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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来年与我共长安(二十四节气第一弹春分,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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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卫非镇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3-21 20:55回复
    写在前面的话:
    我有一个宏伟的梦想,我打算写一套二十四篇二十四节气的文章,这篇关于“春分”的文就是开始,虽然发布有点晚。在这篇文里,我做了新的尝试,我发现以前写的文“放”的太厉害了,所以节奏太快,也太浮夸。这次我特意放慢了节奏,不设计戏剧化太强的情节,氛围的渲染也偏向平淡,我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篇文中的卫非:老夫老妻式的水到渠成。
    感情的小火苗可以由共患难擦出,但自然而然的日久生情也很动人,并且更符合我心里的爱情观,虽然导致文章长度被一加再加,但我写得很开心,也希望大家喜欢。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3-21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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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年与我共长安
      元鼎七年四月,汉武帝封禅泰山,改元“元封”,意为纪念封禅。元封二年,一位书生自万重青山中走出,踏入长安,开始了他的寒门崛起之路。
      这位书生名韩非。
      元封七年四月,《太初历》颁布施行,汉武帝宣布改元“太初”,意为“天道本源开启”。
      《太初历》改以十月为岁首为正月为岁首,开始采用有利于农时的二十四节气,以没有中气的月份为闰月,调整了太阳周天与阴历纪月不相合的矛盾,内容较为完整全面,很快便在天下广为流传使用。
      该历法由落下闳、邓平等人编订,在庞大的整理队伍中,韩非是既重要又不起眼的一员,他负责最繁杂的编纂工作,从最初到最后,是除主编写人以外贡献最大的人。然而,他出人意料的并未居功,反而恳请邓平将他的名字从编纂者名单中抹去。从此,世间再无人知晓他对这部历法的贡献,当然也无人知晓,他会参与这部历法的编纂,仅是因为心爱之人不经意的一句玩笑。
      唯有岁月,将他与他的爱,永恒铭记。
      一、郎骑竹马来
      卫家是传世书香门第,自高祖开邦建国之初就已存在,百年光阴如刀如刃,却不曾消磨其半分风华,而是将之摩挲得愈发圆润内敛,耀眼但非咄咄逼人。
      然而与其浩大声名相反的是,卫家世代人丁凋零,几乎每代都是一脉单传,人员极为稀薄。而卫家男丁又是出了名的痴情种,一生只娶一人,令无数女子为之痴迷恋慕的同时,也使得这种情形难以改善,也算天下一大奇闻。
      到了卫庄这一代,情况发生转变。他的父亲虽然才满天下,但体弱多病,故而早早便娶妻生下一对双胞胎,便是他大哥二哥。过了数年之久,在妻子的悉心照料下病情有所好转,不但写出数篇锦绣华章名扬四海,更是和妻子又诞下了他的幺儿,也就是卫庄,当即将他的父母,卫庄的祖父祖母高兴坏了,毕竟卫家祖上男丁最多时亦不过两人,如今竟有三人之多,自然令他们兴奋不已。
      所以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卫庄,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锦衣玉食,万般富贵,除却身份不匹配,他的生活比之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也不遑多让。
      卫庄是卫家幺儿,自然受尽宠爱,不过这种宠爱近落在平常生活方面,对于他学识的培养,家中长辈的态度俱是出奇一致的严厉,还未记事便被父亲带着念书,五岁展露出惊人的习武天赋后每天都必须早起随师傅练武,是故小小年纪便养出了隐忍坚毅,沉稳冷漠的性子。
      这样单调却忙碌的生活,一直从五岁持续到七岁才告一段落。因为七岁生辰之日,他的命运拐了个弯,朝着与原来背道而驰的方向行进。
      他遇到了韩非。
      韩非是卫老太爷故友之孙,比卫庄大三岁有余,出身贫寒但才学渊博,一直是他家乡远近闻名的天才。半年前,他家中突遭剧变,父母双亡,兄弟离散,不得已前来洛阳投靠卫家。卫老太爷怜他身世凄苦,卫庄父亲又爱惜他才华,于是收留他长住于府,吃穿用度一律照着卫庄大哥二哥来。当然与卫庄不能比,毕竟他是整个卫家的掌心珍宝。
      韩非来时,卫庄并不知晓,他正在后院练习师傅新教的剑招。长风过身,拂落满树花雨,他手中简朴的木剑舞动时气流翻涌,卷起落花万千缭绕身旁,衣袖舒卷间自然流露出灼艳绝美。
      从回廊尽头的重重花影中走出,一袭紫衣,身段初长的小少年韩非听到院中声响,忍不住驻足好奇地转头,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仅有十岁的他在遭逢大变后已然变得稳重内敛,饱读诗书也使他早早开了窍,故而目睹此景的他明白了书中所谓的“艳若桃李”,也懂得了何为惊艳。
      卫庄身着玄色劲衫,不高的身量修长笔挺,自有一股充沛的精气神。容貌尚未张开,但唇红齿白,轮廓精致,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斜瞥看来凌厉而冷漠,却意外的招人。
      他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虽不带恶意,可存在感强烈得令他无法忽略,索性停下动作,手腕翻转习惯性挽了个剑花将木剑背在身后,回身迎着视线看了过去,与韩非四目相对。
      一人眸光清亮,一人眉眼含笑。
      本就不明朗的天色倏忽暗了下来,一声惊雷骤然于层云间炸响,轻柔的风中多了几分湿润。未过片刻,绵密的雨丝淅淅沥沥洒下,浸润了枝头的春花,天地间一时雨声空蒙。
      卫庄和韩非一同被这突如其来的春雨惊醒,前者匆忙抬手挡在头顶跑到回廊下,后者迅速脱了外衣,在他来到自己身边时用力抖了抖,然后披在他肩上。
      “你……”放下湿透冰凉的手,卫庄眼中的冰雪消融,捏着一角衣袖不解地看向韩非,“你是谁?”
