秘诀十字真言“五件事俱全，一件事打搅”，无疑又是《水浒》书中写世情部分最最精彩的一节。全文下录：
西门庆笑起来道：“干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的笑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专一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西门庆道：“干娘，端的与我说得这件事成，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的大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西门庆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貌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伯钱财，虽不及邓通，也颇得过；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拳；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的恁频？干娘，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有诗为证：
西门浪子意猖狂，死下工夫戏女娘。
亏杀卖茶王老母，生教巫女就襄王。
西门庆意已在言表。王婆道：“大官人，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也多是札地不得。”西门庆说：“你且道甚么一件事打搅？”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西门庆道：“这个极容易医治，我只听你的言情便了。”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么？”西门庆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干娘有甚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西门庆便跪下道：“干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则个！”
王婆笑道：“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着，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如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便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我却走将过去，问他讨茶吃，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不采我时，此事便休了。他若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请他家来做。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喜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第一日，你也不要来。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若是他见你入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亏杀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若是他不来兜揽应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里应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个施主：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若是他抽身便走时，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对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却难道阻当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去桌子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酒，难得这位官人坏钞。’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时，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你便又央我去买。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拽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他若焦躁，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他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着几句甜净的话儿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若是他不做声时，此是十分光了。他必然有意，这十分事做得成。这条计策如何？”
西门庆听罢大喜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桔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你却便使人将绫绸绢匹并绵子来。”西门庆道：“得干娘完成得这件事，如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绸绢铺里，买了绫绸绢段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径送入茶坊里。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正是：
两意相交似蜜脾，王婆撮合更稀奇。
安排十件捱光事，管取交欢不负期。
西门庆笑起来道：“干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陆贾！不瞒干娘说，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的笑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专一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西门庆道：“干娘，端的与我说得这件事成，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的大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西门庆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貌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伯钱财，虽不及邓通，也颇得过；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拳；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的恁频？干娘，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有诗为证：
