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演员的表演离不开剧本基础和导演理念。我们试看盛和煜《走向共和》剧本这两段,对勘剧本和剧集,方更见出剧集最终呈现之妙:1.直隶总督府:后院,李鸿章顺着檐廊慢慢地踱来。他穿一领石青色的薄棉袍,瘦高的身躯微微佝偻,脸上肌肉松弛,眼神也散了似的。前厅的鼓乐隐约传来,他侧耳听一下,又慢慢走到鹦鹉架前,看着那只鸟儿出神。笼子里的鸟儿也望着他。李鸿章平静地说:“你说,李鸿章,王八蛋。”鸟儿望着他,不开口。李鸿章伸出一根指头,威胁地指了指鸟儿,返身进了屋内。2.两广总督府:后园。浓荫之下,李鸿章穿蓝短衫,脚上一双布鞋,捧着个小茶壶,倚在小藤榻上,一付悠然田舍翁模样。红儿坐在他身边,拿着把大蒲扇替他轻轻摇着。李鸿章:“红儿,想不想回北方?”红儿:“想哇,我昨天晚上还梦见了冰糖葫芦哩!”李鸿章笑了:“长不大!”红儿:“就是嘛……”忽然悟道,“朝廷是不是又要调大人回去?”李鸿章:“是啊,又让我当那个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和洋人议和去!”
对比剧本和剧集最后的呈现:1.直隶总督府。剧本写李鸿章面无表情,平静地对鸟儿说:“你说,李鸿章,王八蛋。”剧集则李鸿章躬身笑脸。也就是说剧本只有“淡笔写重”,剧集则不仅有淡笔写重,还有“乐笔写哀”。2.两广总督府。剧本和剧集都有的是李鸿章笑着和红儿说话,要回北京。但剧本中没有李鸿章边打陀螺边道出的“我又得去卖国喽”——这句和紧挨后边儿的“当汉奸,卖国”,都是剧集的加工和最后呈现。慨叹,剧集这才是冰寒于水之笔啊。加了这两句,李鸿章云淡风轻的内里,才掀开了一角,让你窥见他内心,毕竟千山万壑,鼓角悲凉。
按,剧集中有红儿问李鸿章:“我三俊哥去哪了。”剧本中则无这个,无红儿与马三俊的交集。剧本里隐隐约约写到红儿还算是李鸿章暮年的侍妾,这也是李鸿章发“朝云”一叹的来源。荣禄看到红儿,不也恭维李鸿章,中堂龙马精神吗。(这正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但剧集的最后呈现,王冰老爷子可能(?)觉得不好搞老少恋,或者说是人物理解上认为表现类似于慈爱祖父与可爱孙女之情,更见出中堂暮年内心之丘壑苍凉(毕竟到了李鸿章那个年龄,那个心境,对男女之事几无欲求,他要的是精神的调剂或者更准确说是慰藉)——于是几于全部剥去了剧本中那层隐晦色彩,只剩下一片祖父孙女天伦欢乐了。红儿,就是李鸿章满目萧索的一点红。——在这种人物关系定位下,才有红儿向着老爷问“三俊哥”,盖三俊拿红儿当妹妹看待。——试想,如果红儿真是朝云,那就是小半个主子,三俊于礼法则宜端严不犯,于畏惧则老爷子的女人你也敢哥哥妹妹?仅这一层处理,剧集对于剧本,就不只是冰寒于水,直接是提档升级,质的提升!知乎网友“桃花羞作无情死”:红儿,想来一定是个一派纯然天真的小姑娘,俏皮可爱,总是一身红衣红袄,既照顾老人家生活,又让老人家有弄孙之乐(联想到金庸《神雕侠侣》黄药师暮年收幼徒女徒程英)。若是妾氏关系,不免蒙尘,不见得还能这样天真烂漫,和老爷子一起打陀螺(俩人皆有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