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玩了?须菩提?遇杨戬
不过是一觉醒来,眼前又不见了外空间熟悉的光影万千,于是苦笑,又被算计了。罢罢罢,反正这不是第一回,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回。
打量一下四周,居然身在石洞,周身尽是打磨粗糙的石器,石床石桌石碗具在,倒也应有尽有,石桌上,石碗里,居然还满满的堆着新鲜瓜果,水灵灵的,还
有露珠,有意思,难道是“我”摘来的不成?
不由失笑,看来“我”的野外求生技术不错,就不知这石器是否也是“我”所造,要真是,暂不论“我”如何有如此手艺,工具又来自何方,但说要
造出如此多石器,“我”究竟在此生活了几载?偏我醒来并未觉周身上下有不适,难不成
“我”如此神通广大,还能保持衣衫齐整不成?
想着,瞟眼周身,却不由笑出了声——竟然并非人身……观我遍体金色毛发,手足似猿似人,再联想那堆瓜果,莫不是成了猴?!饶我闯荡多年,投胎数
次,又如何见过这种阵仗?是以面上虽笑,心里却着实有些怒气。
但捉弄似乎并不止于此……初醒之时已发觉一身功力荡然无存,想是被人尽数废去,罢了,想我如今也只得先在此安身立命,想来若专心修炼至多数载
当能返回我熟悉的空间,到时,我定当让下手之人付出代价。
下定决心后,闭目搜寻“我”的记忆——既已决定借此身生活,总得明了我如今的身份才好,不出所料,记忆少的可怜,本已乏味的想要放弃,却忽
然搜到了两个词,宛若霹雳般将我震得一颤——“花果山、水帘洞”
我竟成了美猴王……
这当真只是一次捉弄吗……
出得洞来,但见星月满天,猴儿们想是白日玩得累了,遍布各处好梦正酣,一不留神,险些踩到一小猴,慌忙退后,又不慎撞上石桌,终是把那小猴儿惊醒了。
小猴揉揉迷蒙的眼,一看是我,吱吱叫着扑上来,因身为猴,那猴语听来竟与人语毫无不同,“大王!大王!”带着纯净的尊敬。
一时有些恍惚,有多久没有看到这般的纯净了?苦笑,怕是很久了吧,从某些方面来说,人,当真不如兽。
“大王?”小猴偏偏头,干净如夜的眸中有一丝疑惑与担忧。
心中一暖,摸摸他的头,抱起他,小心的避开满地睡猴,寻了一高地,放下怀中之猴,仰观亘古不变的夜空,闭上眼,似听到夜风的絮语,莫名的有些安心。
“大王?”小猴儿不安的窜来窜去,“大王好奇怪哦!”
我但笑不答,我非石猴,更非齐天,经历过数十载风风雨雨,虽尚存些菱角,却哪来凌云傲气沸腾热血?想了想,反问了一句:“那,怎样的大王好呢?”
“呃……我,我不知道……”小猴抓耳挠腮,苦思良久也只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他随即憨憨的笑道:“只要是大王,我都喜欢,嘿嘿嘿。”
默然,该说是在猴群里更好吗?连借口也无需,这般轻易就接受……半响,只揉乱了小猴头上的棕毛。
“……傻猴儿。”
没想到仅与猴群玩闹数日便厌倦了这般简单的生活,许是我自虐,竟时时感觉人类的生活更适合我,不由讽刺的笑笑,想起有一人曾那般想
要这种简单的生活却不可得,在末路之际长歌当哭。
之后,寻果制舟,扬帆出海,寻得仙山不提。
下跪,拜师,起身时,看到须菩提唇边的似笑非笑,长眉细目,眸中分明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不由扯了扯嘴角,心说如来之徒卜卦之术竟也如此不凡,不愧为我师。
“何姓?”
“无名无姓,请师傅赐予名姓。”
“哦?那,你愿何名?”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愿名悟空。”
“好名,你原也是个有佛性的,姓呢?”
“孙。”
“‘孙悟空’么,不错,正巧我门中有十二个字,分派起名,‘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排到你,正当‘悟’字,不如你的法名也为‘孙悟空’,好么?”
“……好,多谢师傅。”
出得门来,方才能够擦把额头的冷汗,只有这时我才会庆幸此身为猴,周身毛发,否则,这浑身冷汗岂非再难遮掩?不得不说,这
须菩提的眼着实厉害,他只定定的看着你,唇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你便觉得一切尽为他所看透,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越是心机深沉之人怕是越容易为这目光所摄,将一切据实以告。
如我,尚未怀何心机,却仍在方才几乎受不住那心慌,吐漏一切,但即便是我最终及时勒马未说出何重要之言,想必他也能凭此进一步解读卦象,猜出我的来历吧……
须菩提,如来之徒,当真不可小觑。
修行的日子永远是乏味的,砍柴,听讲,修炼,转眼便是七年。
又是一年春好处,须菩提叫醒在他传道中昏昏欲睡的我,问何故?
