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里，一片山林，山中有条小路，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松树。一破旧的小茶铺就坐落在路旁，没什么生意，偶尔也只有赶路人经过，会在这儿喝口茶、歇歇脚。
我嘴里叼着根草儿，刚想上树掏个鸟窝，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划破苍穹:“柯！快来招待客人哩！”我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吐掉了嘴里的草，朝声儿传来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如散步一般悠闲。
我到茶铺时，客人是没见着，但却见掌柜的眉开眼笑，正数着一串儿破铜板呢！想必是客人已经走了罢，这么远的路！害我白回来！我恼怒地踢碎了一旁的空酒罐。瓷器碎裂的声音把掌柜吓了一跳儿，忙攥紧了手中的铜板。
“徵羽摩柯！？”掌柜又惊又怒。“喝。”我冷哼一声，双臂抱胸，就那么一直盯着她。她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发怒。
“罢了！”她服软了，服得莫名其妙，再一次对我的任性做出了包容。随后，她取下几枚铜钱抛给我。我不屑，接住后使劲扔在了地上:“我才不要你的破钱！”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我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了。她幽幽一叹，这次也再没和我讲什么“为人处世之道”，只是蹲下，拾起了那散落在地上、沾上泥土的铜板，便不再说话。

【贰】
早晨的空气嗅一嗅便会清醒许多，令人睡意全无。我早早就起了身在茶铺口等待客人。真不知掌柜的怎么想的，竟然说这个时间段会有客人？呵，笑话……吧……然后我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人褐发随意地扎着，赤瞳中满是冷厉，一身破旧的猎人装，手中还拎着一只血淋淋的野兔。她很快就来到我面前，敲了敲桌道:“来碗茶。”她大约比我高了一个头。我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就那么看着她。
我发誓，她是我从出生到现在见过最好看的人了，要不然我也不会看呆了。
“嗯？”她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耐。我这才反应过来我还没给她上茶，连声道歉后，赶忙倒了一碗茶给她。
她会品茶，她不像他人一般喝茶只为解渴。我坐在她对面的那张桌子上，托着腮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仿佛过了很久，终于是品完了，她将铜板留在桌上，离去。我走上前将铜板收进兜里，注视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
此后每天的清晨她都会来茶铺品上一碗茶再走，我也就每天坐在茶铺前等她。

【叁】
看样子，她似乎和掌柜很熟，经常直呼掌柜的大名——言和。掌柜也是唤她唤得亲切，直接唤她“绫”。
从掌柜那儿我得知，原来她全名乐正绫，本是京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奈何时过迁境家道衰败，长兄乐正龙牙又不幸离世，在京城无依无靠，只好跑到这偏远之地来谋生。
她一身好功夫，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她也曾教过我如何打猎，但我着实不是特别感兴趣，只好作罢。有一次她心血来潮，拿出纸笔，在纸上随意一挥，徵羽摩柯——四个漂亮的大字儿便跃然纸上。我陶醉般地看着纸上那些字儿，突兀地说道:“绫，你教我写字儿好不好？”她挑挑眉，似乎在嘲笑我竟然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感兴趣。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会答应教我写字吗？我心里没底，但却仍是抱着一丝希望。
她摩搓着下巴思考。就那么一壶茶的时间，我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般久。希望愈来愈淡，失落逐渐涌上心头。
她终于起唇，我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嗯……行罢。”闻言，我顿时喜出望外，屈膝而跪给她磕了三个响头，最后再给她递拜师茶。这师就算拜了。“龄？”“十有四！”她笑了笑，开始在我身旁指点着我……
“嗯……还行，不过这样更好些，才能写出味儿来……”

【肆】
绫她已经好久没来了……也没人再教我写字了。我无精打采地趴在茶桌上，呆呆地看着她以往来的方向，希望她能够再次出现。可惜，还是没有来，一天又一天。
没有绫的日子我真的很不习惯，因为我已经习惯每天清晨在这儿等她，给她泡碗茶，让她教我写字了。
绫她究竟去哪儿了？我问掌柜。
“她去京城了，她家女人病了，为此还借了我好多银子哩！”我挠挠头，随即想起了掌柜口中的那个女人。
虽然她是我师娘，但我对她并没有很深的印象。记忆中，师娘总是一袭温婉的蓝裙，配上她那天真烂漫的脸庞总给人一种恬淡、无邪的感觉。
华风夏韵，洛水天依。嗯，师娘姓洛，名天依。
师父很爱师娘，就连看她时，眼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宠溺。
我从回忆中醒来，开口问道:“那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也许……不会回来了吧。”掌柜抬头，看向那无尽的苍穹。