      韩非浅浅一笑,伸手为他理了理领子,又帮他逝去脸上的水珠,举止亲密却不会让他感到不适,温和妥帖。
      “我叫韩非。”他眨了眨清润的眼眸,语气平缓柔和,“以后就是你的同伴了。”
      ……
      两人离开院落,沿着回廊往大厅走。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3-21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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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春分,恰逢卫庄生辰,虽然说了不大办,可卫老太爷和卫祖母心疼他,仍是摆了几桌宴席,邀请与卫家交好的几位长者和不少与卫庄同龄的男孩儿女孩儿参加,一来让卫庄与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者多多熟悉,二来让他认识更多同龄人。由于平时的卫庄性格已经初露冷傲峥嵘,本身又极为优秀,故而对身旁同龄的孩子不屑一顾,总是显得孤僻,让卫父卫母操碎了心。
        与韩非一并进入大厅,看到眼前一派热闹繁喧其乐融融的景象,卫庄不禁微微蹙眉。他喜静,不爱喧闹,最厌恶这种场合,偏偏今日宴席又是为他而办,他不能掉头就走,心中顿时烦闷不已。
        韩非的注意力始终不曾从他身上移开,此时见他眉心紧锁,心念一转理由便了然于心。
        卫庄深吸一口气,小脸绷紧,大步流星地往内走,韩非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卫老太爷跟前,下跪行礼。
        “孙儿见过祖父、祖母,孩儿拜见父亲、母亲。”
        “韩非见过老太爷、卫祖母、卫大人、夫人。”
        两人的自称与称呼皆不同,声音却奇异地同步,同样清亮的声线杂糅在一处听来也颇有几分和谐。
        “好好好,快起来吧。”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卫老太爷虚扶一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身前,粗糙的大手相继揉揉他们的脑袋,别有深意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道过来,缘分实是奇妙。”
        闻言,卫庄与韩非不约而同地挑眉,面露些微疑惑。
        此刻的他们并不明白卫老太爷为何会有此感叹,直到数十载之后,风波平定,年华老去,才明白老太爷话中的另一层含义。
        现在,两人只能暂时收起不解,向其他长者一一见礼。
        卫庄与韩非俱是拥有良好教养的孩子,通身气度不同凡俗,行礼时不卑不亢,言谈举止亦十分得体,惹来几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不住地赞赏点头。
        好不容易一轮繁杂的见礼过去,众人移步花厅入席。韩非本是要与其余孩子们坐一桌,但卫老太爷看了眼中已露出几许不耐的卫庄,向他招招手,在卫庄身边给他加了个位置。
        两个孩子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撇开,韩非作揖以示感激后,平静地坐下。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枯燥乏味的寒暄。
        卫庄漫不经心地挑拣着面前几盘菜肴,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其他人的搭话,冷淡的态度令不少想上前套近乎的同龄孩子望而却步。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无视他冷气侵袭坐在他身旁仍泰然自若的韩非。
        “你喜欢吃鱼?”接过婢女递来的汤,韩非一边搅动滚烫的汤汁一边轻声问道,口气平淡。
        伸出去夹鱼肉的筷子顿在半空一瞬,卫庄瞥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没有,只是好奇,随口一问。”韩非低眉浅笑,双手捂着小碗试了下温度,然后轻轻放在卫庄手边,另外让婢女给他再盛一碗。
        卫庄垂眸盯着精致的木碗,微漾的清澈汤汁隐隐映出他淡漠清隽的相貌,亦敏锐地捕捉到眉宇间掠过的一丝疑虑,但并未拒绝他的好意,还道了一句“多谢”。
        不知为何,捧起汤碗的刹那,卫庄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许。
        良久无话。
        过了大半日,这场无聊的宴席总算告一段落。上了年纪的长者们在下人陪同中各自回房休息,剩下的人要么是与卫庄同龄的孩子,想找机会跟他搭上关系,要么是收拾残羹的仆人。
        卫庄吃了一上午的饭,此时略感胃里饱胀,索性甩开其他搭话的人,到院子里三步消食。韩非见状,想了想,并未跟过去,而是与迟一步没能拦住他面露失望的人谈论起来。
        ……
        从生辰那日以后,韩非便正式走进了卫庄的世界。
        卫庄习惯早起,先练几遍基本剑招,然后读书。卫父是儒学大家,教导他的是儒家思想,所以他读的理所当然也是儒学经典。从《论语》到“四书”,从“天地君亲师”到“君子远庖厨”,他走的是儒道的“文武兼修”,需要付出的精力势必比常人更多,忙碌学业的时间自然更多。
        韩非到来之前,他总是独自一人。深园习剑,长廊念书,虽然性情内敛,但毕竟还是孩子,偶尔也会觉得寂寞。不过韩非出现之后,他便再没有过这种感觉。
        韩非体质偏弱,不适合习武,将全部精力放在研究学问上。他年长卫庄三岁,才学天赋惊人,又过目不忘,单论学识要高出卫庄许多。而且他的勤奋并不比卫庄低多少,二人每日皆是几乎同时出现在园子中,久而久之,即便一开始不熟悉也慢慢熟悉了。
        清晨,旭日东升,金光如线自繁茂葱郁的枝叶间滑落。卫庄仍是按照他的作息一如往常地在同一时间走进园中,在树下站定,木剑迎向晨曦,骤然翻转,搅动气流带起满地落花。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朱檐碧瓦四角亭中,韩非执一卷竹简安静翻阅。听到亭子外剑锋划破空气的声响时回头看去,见卫庄姿态轻灵地舞动长剑,他清淡的神情染上了几许温雅的笑意。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3-21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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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身走到亭沿,在台阶边缘停下脚步,韩非一手握着竹简,扬声笑道:“卫庄兄,剑术练习结束后,你我对弈一句可好?”