我一怔,瞬间明了,原来,已有七年,忽然怅然,原来,已有七年……
为何呢,明明无波无澜的日子过得生厌,将失之时却又莫名伤感,我何时竟也染上了迁客骚人的情怀?
自嘲地笑笑,俯身恭敬地答道:“师傅不知,徒儿听您的讲道听得如痴如醉,是以闭目苦思,妄图知晓其中佛理。”
“哦?”须菩提又如初见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细目一扫,柔和而锐利,宛若阳光,万物在其普照下都无所遁形,“你来此,当有七年了吧?可曾向师兄习得一技?”
“不曾。”我似是羞惭地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满面的汗珠。
“泼猴,甚是不勤!”须菩提闻言面有薄怒,在我头上轻叩三记,转身撇下大众而去,还关了中门,唬的大众纷怨不提。
自顾回房,如常浅眠,约莫二更时分,起身,沐浴,换身新服,坐等三更,出门,由后门入须菩提房中,见他卧床假寐,遂在床前跪等。
半晌,他方醒,见我,佯怒道:“泼猴,何故来此?”
“特来学艺,望师傅成全。”
“为何不去寻你师兄?”
“徒儿为妖,何须学人之艺。”
“哦,那你愿学何艺?”
“徒儿不知,请师傅指点。”……这人莫不是明知故问上瘾了?
“不知?”须菩提朗声大笑,目光锐利如剑,“你有何不知?”
“徒儿不知甚广,例如,徒儿不知师傅所言所为何意,请师傅指点。”我扬首与其对视,毛绒的颈划过骄傲的弧,目光之锐比之须菩提亦不逞多让。
须菩提沉默与我对视,目光渐锐,我也不甘示弱地迎战,直到二人交锋达到顶点之时,他忽而大笑,我也随之大笑,不经意间再次对视
,二人心照不宣的笑得更欢,方才房中一触即发的气势顿时消散无踪。
良久,笑声渐止,须菩提斜倚床头,状似随意地一叹:“观你也算聪慧之人,何苦去趟我师如来都不愿涉足的浑水?”
……这人,何苦逼我太甚?竟问得如此直接……
思量片刻,唇边漾起苦笑,站起自去寻来一椅坐下:“只叹此身非我有,天意向来高难问。”
须菩提闻言眸光一闪,也不知是否听懂,却不再询问如此尖锐的问题,仅起身道:“可准备好了么,我要开始传你道法了。”
“是,多谢师傅。”我危襟正坐,面色转为肃然。
“不必称我为师,你我平辈论交,如何?”须菩提含笑一拂衣袖,竟也是洒脱之人……不,是极为聪明之人……
“何其荣幸。”我拱手笑道,“那就开始吧,菩提兄。”
晨光微熹,我掩门而还,装作刚醒不提。
乌飞兔走,又至秋,正值我打扫洞口落叶,忽见一人御风而来,银甲墨氅,手中持的似是三尖两刃枪……莫不是杨戬?他所为何来?难不成是诛妖?
莫名的一阵恐慌,只因思及杨戬之名早失了平日冷静,摇身变为一小道童,孩童也似的藏于树后。
片刻,来人落地,果是杨戬,所为也正是诛妖,但自不是我辈小妖,而是上古凶兽穷奇。依他所言,似是他追其来此,却在
此山附近失其行踪,想起菩提在此传道,是故请菩提相助。末了,他回眸,看向故意拙劣的藏起行踪,随他进洞,此时隐于石后的我,一笑。
那一笑,给他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清冷容颜添了几分生气,解放了他那总因太过冰冷而被束缚的俊美,绝艳。
我顿时痴了,眼中心中只有那回眸一笑的绝代风华,不知今夕何夕。
日后回想,却连杨戬何时离开,我如何回房都不知,于是无奈,莫不是当时就把心丢了吧,杨戬,你那一笑,当真是害人不浅。
失魂落魄了几日,便向须菩提辞行,他只看了我一眼,问:“当真决定了么?”
我涩然一笑:“我原以为我还有选择的余地的,如今,已没有了。”
须菩提遂拂袖而去,只甩下一句:“一路走好。”
对着他的背影毕恭毕敬地一拜,再不停留,出洞,一个筋斗翻出,已是十万八千里之遥,我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风吹过我的脸颊,似有沙石入眼,脸上一片湿润,我也不去擦,任它风干,何幸此身为猴,不虞面有泪痕。
再见了,菩提兄,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