【伍】
绫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天天缠着掌柜让她给我讲关于绫的事。甚至了解到了绫的喜恶，例如绫喜欢茶啊，讨厌鱼之类的。
“掌柜，你是怎么和师父认识的呢？”我惊讶于掌柜竟然那么熟悉绫，于是开口发问。她面带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比了个“嘘”。既然掌柜不愿说，我也不好再问，只得问些其他的。
“那……师夫和师娘又是如何认识的呢？”掌柜愣了愣，没想到我竟会问这个问题。她眼中满是回忆。须臾，双唇轻启，清朗的声音传进我耳里。
原来，洛天依无父无母，是被当初的年幼的绫在大街上带回乐正府的。她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极好。
可是掌柜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掌柜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不由得苦笑一声，“好罢，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也是自幼同她们一起长大的，是她哥的未婚妻……”“但他不愿娶我，他只爱一个人，而那个人恰恰不是我……”
我知道自己多问了，有些懊恼，忙打了自己几个大嘴巴，连声道歉。她只是轻轻道了一声:没事，都过去了。便走开了。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忙追了上去。

【陆】
时间如流水。花开又谢，雪落又融，一年又一年，我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
我长大了，但绫还是没有回来，也许……掌柜说的是真的，绫永远不会回来了罢。
这天，掌柜找上我，满面憔悴，塞给了我一袋银两。这是……要赶我走了吗……？我握紧了拳，不愿接受，不愿离开这里，更不愿离开那个一直包容我任性的人。
“不……我不走。”我抬头注视着她，深邃的瞳中是任性的我，只是……希望这次她也能包容。她幽幽一叹，继而给我讲起了所谓的“男儿之志”。我不语，静静地听着她的教诲。
这幅画面似曾相似……就如同那年一般。
言罢，她重新看向我，转身走进那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屋，拿出了早已为我收拾好的包袱。她把包袱和钱袋塞进我怀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了。她的背影在我眼中愈来愈模糊。
我麻木地行走着，没有看到她的回头。心中是一片迷茫，因为，我的方向，将是那繁华却冷清的京城。

【柒】
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般……我在这个陌生之地遇见她了……那个我年年口中念叨着的人。
“柯……是你吗？”她慢慢朝我走来，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我默默点头，就那么看着她，眼中含笑，却染上了些许湿意。她伸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眼中满是复杂。
“你长大了，都比我高啦……”“师父……”她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她没有理会我的呼唤，拉着我来到了一家茶馆。哈，这家伙还是那么喜欢喝茶……
我饮着茶，跟她讲着这些年山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哈哈哈哈哈……掌柜还不知道那些个薄荷是我拔掉的哩……”她静静听着，勾了勾嘴角，我却没注意到她笑得有些牵强。
“师父，你呢？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罢。”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茶杯滑落于地，碎了，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鞋。
周围空气似乎都粘稠了，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慌忙俯下身捡起碎瓷片，却不小心割到了手，鲜血印上白瓷。“嘶——”她疼出声。我忙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捡。“师父……”我轻声唤道。“……嗯？”她抬头，失去以往光彩的双眸中流露出丝丝疑惑。我却仿佛喉咙被哽住一般，说不出下语。

【捌】
绫她又不见了，自从上次相遇见了一面之后，她就又消失了，就像是在人世间蒸发了一般。
“诶诶诶，听说了吗？去塞外打仗的军队要班师回朝了……”我一边擦拭着茶具，一边听茶客们的谈话。这是京城最大的茶楼，几年过去，我已是这儿的掌柜了。
“当然听说了！这次平叛平塞王功不可没啊……”“是啊……可惜平塞王这次……”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叹息着。闻言，我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擦拭着茶具。周围的茶客们都被他的话所吸引，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抱歉抱歉……”说罢，他便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任凭周围的茶客再如何问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几日后，军队回朝了，平塞王被天子重赏。民间平塞王英勇平叛作战的故事也逐渐流传开来，我突然很想见见这位流芳百世的王爷，可我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又如何能见到平塞王的英姿？
“可惜啊可惜……”还是那个衣着华丽的人，他似乎在叹息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而我的心也不知为何愈来愈不安，乱了。

【玖】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风随着雨还在飘着，我撑着把伞，呆呆地立在大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行人们低着头，匆匆从我身旁经过。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纸钱”，都湿了，就像飘着飘着的蝴蝶突然被雨所打落，摇曳着，也有过微微挣扎，但还是很快就坠落了，最后无声地被人踩在脚底下。
雨大了，它直直地毫不客气地重击在我柔弱的纸伞上，它不断进攻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风顺着雨，呼啸着，席卷着，刺激着我的耳膜。
真是一唱一和啊。
师父，你现在在哪。我喃喃着，缓缓抬头，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大街，街上已无一人，回复我的只有疯狂的风声。
伞，破了。
我眯了眯眼，抖抖快要失去知觉的腿，转身离去。
这辈子，我真的再也没见到过她了，我想……她许是同师娘隐没于山水之间了罢。

————END————

顶顶

好看啊

但是好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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