          反手持剑横于身前,卫庄轻巧落地,帅气完成最后一记剑招,下颚微抬,唇角轻勾:“现在便开始吧。”
          韩非眼中的笑意悄然加深。
          石桌桌面摆上古朴的青竹制棋盘,分别由纯漆墨玉和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棋子置于一侧。卫庄与韩非相对而坐,前者执黑,后者执白,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气定神闲,自信满满。
          从落下第一子开始,棋局就变得风起云涌,杀机重重。
          二人并非初学者,已经各自形成了自己的棋风,初露峥嵘。卫庄善攻伐,气势凌厉,大开大合,但细微之处却不乏巧思,灵巧机变,诡谲莫测。韩非却是攻守兼备,颇有将才,走一步算十步,风格稳健内敛,与卫庄算是名副其实的棋逢对手。
          黑白交错,纵横捭阖,围棋的天地一如人生,没有分明的正邪善恶。也似两军对垒,只看立场和输赢。
          风动树影,沙沙作响。
          两指夹着棋子,卫庄凝视棋盘上纠缠不休几乎快要不分你我的局势,陷入沉思。长睫低垂,在眼下打出薄薄的阴影,高束脑后的长发发尾不经意间掠过韩非搭在桌边的手,痒得他微微一缩。
          卫庄思索棋局走向,韩非却看着他发起呆来。
          事实上,春分生辰那日不是他们的初见,他们的相遇,要追溯至更久远的从前。
          韩非三岁那年,同样是春分时节,他的祖父带他来过卫府。那时他刚刚记事,其实印象已经不深,但后来听祖父无意中提起,他到卫府的时候,恰好赶上卫庄出生,他还抱过小小软软的孩童,离别时依依不舍不愿离去,被父亲母亲笑了许久。所以他也算是看着卫庄出生的。
          不过从那时起直到如今,他们都没再有任何交集。
          “该你了。”
          清脆略带三分冷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韩非猛然自思绪中回神,目光落在棋局上卫庄刚刚放下棋子之地,这才惊觉自己险些踏入陷阱。
          “倒是一步好棋。”韩非粲然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糯米牙,却让卫庄莫名地看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
          卫庄警惕地挑眉,继而露出挑衅的浅笑。
          陷阱一旦暴露便不能再称之为陷阱,正如阴谋变为阳谋一般。但很多时候,阳谋反而更难破解,因为它光明正大,破绽极少。
          “你来破解试试。”褪去冷漠面具的卫庄更像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的样子,虽然仍是桀骜不驯,却多了些人气。
          “我正要这么做。”韩非迎上他的目光,眸光闪动,神色狡黠,温润的棋子在指间转动,仿佛在回应卫庄的挑衅。
          就这么你来我往,谁也不肯服输地斗了半个早晨,两人一局胜负也未分,甚至下出了两次难得出现的和局,且不提感情是否加深,棋艺却是得到了长足的锻炼。
          ……
          今日乃十五,月盈中天,夜色入户。盛夏晚间清凉的风呼呼拂过树梢,摇落遍地清影。此时已是夜半,万籁俱寂,唯有虫鸣还不知疲倦地长久回响,静谧悠然。
          卫庄在屋里热得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半宿,索性被子一掀,穿着中衣就跑了出去,顺着蜿蜒的小径缓步向前,心中的烦躁在凉风的安抚下才逐渐消退。
          月光将他长高不少的身形拉出长长的影子,拖曳在背后,随树影摇晃。步伐停在小路的尽头,他正要转身回房,转角处却传来了韩非的喃喃自语声。
          “再过几日……便是……”
          卫庄只听到这么一句,沉吟片刻,抬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偌大的空园里,石桌旁,衣着单薄的韩非独自枯坐,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卫庄脚步不停地来到他身后,忽然淡声道:“夜已过半,你不在房中休息,为何跑到这里独坐自语?”
          韩非惊了一下,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手指轻敲桌面,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你不也没睡吗?”
          “屋里闷热,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言简意赅地解释自己夜半出行的原因,卫庄没有坐下,反而往旁边又走出数步,稍稍抬头望着天空中盈盈如玉的明月,凤眸微眯。
          “我也是。”韩非半真半假地答道。
          “昨日历法又做了修改,不过是小范围的补充删减。”卫庄突兀地转移话题,韩非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接话。
          “太阳周天与阴历纪月不相合的问题依旧存在,二十四节气也尚未列入其中。”卫庄说着,突然冷冷一笑,极尽嘲讽,“二十四节气有利于农时耕作,自秦以来便已整合完善。若是还不能列入历法,我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内容能够纳入其中。”
          韩非眼底闪过一缕惊异,轻轻拨开被风吹到脸侧的发带,“你似乎话里有话?”
          “没有。”卫庄偏开头,冰霜凝结的眸底若有若无地闪动着明亮却复杂的光芒,“只是忽然有感。”
          韩非自然不信,但并未追问,而是以玩笑的口吻道:“既然你如此遗憾此事,那么日后若有机会参与历法编撰,我定会为你将二十四节气纳入其中。”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3-2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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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侧过脸颊看他,卫庄眼底异彩闪烁,比空中明月更清亮明丽。
            “你的话,我记住了。”
            “绝不食言!”
            在清朗的月光下,两人无意间许下了此生对彼此的第一个誓约。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3-2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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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打马过人间
              春风绕堤拂绿岸边垂柳,十里桃花染红湖光水色。早春时分,万物复苏,山水盈盈脉脉,衬得似锦繁花如诗如画,万分迷人。有玄衣少年郎策马匆匆过路,急促的马蹄扬起一地花瓣,纷扬洒落间恍如下了一场花雨,盛大华美。
              少年对路旁优美的景致视而不见,只闷头赶路,一路疾驶至家门前才勒紧缰绳停下。翻身下马,他把绳子递给迎上前来的仆人,快步走进家中。
              正是十七岁的卫庄。
              穿过长而曲折的回廊,从浮桥上如惊鸿过水轻身掠过,卫庄先是去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见礼请安,而后才回到自己屋里,换下因连日赶路而变得脏污陈旧的衣物,稍作休息。
              热茶、糕点一一送来,佩剑挂在书架旁的钩子上,卫庄沐浴更衣完毕从屏风后走出时,恰好能够喝上茶,用点心填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少爷,这是韩非公子让奴婢交与您的东西。”
              刚坐下不久,韩非的贴身婢女便捧着一只木匣上前躬身递给才抿了一口茶的卫庄。
              丝毫不意外地随手拿起放在身边,卫庄吹开茶水面上的浮沫,淡然问:“他又出去了?”
              “是。公子说是去参加一场诗会,最迟傍晚便回来。”婢女一五一十地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婢女离开后,卫庄又挥挥手让其他侍从也出去,从书架上取下外出办事之前还未看完的书,安静地品茗阅卷。
              这一看,就看到了夕阳西下。
              书页缓慢地翻动,卫庄始终低眉垂眸,不动声色,情绪不露于外。看书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角,夹杂着温润清香的微风自窗外灌入,撩动了他银白的长发。
              长时间端坐令卫庄腰背有些疲乏,他把书平摊于桌面,腰身微弯,一手支着下颚另一手翻转页面,姿态随性而慵懒,与平日的内敛严谨相去甚远。听闻卫庄回来而匆匆赶来的韩非一踏入房门,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神情一软,韩非淡泊的目光顿时染上柔和的笑意。
              “卫庄兄,你回来了?”广袖一扬,韩非迈步走到卫庄对面坐下,笑吟吟地道。
              翻书的手一顿,卫庄懒懒地掀起眼帘注视他,漫不经心地道:“你参加的诗会有趣吗?”