西门浪子意猖狂，死下工夫戏女娘。
亏杀卖茶王老母，生教巫女就襄王。
西门庆意已在言表。王婆道：“大官人，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也多是札地不得。”西门庆说：“你且道甚么一件事打搅？”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西门庆道：“这个极容易医治，我只听你的言情便了。”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么？”西门庆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干娘有甚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西门庆便跪下道：“干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则个！”
王婆笑道：“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着，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如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便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我却走将过去，问他讨茶吃，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不采我时，此事便休了。他若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请他家来做。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喜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第一日，你也不要来。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若是他见你入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亏杀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若是他不来兜揽应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里应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个施主：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若是他抽身便走时，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事务易成，这光便有六分了。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对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却难道阻当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去桌子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酒，难得这位官人坏钞。’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时，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你便又央我去买。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拽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他若焦躁，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他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着几句甜净的话儿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若是他不做声时，此是十分光了。他必然有意，这十分事做得成。这条计策如何？”
西门庆听罢大喜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桔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你却便使人将绫绸绢匹并绵子来。”西门庆道：“得干娘完成得这件事，如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绸绢铺里，买了绫绸绢段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径送入茶坊里。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正是：
两意相交似蜜脾，王婆撮合更稀奇。
安排十件捱光事，管取交欢不负期。
荞麦按，原著中写世情最精彩的这段文字，遗憾的是，央视剧集却白白糟蹋了——这也是我认为央视版剧集为数不多的几处拙笔之一。且看剧中演来：王婆：“大官人须要五样俱全，才可行得。”西门庆：“哪五样？王干娘快快讲来！”王婆：“这第一，就是大官人要有潘安似的相貌，方可行得。”西门庆笑了：“王干娘看我西门庆丑吗？”王婆笑道：“这第二呢……大官人要有驴儿大的行货呀~”西门庆笑：“这个不用说，那么第三件是什么呢？”王婆：“第三要钱，这第四呢就是要黏，这黏呢，要似绵里藏针，你可千万别性急。这第五，就要看大官人有没有空闲时间了……”西门庆兴奋拍手站起：“好！这五样我西门庆全有了！只求王干娘引我去见她一面！”王婆笼手笑道：“只要大官人肯使钱，老身自有妙计。”西门庆：“钱倒是有些，可王干娘休要蒙我啊。”王婆：“老身那妙计就像孙武子捉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肯依吗？”西门庆：“只要你快快说出来！”王婆：“大官人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绸，一匹白绢，十两好绵，先给老身拿来。”西门庆：“这不用说，算我孝敬王干娘的。那么以后呢？”王婆：“三日后大官人穿扮整齐，晌午时分听老身咳嗽为号！”
