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樱花树下的少年(下)
花瓣由白转粉时,便是樱花祭到来之时。众所周知,樱花最美时,便为凋零之时。樱花祭,盛大的祭奠;祭奠开始之日,整个世界都坠入香气与华美的花瓣中。铺满樱花的青石路,月光如骅骝逡巡独步,樱花片片飘落,仿佛落雪纷纷而下。
一条热闹的青石小道上,尽管日本人习惯于在这个时节盛装出席,但总有一些人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比如说这位穿着壶装束,足下是白袜和木屐的女子,明显就属于这类人。女子带着市女笠,放下的垂绢遮住了女子的面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女子的金发,想必是异国女子。
在想看得清楚些,就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刺骨的寒意。原来,一黑衣男子一直紧紧牵着女子的手。平安时代的服饰和现代服饰的碰撞,却让人不觉突兀,就像,这两人本就跨越了时空,谈了场恋爱。
零觉得这次日本之行有些玄幻,首先是被老板席下两大得力助理接出了学校,塞进了前往日本的混血种航班,之后是一年都见不到几次的老板亲自接机,然后又在黑石府邸见到了小鸟游和凸守,然后又被老板莫名其妙地强吻了,而且之后还没有解释。最后,被老板牵着手,像对情侣一样走在路上接受着别人的注目礼,感受着老板不断释放的冷气。
零号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手掌微热,交握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反应。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浅浅的樱花花香,神经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算了,随他吧。只要不抛弃自己就好了。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低郁深情的声音突然就响起来了,似乎是从一个小巷传来的,像淙淙流水般流了出来。但是,周围的人对这醉人的歌声丝毫没有反应,走路的继续走路,赏樱的继续赏樱,打闹的继续打闹。零警惕且带困惑地看向零号,陷入一双幽暗的眸子,眼底倒映出她,“去看看吧。”
两人随着歌声的牵引前进,越走行人越加稀稀寥寥,最后走入一小巷。零敏锐地察觉到了类似结界的存在,身为老板助理,在来者不明的情况下,优先保护老板。但零号只是安抚般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不是敌人。”
小巷的尽头,有一个年轻人站在一树繁盛的樱花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穿着黑底红花的和服,脚踏木屐,腰间插着红鞘的长刀,像江户时代的浪人那样敞开衣襟,隐约可见清秀的肋骨。手上拿着白纸扇,他一头长发披散,仿佛黑色的瀑布。他在花和月下且行且唱,歌声飞空而去,寂寂寥寥。
“浮华梦,三生渺渺,因缘无踪,
虽堪恋,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谁当逝水,
东流无终。”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古雅名贵的十二单的女孩,她也跟着男人轻声歌唱,是个妩媚之极的女声。两人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没有发现闯入者。
似乎不止他们这一对闯入者,在那个年轻人旁边阴影处,早就有另一对男女,男人在抽烟,烟头一明一暗,照亮他细长的眼睛。他英俊中透着些许阴柔气,白净的皮肤有着大理石般的质感。他穿着黑色长风衣靠在冰冷的墙上。女人着黑色西装搭配修身的长裤,梳着高高的马尾辫,戴一副平光眼镜,这身装束的她站在男人身后很容易被忽略。但这就是忍者的本分,永远都是站在阴影中的人,必要的时候是致命的刀,有时候还是舍身的盾。唯一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男人另一只手牢牢牵住了女人的手,似乎方便她挺身而出时拉回到自己身后。
歌伎唱罢,牵着轻声哼唱的女孩的手,朝着零号弯下了腰:“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你)他肩披一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这种也被称作曼珠沙华的石蒜科植物开出的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就像是被人从奈何桥边带回来的彼岸花妖,妖艳得不可一世。
木屐声踢踏踢踏地响起,走到了抽烟男人面前,他默默地看着源稚生,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哥哥。”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仿佛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眼底被点燃。他的声音稚嫩,“哥哥”两个字是那么温顺和轻柔。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绝世的戏子,他只是那个十七岁的山中少年,那个想见哥哥一面的源稚女。
“哥哥,对不起。”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那潮水般汹涌的悲伤袭来,“你一定要好好的。”
少年的头微微低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丝毫不敢与哥哥对视。但当他再抬起头来时,他又是那个一时风光的风间琉璃,金色的眼睛里带着残酷的笑意:“我是风间琉璃,源稚女已经死了,刚刚是他留给你的新婚礼物。”
源稚生木然,没有看向他,风间琉璃却笑了起来,是那种舞台上的狂笑,素色的和服在笑声中震颤,衣纹仿佛流水,谁也不知道他又在演哪出。樱井小暮只是牵住了他的手,想给他带去一丝温暖。笑里还挟裹着那么多年的怨与毒,他另一只手掏出了那柄樱红色鞘的长刀,下一瞬,长刀的刀锋已经指在了源稚生的眉心:“我们倒不是第一次见了,但那是他见你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他已经死了,死了。你们这些傻子都是一家。”风间琉璃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阴冷,似乎在说着最恶毒的诅咒。
再下一瞬,他就收回了刀锋,所有的情感内敛,带着樱井小暮离开,平常得就像是带着爱人外出赏樱的年轻人,而不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源稚生朝着零号走来,忍者女人跟在其后。零凭着在日本实习的记忆认出了她,矢吹樱,源稚生的家臣之一,比酒德麻衣稍微逊色一点的日本忍者。
“多谢路先生。”
“不必,新婚快乐。”零号淡淡一笑,一脸高深莫测。樱只是安分地守着助理的本分,没有丝毫逾越,也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是其中的女主角。这么迟钝,像极了某个傻姑娘,大概这是自己救下她的原因吧。
每一个女孩,都应该被爱。当然,他看上的女孩,只能由他爱。别人,不能也不配。
“老大,你去哪了?夜叉已经订好机票了。”
“乌鸦,你让开,老大,4张飞往法国蒙塔利维的机票已搞定了。”
“老大,我们真的要去卖防晒油啊!”
离小巷不远有两个黑衣男子在叫嚷着,一切,就像从前,真好。源稚生和樱相视一笑,牵着手走向他们。
“你知道吗,零,樱花花语?”
“嗯,是幸福、热烈。”
零,我并不善良,我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我也很少做能让你真正开心的事情。但这一次,你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