              韩非闻言,眉眼舒展开来,一派清风朗月的平和气度。
              已至弱冠之年的他身形修长,比习武的卫庄还要高出一两分。相貌俊雅清隽,一双桃花眼仿佛凝聚万顷风月,微微弯起便是天生的温柔与多情。
              这些年来,随着年龄渐长,韩非的惊世才华亦名扬天下,与此同时,他的风流债也愈发多了起来。倒不是说他有什么纨绔子弟沉迷风月奢靡之地的喜好,而是他的外貌与个性给他招了许多烂桃花。最出名的莫过于前年他自湖畔走过,偶然为一位富家千金解围,本以为是件小事,结果半个月后便有媒人便登门给他跟那位小姐说媒,还说人家非他不嫁,闹了好大一场风波,险些控制不了局面。还是卫老太爷出手平息了此事,令人哭笑不得。
              不过,韩非虽然有风流的资本,为人却十分洁身自好,只是对待女性实在温柔得使人容易误解,这倒也是他烦恼的诸多事情之一。
              相比之下,卫庄似乎要低调得多。
              和韩非不同,卫庄脾性冷傲,寻常人难入他眼,那些妄图与他搭关系套近乎的甚至根本无法接近他身侧,只能望而生叹。平日里他鲜少现身,不是窝在家中读书便是一剑一骑在江湖中闯荡,磨砺武功,韩非是他唯一的好友,也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却感情深厚有如手足之亲,素来冷硬淡漠的卫庄会对韩非表露真实情绪,稳重温雅的韩非会揶揄调侃卫庄,也让卫家上下惊讶不已。
              “卫庄兄长安一行可还顺利?没有出什么岔子吧?”韩非非常自然地翻起一个杯子为自己斟茶,吹凉些许后轻啜一口,笑眯眯地问。他澄澈的眼底映出卫庄长开后越发精致的脸庞,眼波流转,分外温柔。
              对待卫庄,他永远是带着宠溺的包容,向他展露的温柔亦是发自内心,不像对其他人那样温淡疏离。
              “还好,是有一点小麻烦,我都解决了。”卫庄轻描淡写地道,但韩非却能听出他平淡语气下隐藏的刀光剑影。
              江湖纷扰,作为大汉帝都的长安虽说繁华富贵,治安良好,却也是各路江湖人士强者高手的聚集之地,至少韩非知道的江湖数得上号的就有十数个,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卫庄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
              韩非一想到某些不好的事可能会发生在卫庄身上,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可转念一想,这些事他既已解决,应该便没有太多惊险和危机,紧锁的眉头又再度舒展开。
              罢了,他没事就好。
              “卫庄兄,”放下茶杯,韩非敛起无来由的担忧,笑着取出棋盘,“若是无事,与他手谈一局如何?”
              轻瞥一眼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细润的棋盘,卫庄正要应下,但是才想开口便觉思绪反应较平常略显迟钝,身上多处也泛起疲乏的酸软,状态不佳。于是他摇摇头,拒绝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3-2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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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一愣,继而明白过来,懊恼地捶了下额心,歉然道:“抱歉,我忘了你连日赶路一定十分劳累,还是等你休息好再说吧。”
                “嗯。”卫庄也不跟他客气,合上书推到一旁,在软榻上躺下,作势要入睡。可刚闭眼不到半刻他又睁开,冰冷神色化为疑惑和嫌弃,看向仍坐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韩非,“你怎么还不走 ?”
                韩非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卫庄兄安心睡吧,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只是想看看卫庄兄入睡时的模样,绝美相貌,加上海棠春睡之姿,一定非常动人。”
                闻言,卫庄脸色一冷,眼眸也微微眯起,传达出危险的讯息。韩非见状,迅速起身直挺挺地往外走,片刻也不敢多留。
                “卫庄兄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了”字话音未落,韩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边。
                卫庄黑着脸躺在床上磨了磨牙,打算等自己休息够了,就找个机会将韩非好好收拾一顿。
                ……
                春日事务繁多,应酬更是不少,故而卫府天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然而与其他人的繁忙相比,卫庄却要清闲得多,而且他一回来,韩非也不去参加那些良莠不齐的宴会,留在府中与他相伴,倒也不觉无趣。
                两人志趣相投,又势均力敌,除去武学,几乎没有什么不能拿来比较,尤其是学识与口才。一旦开辩,没有半天绝对分不出胜负虽然一场辩论下来饶是习武多年的卫庄都会感到身心俱疲,韩非当然更不用说,但两人仍旧乐在其中。
                这天下午,卫庄午睡刚醒从房中走出,就听到韩非的声音远远地从回廊的另一端传来。
                “卫庄兄,麻烦把我房里的药箱取来!”
                他受伤了?
                一抹担忧悄然无声地从心头滑过,卫庄清冷的神色冷意消退,没有耽搁,快步到他房间拿来药箱。
                但是他匆忙赶到回廊转角时,却发现韩非毫发无损,连头发都没乱,只是手里捧了只通体洁白,唯有头顶一根纤长的翎羽是钱红色的小鸟。鸟儿在他掌心单脚蹦哒着不断发出清脆的鸣叫,另一条僵直的腿血迹斑斑,像是被锋利的箭矢划伤,同样的伤在微微扑腾的翅膀上也有。
                见卫庄提着药箱走来,韩非焦急皱紧的眉头立时松开,笑着向他扬扬手:“卫庄兄,帮它包扎一下可好?”