剧集许是为叙事简洁，省去了王婆的关于捱光的从一分做到十分的妙计，遗憾大大的。当然，也因为王婆是配角，毕竟不能喧宾夺主，故而剧集把她这长篇大论略去了，可以理解。但我十分不理解的是，这么大名鼎鼎的“潘驴邓小闲”五字真言，剧集竟然易之为“潘驴钱黏闲”！有何必要？全无必要！说起来这五字“潘驴钱黏闲”倒也押韵，且五个字里四个同韵，比之原句的“潘驴邓小闲”首尾两字同韵，还多了两韵；但什么是经典，经典就是一个字也不能动，“潘驴邓小闲”的经典程度，那就好比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既不能多一拳少一拳，也不能易拳为脚，三脚踢死镇关西——你把“潘驴邓小闲”改为“潘驴钱黏闲”，算个什么！而且，原著中“小”的意思是忍住性子，伏低做小（从西门庆的回话中也可看出：“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拳”），剧集理解为了要做慢功夫，“千万别性急”。这个彻底错了。须知王婆的十字真言“五件事俱全，一件事打搅”，前半句之五件事是“潘驴邓小闲”，后半句之一件事便是专说要慢性子做水磨工夫，一分一分的来，千万不能性急。惜哉，剧之粗疏。笔者常叹黄蜀芹导演电视剧《围城》（1990），可谓名著改编的不二神作；遗憾的是剧集改编创作者似乎完全忘了原著不仅仅是一部笔调幽默犀利的讽刺小说，不仅仅是一部探讨人的生存生活永远“在别处”的“世情小说”，更是一部有着雅人深致的“文人小说”，故而书中那些文人之间的精彩谈吐段落，如董斜川座间大论“陵谷山原”为宋以后的几大诗人，必须大书特笔，表彰而出啊！剧集不省得此，完全略去此段，叙事是简洁了，主线（方鸿渐）是突出了，但原著之为“文人小说”之精奥三昧，却也荡然无觅。——起施耐庵、钱锺书两先生于九泉，吾知二公相见，言及大著之影视剧改编，浩乎必有一叹！惜乎叹哉！
央视版剧集针线绵密，妙于铺垫。前面说潘金莲、武松之间关系，便比原著多出一笔：嫂嫂为叔叔量体制衣；潘金莲雪天等武松那番，又比原著多出一笔：嫂嫂等叔叔不得，百无聊赖自斟自饮以至薄醺。这里王婆贪贿说风情这段，比原著又多一笔：引西门庆入门“撞见”潘金莲之前，先由王干娘与娘子单聊，以为预热。王婆：“我虽然没有娘子这般美貌，那也红遍了整个的阳谷县呐！怪就怪在没嫁个好老公，一辈子窝囊又受穷。现在虽说开了个小茶馆，倒跟那讨吃要饭没什么两样。”王婆毕竟新邻，对娘子不够了解，看潘金莲表情无异，已知这娘子不是贪慕富贵之女，但这还难得倒我这阳谷县第一马泊六老牙婆？立马改换主攻方向：“可这话又说回来了，我那老公虽说命短，却也会风流，老身也算没有枉费青春。这么一想也不算亏。”按“老公”一词，在粤语影视剧风靡大陆之后，也被内地妇女挂在口头。2016年10月，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在讲座中批评了国人夫妻间的称呼。彭林说，“老公”这种说法不对，因为在古代指的是太监。——彭林教授完全不知，“老公”一词成为今日夫妻间口头日常语，固然是来自于粤语生活圈，但“老公”在明清小说里作为民俗语言里“丈夫”的代称，已有数百年历史。如《水浒》第二十回，王婆道：“大官人怎么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西游记》第三十五回，那魔坠将下来，跌脚捶胸道：“天那！只说世情不改变哩！这样个宝贝也怕老公，雌见了雄，就不敢装了！”也就是说，可以批“老公”用词太俗，但不能说此词用法就来自于粤语。后者说法是不懂我们的民俗历史、文学传统啊。话头回来。潘金莲闻听此语，笑容敛去，神色不怿。王干娘一看，这下可是点中命门了。于是乎咳嗽一声，撩开帘子：“刚才我们正说施主大官人呢，来，里间请！”潘金莲抬眉看处，一个衣衫精美、身材挺拔、头巾整齐、面目俊秀的公子哥豪绅模样的人抬步入内，正是那日失手掉落竿子打在头顶的官人。这里原著笔墨有疏漏，我十分不解：竿子打头那段，楼上楼下打照面，应该说潘金莲与西门庆都认得脸了；但原著里写来，“重见”这番，倒似“初见”，两人似乎没有过前番照面。但看剧里演来，就合理多了：潘金莲敛手万福，顺遂说道：“那日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
原著写王婆安排西门庆与潘金莲“偶遇”，一拍即合，一勾搭即云雨。剧里则化一次见面为三番见面，饭要一口一口吃。这个并非简单是为增强情节叙事波澜之致，而是更顺乎剧集自身之叙事逻辑——原著中所写潘金莲本是一淫妇，故而初见面便上床。剧集中潘金莲本为一良人，她的内心渴望不是如原著中所写的性本淫荡、本爱偷汉，而是确实是处于欲求不满的境地，她对武松的进攻，不是如原著中所写本爱偷汉的自然延伸，而是“性”与“情”两方面的作用合力——这叔叔既强壮长大，又口齿可人，有内有外，缘何不爱？她向武松的那次正面强攻，也不同于原著中的意图在前，而是酒后情动，意图不得不出。
所以在王婆家中“初见”和“二见”西门庆的潘金莲，仍然是一良家妇女的应有言行：第一次，她站起万福见礼后，拔脚便走；第二次，她站起又待要走——在别人家里遇见陌生男子，还不走，坐等，这本身就已经不是一个良家妇女了好吗！央视剧集在这里的分寸是很好的。——且说第二番西门庆进来，潘金莲又待要走，王干娘喊住了，表示要去买酒买肉，招待客人，“娘子，你代老身陪陪大官人。”看官且看，这句话就是剧集中对良家妇女的说话，陪陪大官人不是你陪，是“代老身”陪；原著中写就是“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相陪大官人是有劳娘子自己陪一陪，这就是对不是良家妇女的说话。剧集之精细入味如此！西门庆主动动问：“敢问娘子青春多少？”潘金莲低头扭捏：“回大官人，奴家虚度二十三。”西门庆起身笑道：“小人痴长五岁。哎，为什么不坐下说啊！”潘金莲坐下，西门庆走到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潘金莲侧坐背对：“官人将天比地，奴家不敢消受。”西门庆望着佳人侧背俏美曲线，笑吟吟继续动问：“敢问娘子夫家何人？”潘金莲心一紧，吸口气：“拙夫炊饼武大郎。”言罢低首垂眉，神色十分难堪。西门庆重重点几下头：“屈呀。”潘金莲似不自觉地缓缓转身：“官人说什么？”西门庆：“小人为娘子叫屈啊！”
所以在王婆家中“初见”和“二见”西门庆的潘金莲，仍然是一良家妇女的应有言行：第一次，她站起万福见礼后，拔脚便走；第二次，她站起又待要走——在别人家里遇见陌生男子，还不走，坐等，这本身就已经不是一个良家妇女了好吗！央视剧集在这里的分寸是很好的。——且说第二番西门庆进来，潘金莲又待要走，王干娘喊住了，表示要去买酒买肉，招待客人，“娘子，你代老身陪陪大官人。”看官且看，这句话就是剧集中对良家妇女的说话，陪陪大官人不是你陪，是“代老身”陪；原著中写就是“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相陪大官人是有劳娘子自己陪一陪，这就是对不是良家妇女的说话。剧集之精细入味如此！西门庆主动动问：“敢问娘子青春多少？”潘金莲低头扭捏：“回大官人，奴家虚度二十三。”西门庆起身笑道：“小人痴长五岁。哎，为什么不坐下说啊！”潘金莲坐下，西门庆走到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潘金莲侧坐背对：“官人将天比地，奴家不敢消受。”西门庆望着佳人侧背俏美曲线，笑吟吟继续动问：“敢问娘子夫家何人？”潘金莲心一紧，吸口气：“拙夫炊饼武大郎。”言罢低首垂眉，神色十分难堪。西门庆重重点几下头：“屈呀。”潘金莲似不自觉地缓缓转身：“官人说什么？”西门庆：“小人为娘子叫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