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每天都有许多人路过这里,当然,仅仅是路过。他们从我面前走过,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不是什么很伤心的事,我不认识他们,他们的眼神里有无奈,有留恋,有怨恨,有不舍。再或者,有些我根本无法读懂的东西,可这不重要,他们端起那碗汤水,就已经放下了一切。
他们的手总是在颤抖,说着一些我从未听过的故事,念着一些人的名。
他们是再也不会记得了,这很好。
我笑笑看着他们,看他们再一次踏上那个多少年前也走过的石桥。
日子一直就是这样,我甚至有时在想,也许和他们一样,走过去,然后有一天带着满满的泪水回来,是不错的事情。至少有些故事是关于自己的,而不止是站在这里,聆听一些带着哭腔的片段。
也有不同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了,一个年轻人来过。
他走来的时候很平静,过分的平静,年轻而又有些病弱苍白的脸,配上那一袭淡青纹着黑边的长衣,有些病弱的样子。
“年轻人,想说什么吗?”我有些缓慢的转过身子,为他舀起一碗那煮过千年的汤,双手递过去。
“噗!我说什么呢?”那里并没有什么白天和夜晚,更没有什么月亮和太阳,只有些萤火在暗紫色的背景中飘动。那人的头发长长落下挡住了微笑的嘴角,他用一种像孩童般的纯静眼神看着我,细长的手指伸出衣袖,恭敬的接过我手上白瓷的汤碗。
我有些惊讶,他竟没什么说的。
从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到现在,从未有这样的人来过。如果不是他未经历过人间,便是他经历太多已无法说了。虽然这不过是我的猜想,但我仍有些好奇。
“每个人到今天这步,都该说些什么的。”我轻轻按住了他要举起的碗,用老人应有的沧桑提醒他。“你知道的,我并没什么机会泄露出你的秘密。只是这样,让人无所牵挂的上路,是我的责任。”
“把我的罪孽全部托付给您么?”他终于肯抬起头,一双智慧的眼睛显露出来。
“呵。”我想,这是正他的悲哀。“我的责任于此,孩子,你并不必愧疚。你叫什么,你是谁,告诉我。”
“郭嘉奉孝。”他抚摸着白瓷碗的边口,有些迟疑的说道,“听说,您从千年前就一直站在这里,看的到每个人的足迹。是么?”
“那样的话,如果您记得我的前世。”
“只是如果,我曾经说过什么?”
“你想知道么?”雾气很重,他的眼睛在荧光中迷离起来。
“有些好奇罢了。”
“知道这些对你并不好。”
“时间带走的秘密,都是些不该让故人知道事。”我默默低下头,继续搅着那一锅五味汤。
“婆婆,我不会记得太久。”他又笑了起来,向我摇了摇手上的碗。“这些事总还是会成为秘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抬眼望着他的眼睛。“想知道,我便说些好了。”
“前生你来之时,是很快乐的。你说你带着承诺而来,那个人会在下一次等待你。与你相识。
但你的等待并不在今生,今生的人太多,你会倦了。
下一次,孩子。
看的到对面么,你所带的承诺至今,下一次那人与你兑现。
喏。
就是这一样的青衣,你所带了三世的诺言。”
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忽然温暖了起来,身体微微有些发颤,显的有些激动。
我看见桥头那边的鬼差依然开始焦躁了,他们许是觉的我与这个年轻人之间的谈话过于久了。
“婆婆。”
“能再次拜托您一件事情么?”
“好的。”我看他慢慢抬起捧着的瓷碗。
“很长时间以后有个人会来,告诉他,下世仍是青衫。”
“他是谁?”
“曹操。”
他猛的抬头,灌下那一碗过去。
我结果一只空碗,再看他。
毕竟是与常人一般的,他的脸上微笑未变,却渗出了泪水,鬼差走来,牵起他的衣袖,引着他走向桥的那面。
这里就是这里,谁也逃不过。如他的智慧,也带不进这一片迷蒙。他的青衫在紫雾中消失,他的黑发似乎在迅速的苍老,他的魂魄已然离开了这场梦。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差事。
我继续递着下一碗汤水。
我后悔我是否错了,告诉那个年轻人的故事。
个人有个人的缘,而我并不记得他以前的如何。故事是编的,结局是编的,只不过那过程,许是猜对了。
职责所在,是让他们消了怨气,消了牵挂,好离开。
之后的很多年间,很多颇奇怪的魂路过这个地方。
有个女子身上透了些神魄,长发垂在地上杂乱,却没有一些幽怨。
有个老人满头白发,岁月在他的脸上做了标记,鬼差说,他也曾是人间的龙。
还有,有个浑身散了香气,如玉的面目却未有任何快乐。
我与他们谈话,并告诉他们。
一切都在未来,在桥的对面。
他们如以前的那个年轻人一样,走了过去。
眼神空空的毫无尘杂。
对了,其间也来过那个人。
他的头发灰白如月光,我抬起头为他递过那一碗汤。
你是谁?
曹操。
……
我想以前似乎答应过什么的,可这里发生的事毕竟都是梦。
是会走出去的。
那么,下一次。
那个老人并没有听我说完,一饮而尽。
下一次啊。
一定是个好的相遇。
他苍老的背影也消逝了,恰与多少年前的那个影子迥然不同,却又莫名的相似。
青衫如烟,白发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