                冷淡的眼神在即便受伤也活蹦乱跳的鸟儿身上停留片刻,卫庄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一把拽过韩非坐在廊下的长椅上,动作略显粗鲁,却细心地没有碰到他手里的小鸟,也没有伤到他。这份无言的体贴被不耐烦的表面遮盖,但瞒不过与他一同长大,朝夕相处了十年的韩非。
                心中微暖,还有些痒痒的。有什么历经时光切磋酝酿得早已成熟的东西蠢蠢欲动地试图破土而出,可韩非隐隐觉得,若是当真放任其萌芽生长,那么他得来不易的平静人生就将被彻底打破,所以只能竭力压制在心底,故作无事地举高捧着小鸟的手,方便卫庄包扎。
                不知道方才短短一刻韩非已经历了一番艰难挣扎的卫庄从药箱里拿出药水和绷带,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柔软的羽毛,安抚着慌张惊恐得直发抖的鸟儿。许是感受到他隐藏在淡漠下的善意,又许是他与韩非身上平和的气息令它安心下来,鸟儿终于不再颤动,也不挣扎了,乖巧地趴在韩非掌中。
                卫庄见状,微抿的唇角拉开浅浅的弧度。
                他小心抬起鸟儿的腿,将药水均匀地洒到伤处,然后在药水滴落之前迅速包上绷带,动作快而轻柔,几乎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所有步骤。接下来处理羽翼上的伤,他也如法炮制,干脆利落,有种说不出的写意优美。
                午后阳光穿过树荫打落摇曳的清影。低垂的长睫被风拂动,卫庄俊雅的容颜安静而美好。
                在他给鸟儿上药包扎时,韩非一直面容含笑地看着他,眼波如水,盈盈脉脉,刻意压制的情意也情不自禁地流泄而出。
                “好了。”
                绷带一卷打上不紧不松的结,卫庄低声道。沉朗的声音打断了韩非的思绪,他恍然回神,心下一惊,抢在卫庄抬眼看来之前将所有心绪情动掩藏在波澜不惊的眸光之下,低头看着手中的鸟儿。
                “卫庄兄真细心,包扎得很好。”揉揉鸟儿头顶的羽毛,韩非眼眸微弯,却又有些心疼地感叹道:“这么熟练,卫庄兄你到底受过多少伤……”
                在韩非身边坐下,卫庄微微眯起眼看着廊外灼热的日光,不以为意地道:“习武受伤不过寻常小事。”
                “是吗?”韩非淡淡地反问,目光一转,眼睛突然一亮,他腾出一只手拉拉卫庄的衣袖,“卫庄兄,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鸟窝?”
                “嗯?”
                伞盖般的清凉绿荫下,韩非捧着鸟儿抬头看着树上,几根树枝交错之地筑了一个鸟窝,卫庄正攀在一旁探头往里看,很快便又落下地来。
                “怎么样?”卫庄一下地,韩非立刻迎上前面露期待地问。
                “鸟窝里有几只雏鸟,跟它应该是同一品种。”卫庄两手拢住还是十分精神的小鸟,对韩非道,“我把它送上去。”
                “好。”韩非浅笑颔首,往后退开数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3-2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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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打量计算好落脚点,卫庄脚尖一点,轻身跃上纵横交错的枝叶间,单手抓住一根较为粗壮的枝干,缓缓将趴在自己掌心的鸟儿放进窝里。几只雏鸟几乎是立刻就蹭了上来,窝在鸟儿身边喳喳直叫。
                  看来这确实是它的窝。
                  卫庄想着,正要收回手,就见那小鸟轻啄了啄自己的手指,不知是在撒娇还是道谢。他的眼底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拿手指点点它的小脑袋后没再停留,松手跳下树。
                  韩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清亮无垢的眸中仿佛只映得出他的身影。
                  在卫庄落地时,韩非想走到他身边。谁知右脚才刚刚抬起,他便看到卫庄不慎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想也不想,韩非猛然扑上前,展臂接住了他倒落的身体。
                  轻柔的微风风势突然加大,呼啦一声将树冠吹得倒向一边,发出响亮的沙沙声。
                  一手揽着卫庄的肩膀一手扶住他的腰,韩非低头对上卫庄的目光,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了难得出现的惊异和不解。
                  其实就算韩非不来扶他,他也是可以站稳的。
                  但……他们从未如此亲密地接触过。
                  两人此时的距离真的很近,近得呼吸纠缠,近得体温互换,近得韩非甚至能数清卫庄纤长卷翘的羽睫有多少根,也近得,让卫庄把他急促强烈的心跳声听得无比清楚。
                  “抱歉。”二人对望良久,韩非忽然如梦初醒地松开卫庄,故作镇定地后退两步,别开眼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悸动。
                  “你怎么了?”卫庄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在那瞬间看到的明白的东西,不着痕迹地逼近韩非身侧,冷声问:“你是不是……”
                  “卫庄兄,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明白。”韩非平静地打断卫庄的话,坦率地说道,语气认真而严肃,“待我明白,我会亲口告知你。”
                  卫庄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只是沉默了半晌,他最终,还是没有继续逼迫他。
                  ……
                  刚出正月,洛阳依旧被霜雪覆盖。阳光一照,天地便明晃晃地散发出银色华彩,映着城内的繁荣景象,宛若世外之世,秀美之至。
                  位于城郊的卫府却与这繁华无关。府内里外上下都在做彻底的清扫,长辈们一早就去了别院避寒,留下的卫庄和韩非也因为帮不上忙而被下人们一致推出门外,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总之不要留下来添乱就好。
                  一脸懵逼地面面相觑,冷情如卫庄也不禁生出哭笑不得之感,韩非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话可说。
                  拢了拢狐裘领口,韩非呼出一口白气,搓搓冰凉的脸颊,无奈道:“看来在他们打扫结束前我们是进不去这个门了,卫庄兄,你有何好去处吗?”
                  “没有。”绷着脸回答,卫庄转身就要回去收拾那群没大没小的仆人。
                  “诶诶诶!”韩非赶紧拉住他,凉透的手指紧紧抓住他修长温暖的手掌,笑眯眯地道:“我们留在府内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就不要增加他们的困扰了。对了,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去处,跟我来!”
                  “喂!”卫庄皱眉挣扎,却还是被他一把拉走。
                  两刻钟后,他们站在了城郊的矮山上。
                  枯黄的草木簇拥着立于山坡的破旧石亭,纷飞的雪粒中,一大片梅林自上而下地铺开,红梅妖娆,白梅清雅,墨梅冷傲,以张扬的姿态展现它们独一无二的美丽,一眼望去,既震撼又惊艳。
                  “洛阳是红妆点染的雍容之地,比不得塞北苦寒,更没有西域的风情万种,乍一看似乎并没有鲜明的娇艳,当然入不了跑遍大江南北的卫庄兄之眼。”牵着卫庄的手与他一同并肩站在亭沿,韩非若有所感,唇角划开的笑意添了几许怅然,“只是你来去匆匆数载,看过无数美景,为何不愿停下脚步,欣赏一下你自认为已经司空见惯的洛阳呢?”
                  卫庄凝眸远眺远处成片的梅林,目光平静不起波澜。
                  “你似乎话里有话?”
