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宴会,凤九离开洗梧宫的时辰略早,并不着急赴宴,而是信步游走,这一走,难免又到了太辰宫附近,总归这条路,是凤九在这天宫里最熟悉的一段。
朱漆的大门紧紧闭合,门口竟连守卫也不曾有一个,而自宫宇楼阁间,竟生生有一股寒意,让已有上仙修为的凤九,从心底打了个冷战。
他这是,怎么了?
凤九化了原身,八条毛绒绒的尾巴随风轻摆,跳进了太辰宫的院子。
九重天上并无四季与昼夜之分,时令景色总是美不胜收,尤其这太辰宫里,奇花异草,灵气丰沛,那些年,凤九还总是折了含苞的桃花,插进青瓷的瓶子里,放在帝君的身侧。
可如今,满眼寂寥,万般死气。
这院子,怎么破败到了这种程度?凤九显了身形,茫然看着四处。
幽幽的白檀香飘过鼻翼,熟悉而缱绻。
凤九转过身,东华帝君在她身后静静立着,不发一言,却又似万语千言。
帝君。
恩。
漫长的沉默。
凤九轻轻咳了一声,这院子,怎会变成这样?可是帝君……
东华拂去肩上的落叶,声音如当年般清冷:有什么不同吗?
凤九愣了下,随即施礼道:帝君说的是,是没什么不同,苍茫万物,与帝君眼中,都是水月镜花,万般皮像,皆是幻影。谢帝君教诲,凤九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凤九化青烟而去,东华伫在原地,嘴角牵出一抹苦楚:终是不同的。
与司命、连宋、成玉的小宴,凤九吃的心不在焉,而这瞬间走神,却有些似了当年赖在太辰宫里的小狐狸。
小殿下不想知道,帝君这些年过的可好?成玉直接的,让连宋狠狠的呛了一口酒。
凤九摇了摇头,不想,好与不好,都是要过的,况且他,总不会不好的。
司命叹道,小殿下,如果活着就是好,那帝君便好,却不知小殿下这些年过的可好?
我也是,好的。活着就是好?不是吗?
凤九,你知不知道这芙蕖花为什么不开了?酒过三巡,成玉拿着玉著胡乱敲打着杯盏,十三天的芙蕖池,是天地间灵气所汇,如今这景象,怕是那掌着天地之人,一颗心也是死透了。
连宋怕成玉酒醉,再说些口无遮拦的话,拉着她回了寝殿,凤九自顾的喝着酒,不发一言,司命从怀里取出了锦盒,放到桌案上,那年你继位为君,帝君他老人家命我当众送上四海八荒详图作为贺礼,以示尊荣,可小仙知道,这一份,才是他真正想给予你的物件,世易时移,小殿下,自己看看吧。
一方白绢,几点水墨,东华帝君自是不擅丹青之人,而那所绘的女子却正是她本人无二。
在他心里,是把四海八荒和你,放在一起的。
喝尽最后一滴酒,凤九的语气异常平静,我知道,在我心里,也是一般,所以,我如无缘伴他生生世世,就护着我青丘子民平平安安,也算是为他的四海八荒,尽一份力。
有些话,小仙本不该说,只因当年有幸被小殿下引为知己,又侍奉了帝君数万年,才实在忍不下心看你二人如此煎熬。小殿下可记得,那年成玉告诉你,帝君要去应劫?
自然记得,凤九小心的把画着自己的白绢收回锦盒,成玉说远古众神大多应了劫,身归混沌,怕是帝君也是躲不掉的,我信以为真,巴巴的跑到太辰宫去想陪伴他些日子,却……
凤九笑了,她想起那日,用尽气力的她踮起脚尖,在天宫变幻的彩云下,吻上了帝君的唇。在凡间,她曾吻过他,她称他陛下,他唤她九儿,唇齿相依的温度滚烫如火,她感受过他鼻息的温热和难得的凌乱,还有,她为他断尾之后,她曾做过一个梦,东华也是把她揽在怀里,如珍如宝,他还轻轻的吻了她眉间的凤尾花,是呢,人生一场大梦,而神仙,却是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的。
所以,当彼此真实相对,她的吻对于东华,貌似毫无意义,没有让这位曾在凡间和她相守数年,在神界让她思慕至今的东华帝君,有哪怕一丝丝的波澜。
即使有关他们的最后,仙气缭绕的天门前,他说,如果没有在三生石上抹去自己的名字,我会喜欢你。
凤九是信的,可是那微薄的喜欢,自是败给了他以命相护的芸芸众生。
帝君可是否了他要应劫的说法?
嗯。
小殿下可是信了?
当时的信的,成玉历来毛躁惯了,断章取义也说不准,帝君言之凿凿,我又有何时是不信他的?凤九看向司命的眼睛,有朦胧的醉意,却有更多看透的凄凉:我少不经事,更被家里人宠溺惯了,顶着帝姬的名头,以为这天下大不过一个青丘,可是司命,我终归是个帝姬,也看了万年的雨雪风霜,所以,有些事,他说是,便也就是了。
当年,我倒是看低了你。三殿下安顿好了成玉,又折回了宴席,一把折扇摇出了四个玉瓶:这是成玉宫里的步生莲,我总觉得不比折颜上神的桃花醉差到哪里。
连宋自顾饮了一杯,接着又道:小殿下这报恩报了数千年,把一面之缘搅成了万载痴缠,看来也不都是偶然。
这个世间,三殿下又见过哪一桩事,真的是偶然?凤九也饮了杯步生莲:成玉白日飞升是偶然,还是这杯先甜后苦,余味幽深的步生莲?
司命和连宋皆怔住了一时,句句透彻,字字入骨,素衣淡妆的白凤九,仙姿卓然,世事洞明。
那你可知,帝君的劫是什么?连宋顿了顿,终究问出了这句话。
凤九起身理了理外袍,唇角微微噙了一抹笑,我并不知,也不想探求,我刚才是去过太辰宫的,也知道那里发生的事,可是二位,凤九知道,帝君心系四海,断不会为我一人死心至此,如若那般,他便也不是我放在心里万年之久的东华帝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