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一
（我常常在想，若是一个神，非要某一个人的命来祭祀，方可换来其余者的平安，那么这换来的平安，究竟是一种仁慈，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施舍？）
（我仍想不明白。）
（无数的沙石，掩堆在滩涂的一隅，耸尖的峰顶，几乎要把天也戳破。有个衙役，很匆忙地送来口信，汇报说，在这东海之滨，鲁宫之东，有骚动的浇荡蠢蠢。）
（不得不策马来探。）

王了一
（我有时候，实在是不愿相信，为什么人不愿相信自己，而非要求诸于不可知的神灵。是因为它们立在庙中，可受香火的贿赂，达成交易，心诚则灵吗？春阳里，天还不热，油油的丁点小牙，刚从树的枝头拔起，我没坐轿，一来是路不远，二来，也是有心，要看一看，这一群顽愚，究竟是什么花样。）
（微弱的北风，就这样轻浮地往人的脸上袭来。初春，日头不凶，张目看去，远远瞧见地基。）
（竟然是真的了。我不知为何，忽涌出一些愧疚，又涌出一些烦躁。）

王了一
（我不喜欢过盛的东西，它们丰过了头，显得有点锋芒毕露，热情逼人。譬如此刻，在我面前所展开的，一幅这样热情洋溢的画卷，——众志成城的民众们，坚决果敢地相信，如果营造一座庙宇，供奉祭品，就能换来自身的安宁，全不管神灵是否情愿，同他们签订一个这样的契约。）
（能盲目执著地相信，大抵也是很幸福的。我不无讥讽地如是想到。如果他们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感到心安，而这件事又与我无害，那就不妨任他们去做吧？我拈了拈指尖的土，面无表情。）

王了一
（下了一个决定，事情就变得好办起来。我背着手，在几个迎上来的村民的扈从之下，巡视了一圈这位于海塘的工地，——造吧，我也认为应该造一个庙，龙王，是的，龙王，——对他们的问题，我这样随口给出答案，多数时候，其实并没有经过脑子，只是点头，或者啧啧地予以赞赏。老实的百姓，好像老实巴交的大狗，顺着他们的意思，对他们进行安抚，这是我日常工作的大部分。）
（可其中一个，他们中看来不那么黝黑平常的少年，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我想了一想，无法回答。）
（——可是，既然这样，大人，庙的根基，为什么总是塌陷呢？是因为龙王不喜欢这里的选址，觉得不顺它的喜欢吗？）

王了一
（我知道，这不是我所能解决的事了。接下去的一天，我都在思索这件事情，——问题得不到解决，这显然是不行的，事情必须有个答案，才能叫人信服，而如果给出一个不合格的答案，虽能够暂时压下积怨的不安，可不能从根本上将之化为乌有。）
（于是是夜灯下，我写了这样的一封奏折。）

臣翁州府通判王了一谨奏
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秉苟圣恩，造治一方，修缮水利，主持田陇，无不敢弹尽竭虑，克己奉公，众志之下，乡业尚足。然今岁年祚薄浇，飓风乱亩，收至不能糊口，成几不可饱腹，——墨面奉龙为尊，拟于滩铸庙祷福，然不知何故，一桩三隳，臣已亲践实考，此事殊为可虑。恳上遣使拨冗，襄修助建，臣当与万家涕零，仰傀不知几何。
臣鄙请再拜。
章和九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