                  韩非闻言一怔,继而忍俊不禁道:“卫庄兄,这话好像是我曾经问过你的。”
                  话音未落,时光陡然流转,二人身边的景致变了样。他们仿佛回到十年前那个月色明朗的夜晚,只是感慨的人换成了韩非。
                  没有接茬,卫庄凝眉问道:“韩非,你有事瞒着我?”
                  韩非笑容微僵,原本准备好的话题半个字也吐不出。手指慢慢蜷缩揪住衣角,他一动不动,宛如凝固在漫天的风雪中。
                  见韩非长久不语,卫庄嗤笑一声,忽然抬起自己的左手,正被紧紧握着。他把手伸到韩非面前,眼底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冷淡却温和的气势霎时变得冷厉锋锐,令人不敢逼视。
                  “世人皆道你我亲如手足,但是韩非,你真的把我当做你的手足?”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3-22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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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发第三章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3-22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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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此情无解日
                      卫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单论剑道,偌大天下鲜有与其比肩者,但来历神秘,出身成迷。
                      在外闯荡时,卫庄其实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卫家乃传世书香门第,哪有在江湖上斗狠厮杀的子嗣?唯有他天性桀骜张狂,又得家人疼宠才稍有破例。若是把自己的身份传出去,那么卫家前面的“书香”二字就该抹去了。
                      江湖中人总是不拘小节得多,跟他们相处时间长了,自然或多或少地也会被同化,卫庄也不例外。所以,他此时能够任由韩非抓着自己的手,也能够大大方方地问:你真的把我当做你的手足,而不是比手足更亲密的关系?
                      从很久以前,兴许是他十五岁独身仗剑天涯起,卫庄便发现韩非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虽然总爱调侃取笑逗弄他,但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温柔得不寻常。平日里与他相处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亲密得已经过界的举动。这种种迹象加起来,卫庄若再无感觉,也枉费他长的一副好脑子了。
                      他不相信没有缘由的好,也不相信温柔是习惯,尤其是韩非。卫庄比任何人都清楚韩非是一个怎样的人,外热内冷,和谁相处都隔着一层薄膜,非常有距离感。唯独对他卫庄,字字句句,喜怒哀乐,皆出于真心,发自肺腑。若单单如此,还能用他们一同长大,相交甚欢来搪塞。但那些比他的父母之间更亲密的亲密之举又作何解释?与其说是不拘小节,不如说是情不自禁。
                      韩非怔怔地凝视着他,手指下意识猛然缩紧,又缓缓松开。他的眼底闪动着卫庄看不真切的异彩,神色略带恍惚,既像发呆又如沉思。卫庄等得不耐,还略感失望于他的退缩与不干脆,索性甩开他的手轻蔑冷笑,转身便要走。不料韩非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衣袖,顺势扣住他的手臂,将他用力拽了回来。
                      “卫庄兄!”
                      被拉了个踉跄,卫庄被迫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韩非在他冰冷的注视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即便被拍开也不生气,认真而专注地道:“有些事于我而言重逾生命,所以我不愿轻易提起和承诺。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我想清楚好吗?”
                      “你可以慢慢想,我要的不过是个答案,肯定与否并不重要。”
                      卫庄高傲而冷酷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他面上刮过,激起一阵阵细密的刺痛。等韩非回过神来,卫庄的身影已翩然消失在漫山遍野的梅枝中。
                      韩非意味深长一笑。
                      卫庄兄是在警告他还是提醒他?
                      ……
                      过了正月,又到了朝廷评选官员之际,举国上下的读书人纷纷忙碌起来,韩非不少同袍也接连与权贵搭上关系,捞到了一官半职,开始官场生活。倒是韩非,仍旧一如往常地呆在府中读书练字,偶尔写几篇文章向卫父请教,从容不迫到了几乎可算是有恃无恐的地步。
                      韩非对自己的才华颇有自信,既有自信,自然一身傲骨,决计不屑于讨好他人换得入朝的机会。他若要出仕,必定是靠自己的本事,而非拉关系。
                      实际上,他对评选官员使用的“推举制”并不赞同,还曾就此观点与卫庄做过一番唇枪舌战。但人微言轻,而且体制问题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故而不满只在心底,鲜少向他人倾诉。卫庄除外,他对他没有不可说的话。
                      说到卫庄……
                      韩非蘸墨的动作一停,长出一口气,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一行字,正是庄子《逍遥游》中的内容。
                      他已有半月不见卫庄了。
                      那日不欢而散后,卫庄又离开了卫府前往长安,这次是去参加一场可能引起江湖动荡的大会。卫庄素来喜静,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这次居然愿意出席,刨除不想见他的影响,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场大会的重要性吧。
                      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
                      韩非在心里暗自想。
                      “韩非公子。”在他满心思绪,连字都快写不下去时,他的贴身婢女走了进来,恭声道:“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浅浅的疑惑如水面划开的涟漪自眼底一闪而过,韩非放下毛笔,在桌边的水盆中洗净手上的墨迹,微一颔首。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卫老太爷和卫庄一样不喜喧闹,所以选择住在府邸的东北角,那儿离正门远,背倚后园,景致优美还安静祥和,无人打扰。从韩非的居所出发,要走整整一刻钟才能抵达,离前院较远。
                      挥退伺候的人,韩非独自来到卫老太爷院外,礼貌地轻扣门三下,微微扬声道:“小子韩非求见。”
                      “进来吧。”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中传出。
                      韩非依言推门走入,一跨过门槛,满院盛大葱茏的翠绿便照亮了他的眼眸。
                      世人皆道卫老太爷爱花,殊不知他更爱葱郁的草木,平日没有应酬时便会在院中打理他的花花草草,当然,草居多。而他最喜爱的,莫过于路旁随处可见的车前草,连书房的窗上都摆了一盆,自己精心打理的院落里自然更多。放眼望去,韩非看到最多的就是这种平凡却受他青睐的草叶。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7-03-22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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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卫老太爷正坐在一室苍翠的草木间,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套质朴的瓷器茶具,袅袅茶香混合着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见到老太爷,韩非一丝不苟地行礼,得他允许后才在他对面坐下。
                        “尝尝庄儿从长安带回来的新茶。”老太爷将一杯早已斟上的热茶推至韩非手边,韩非忙道谢,然后才端起品了一口。
                        入口苦涩,茶香淡薄,比韩非从前喝过的茶差了许多。可是他看老太爷却喝得十分满意,喜爱不已,顿时心生疑虑。
                        这是卫庄兄带回的茶?不该啊,卫庄兄于茶道一途也颇有研究,怎会选中这样普通的茶赠予老太爷?莫非这茶中还有什么我看不出的玄机?
                        心念电转,韩非思索良久,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直接开口询问老太爷。
                        听了他的疑惑,老太爷花白的眉毛挑了挑,低笑数声道:“在茶艺上,庄儿与我皆不如你,只是你太懂了,所以你看得太深,想得太多,反而忽略了最表面的东西。”
                        韩非一愕,薄唇因讶异而微张:“我不明白。”
                        老太爷拍拍他的肩膀,慈和地笑道:“这茶的确是普通的茶,城门处的茶铺中一文钱能买一大碗,没什么稀奇。可是就是这么不稀奇的茶,却是许多百姓在闲暇之余唯一愿意去买,也买得起的东西。你知道,世上总是普通多,特殊少,平凡多,伟大少。可越平凡的事物,它的受众就越广,只有大部分人用得上用得起的才是好东西,能够抵挡岁月的侵蚀,经久不衰。做人,更是如此。”
                        “非儿,你告诉我,你愿意入朝为官吗?”
                        上一刻还在谈茶,下一刻便跳到了入朝为官。老太爷的话看似跳脱突兀,其实息息相关,也引出了他今日找来韩非的目的。
                        “老太爷希望我出仕?”手指细细摩挲着茶杯上浅淡的刻痕,韩非又抿了口茶,任由苦味萦绕于舌尖,轻声问。
                        “不是我希不希望你出仕,而是你愿不愿意出仕。”深邃的目光锁在韩非脸上,卫老太爷气势如山,厚重却不带压迫感,引导意味更重,“非儿,我知你傲气,不肯依靠他人关系谋得官职。但世事不能尽如人意,若你想实现自己的抱负,为国为民,就必须暂时敛起你的骄傲,无论如何,当前的体制你改变不了,只有当你进入这个领域才有改变的机会。而且,这其实并非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之事,我有许多隐退的老朋友都愿意提携你,只看你是否愿意。现在,你告诉我,你愿意吗?”
                        韩非的手缓缓握紧,面沉如水,浑身绷紧。
                        是的,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开。他当然知道只要自己答应下来,前路必定是一片坦途,他可以尽己所能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他内心是不愿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个屈伸却有条件,便是不可违背原则,不可触及底线,而卫老太爷提出的恰恰是他的原则和底线。或许旁人会觉得他傻,但他不能答应,一旦答应,他所有的骄傲和坚持,都将成为荒谬的笑话。
                        “老太爷,我……”
                        无论如何,韩非也不会让自己沦为那样的笑话,所以毫不犹豫就要拒绝。然而话才到嘴边,一名仆人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打断二人的对话。
                        “老太爷,不好了不好了!”仆人顾不上行礼,一连串的话焦急地脱口而出:“小少爷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
                        韩非一愣,但怔愣迅速被奔涌而上的担忧和惊惧淹没,不等卫老太爷发话就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这是韩非二十载生命中第二次失态,而且不下于第一次得知家人全数亡故之时。
                        他忘记了仪容仪表,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在前往卫庄院子的路上,心里甚至还有些埋怨卫老太爷为何要住得离前院如此之远!他真的很害怕,万一卫庄当真撑不下去,他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极度的焦虑中,韩非匆匆跑进了卫庄的房间,额上沁出薄汗,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害怕。他急促喘息着,不顾礼貌地拨开挡在床前的下人,好不容易挤到床沿,看到床上躺着的卫庄时,脑袋像被重重敲了一记,头晕眼花。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卫庄。
                        面无血色,嘴唇惨白,微凝的眉宇流露出无声的脆弱。染血的绷带从左肩一直缠到腰下,即便看不到下面的伤口,韩非也能推测出到底有多严重。否则以卫庄的恢复力与坚韧,断不至于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韩非公子……”
                        婢女小心翼翼的声音让他从浑噩中回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冷静,而不是因此方寸大乱。
                        定了定神,韩非略做调整,很快便平静下来。他镇定地转身问:“怎么回事?请大夫来看过了吗?”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7-03-22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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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看过了,大夫说小少爷的内外伤都非常严重,必须卧床休息并每日配合针灸和药物调理。”回话的是管家,他是卫家家仆,相当于卫庄的半个长辈,此时也很是心焦,眉头皱得紧紧的,“至于到底怎么回事,老奴也不清楚。小少爷回来时浑身是血,还来不及开口就晕倒了。老奴已经通知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从别院赶回。”
                          韩非冷了脸色,下人们尽皆被他不同以往的凛冽气势而骇得战战兢兢。好在这份气势并未持续太久,他回身坐在床沿,语气听不出喜怒:“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莫打扰他休息,我守着他,药熬好后端进来就是。”
                          “是。”
                          管家领着一干仆人带上门离开。
                          周遭终于再没有多余的人,韩非闭了闭眼,轻轻覆上卫庄搭在腹前的手,长叹一声,满含苦涩的无奈。
                          混迹江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险境,不可避免地要受伤,这些韩非明白。然而真的遭遇时,明白又有何用?难道明白就不会难过,不会忧虑,不会愤怒了吗?
                          韩非只觉得一股气在胸口膨胀,无处可发泄,也不能发泄。维持了十数载的温雅有礼像一条坚固的锁链,牢牢禁锢着他所有过于强烈的情绪,让他只能将怒意转化为其他,暂时忍下。
                          深沉的眸光仿佛酝酿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韩非压下心头翻涌不休的恼怒,再看向卫庄时,眼神陡如春风化雨,极尽温柔。
                          如果从前他还懵懵懂懂,不知卫庄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他懂了,突然之间便开窍了。
                          ……
                          卫庄醒来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偌大的房间中,他认为会出现的人一个都不在,只有韩非像是倦极了趴在他床边熟睡。
                          事实上,卫庄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当,五脏六腑也像移了位似的抽痛不已,但这种疼痛尚在他容忍范围之内。刚要撑着手臂坐起,一直守在旁边的韩非便被惊动苏醒,眼中的睡意如阳光下的初雪般快速消融,他伸出双臂,一把搂住卫庄的腰。
                          若非早已习惯他过分亲密的举动,卫庄很可能控制不住条件反射反手把他甩出去。
                          但其实韩非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搂着他的腰将他抱起,往他身后垫了个枕头。
                          为他拂开挡在眼前的发丝,韩非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张口便是一句令他咬牙切齿的调侃:“卫庄兄不是常言自己武功可独步武林了吗?怎么这次却负伤而归?如此狼狈?”
                          卫庄不是不能接受失败的人,相反,他非常清楚只有直面失败并找出缘由,日后才能更好的避免。所以面对韩非的调笑,他的回应是冷冷别开眼,正色道:“千人围攻,高手过百,败亦为荣。这仇怨我记下了,以后定当连本带利还回去!”
                          心中念头百转,韩非已有谋算,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说到底,还是卫庄兄你轻敌了,否则不至于会中这么简单的埋伏。我也很好奇,江湖上哪个门派竟有这等实力,敢暗算也有本事暗算你呢?”
                          韩非的话句句合情合理,引出后面的问话也是顺势而为。偏偏接受他盘问的是世上除他自己外最了解他的人,卫庄长眉微挑,模糊地察觉到不对。
                          “你想干什么?”不拐弯抹角,也不拖泥带水,卫庄径直问道。
                          韩非不解地勾唇浅笑:“单纯好奇而已,卫庄兄不愿说吗?”
                          卫庄狐疑地打量他,从眼神到身体状态,全然不见破绽。但卫庄就是有种不好的感觉,正想逼问,恰好这时仆人把熬好的药端了进来,韩非就势转移话题。
                          “卫庄兄,先吃药吧。”韩非从托盘中拿出药碗,玉勺搅了搅,黑褐色的汤汁下翻上些许碎末。见状,卫庄也只好暂且放过他,伸手要去接碗,却被他轻巧格开,双眸微弯,笑得亲和无害,“为免牵动伤口,还是我来喂你好了。”
                          卫庄其实是很想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当他看着韩非柔和的笑容时,后背总一阵阵发凉。暗道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然后,韩非开始一勺一勺地喂他,细致却缓慢,一滴也没有浪费。
                          半晌过去——
                          “韩非,你恨我?”
                          “卫庄兄何出此言?”
                          “你再这么喂下去,可能害死我的就不是伤,而是药了。”
                          “……”
                          哦,他忘了药很苦,一勺一勺喝会出人命。
                          ……
                          养伤的日子一个字就能概括:闲。
                          卫庄的伤的确很重,最初半个月连床都下不了,他还记得因为如此他不得不“屈辱”地被韩非抱着去给同他一样卧病在床的祖母请安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过这种情形也仅持续了半月有余,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现在……至少慢慢地走个几十米是没问题了。
                          但韩非依旧固执地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午后,阳光正好,可卫庄的心情一点儿都不好。
                          “你不是说带我出来走走?”卫庄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沉声问道。
                          “对啊。”韩非笑眯眯地点头。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7-03-22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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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走走,”卫庄收回目光,有些咬牙切齿地瞪着韩非,“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原来,此时的卫庄正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被韩非横抱在怀里。他真的很想知道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韩非究竟是哪儿来的力气抱起他的。
                            “卫庄兄,我不累。”韩非故意装作没听出他意思的样子,一脸无辜地说。
                            “谁管你累不累?”卫庄好想揍他,这人怎么能这么欠,“赶紧放我下来!”
                            韩非被他难得生动的小脾气逗乐了,加快速度又往前走了一小段,不再撩拨他,缓缓将他放到草地上,背倚树干,头顶便是清凉的绿荫。
                            卫庄落地后迫不及待地往旁边挪了挪,格外嫌弃韩非似的。韩非也不恼,一反事事讲究礼节的常态,随意在卫庄身旁坐下,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肩上,仍是亲昵得不同寻常,不过卫庄早已习惯。
                            初夏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吹得刚午睡起来的两人又昏昏欲睡。几枚落叶晃晃悠悠地从枝头飘落,在空中划出悠闲的弧度,其中一片轻飘飘坠到韩非肩上。卫庄见了,随意而又自然地为他拂去,简单的动作也透着股懒散的味道。
                            韩非曲起右腿,一手从卫庄的腰下穿过掌心贴于他腰侧,见他没动,又收紧手臂,翻身直接抱住他。
                            “韩非,”卫庄斜睨他一眼,但慵懒的目光毫无气势可言,“你越界了。”
                            “如果你允许我这么做,我就不是越界,而是行使我的权利。”理直气壮地说着,他得寸进尺地把另一只手也缠过去,笑得活像个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
                            卫庄面无表情地盯着韩非,说不上冷漠,却仿佛蕴含着洞察人气的力量,看得韩非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韩非,”卫庄突然抬手按在韩非心口,吓了他一跳的同时还用不分平仄的声调说道:“你在紧张。”
                            愣了愣,韩非顺着他手心的温度感知自己的心跳,虽然极力克制隐忍,但还是比平常急促了几分,难怪会被觉察。
                            接下来他要说的或许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饶是他素来镇定,也免不了紧张。然而被卫庄这么一搅,他反而全然冷静下来,故作夸张的笑容亦缓缓淡去,明亮的眼眸转为深沉。
                            “卫庄兄,你之前问我的问题,答案我已经想好了。”
                            韩非娓娓道来,平静的面容与他在旁人面前表露的泰然自若,从容不迫极为相似,却又有些微不同。这不同之处,应该在于……
                            卫庄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天地间风声疏广,摇曳的树荫细细碎碎地洒下大片灿金如鱼鳞般的光芒。栖息在枝干上的白色鸟儿专注地梳理羽毛,一声清鸣传到远方。
                            “万物有尽时……”
                            韩非低头,贴上卫庄前额。右手沿着他的腰线往上,轻覆于他的侧颊。
                            落叶悠悠,掩住二人肢体交叠的场景,一叶障目。
                            “此情无解日。”
                            ……
                            很久以后,卫庄淡淡地看着躺在自己腿上懒洋洋闭目养神的韩非,伸手戳他脸蛋。
                            “喂,前几天天枢楼名下两处重要产业被官府查封,和你有没有关系?”
                            韩非无辜地睁眼:“天枢楼是什么?”
                            浓眉微挑,卫庄“呵呵”两声,没再继续问。
                            韩非翻了个身,握住他的手心满意足地再度阖眼,嘴角的浅笑陡然冷下。
                            天枢楼?天枢楼……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03-22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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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章写了6000+,我到底在干什么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7-03-22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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