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All my memories
Gather round her
Country road，take me home
耳机里面传来的，是JOHN的老歌，以前上英文课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放给学生做英文鉴赏用。上次去美国的时候，有个拉丁美洲籍的学生送给了他这首歌曲的CD，然后告诉了他一个很美丽的故事。
很可惜的是，他不能把故事告诉她了。
当列车冲过山洞，跨越过山林的阻隔时，千叶的海再一次毫无预告地涌入自己的眼帘，汹涌而来，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纯净的海水在海岸线的边际咆哮翻滚，拍打着阳光下灰色细腻的沙滩，留下一片片转瞬即逝的白色泡沫，不甘心地在沙滩上化出生命里最后的绚烂——透明的绚烂，纯净的绚烂。
他打开窗户，感觉到了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强劲的风势让自己无法呼吸。空气间变得湿润了，粘潮的感觉让手里的瓷器不再感觉冰冷。
呐，泷一，我们回家了。你，想家吗？
千叶变化很大，它变得繁华，变得热闹，变得不再是记忆里的千叶了。
千叶似乎又没怎么变，他们一起玩耍的公园还在，他们一起上学的学校还在，就连他们手挽手一起走过的道路两边的高大水杉也还在……
改变的，到底是什么？
将臣拎着装有泷一骨灰的旅行袋缓缓踱在千叶的街道上，
这里曾经有他最美好的岁月，
可如今，美丽的记忆在现实的变迁中变得不再真切了。
事实能欺骗人的话，记忆是不是也一样呢？
爱玩水的泷一，爱冲浪的自己，爱坐在海边吹着风发呆的未湖，
这样的温暖回忆，会不会只是自己伪造的假象？
我们三个人，有一起幸福过么？
经过长长的街道，在自己的目的地那里，一个腆着肚子的年轻女人对自己微微欠下身子。
“琉璃子，我带他回家了。”他走上前，勉强挤出笑容。
女人伸出手接过将臣递来的的旅行包，从里面掏出那个小小的瓷器骨灰盒：“欢迎回家，哥哥。”她的声音很轻柔，仿佛拂面而过的海风。
千叶的海，离这里很近。


人生，就好似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不经意间的选择往往会决定一个人接下来的命运。左边的路是通往父亲家宅的，右边的路是通往将臣的旧居，前面的路则通往当年泷一租着的公寓。
站在这样的路口，举步为艰。
或许，是不该回千叶的。除非是死，否则不会回千叶，说着这样类似诅咒的话的自己，有想过自己还回回来吗？
明明不想去做的，做起来却比谁都投入。
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很讽刺？
未湖拍拍自己的裙摆，终于迈开了步伐。
反正，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是不是？
所以不用害怕。
拐角的照相馆还在，琉璃子托自己来去取泷一的遗照。
推开那扇厚厚的玻璃门，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由于自然采光不好，店里开着昏暗的电灯，投在墙壁上留下一圈黑糊糊的影子，让墙壁上挂着的照片泛出昏沉沉的光泽。
店员从递给一张裱好在镜框里的照片，里面的泷一是高中时期的模样，很正经地坐着，有点紧张，以至表情很不自然。
那张照片，是升高三时为了参加就业推荐而特意拍摄的，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用途。
“喂，喂。大叔，我的样子不是这个样子的拉。拜托你帮我拍的帅一点，这是我参加就业推荐用的。我可是去东京啊！这种一脸的土包子样怎么可以？”泷一追着照相馆的师傅团团转，不住地发表自己的不满。
将臣看着泷一手里的照片开始忍不住放声大笑：“MA，我觉得还不错拉。泷一，你做个十几年的上班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所以啊，还是留在家里继承家业好了。至少面对鱼生你不会脸部肌肉僵硬。”笑话完，还不忘记恶毒地吐槽。
“哪有哪有，明明是大叔的照相机太旧了才会出现的问题。大叔，你该不是在嫉妒我吧！”泷一急忙争辩着，扬扬手里的照片，将臣跳上他的背，一把把照片给扯了下来，放到一旁的女孩面前笑着问：“未湖，你说是他的样子抽不抽？”
女孩奇怪地抬起头，有点神游的状态：“笑容很美！”
额～～～～～～～～～
很强势的话，将臣和泷一的脸上都出现了黑线，泷一还多了几滴汗。
“这孩子的笑容很美。叔叔，是您拍的吗？”她指着墙上的一副照片，转过脑袋兴奋地问店主。
“那是我女儿胡乱拍的，你喜欢的话，拿去好了。”
“真的。”女孩的脸上展露出可爱的笑颜，侧脸看过去，最好看。
原来她一直都没在意自己在她身边做的事情啊！
两个男孩同时叹了口气，可是望着那么漂亮的笑脸，不由又同时对自己说：看在这么可爱的笑脸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我的作品能被人喜欢，真是好高兴的事情。”一个20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头顶上戴着一副墨镜，又成熟又有活力。
“其实你笑起来也很漂亮啊！可以的话，我能不能拍你，BOY?”
“BOY？”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重复着。
女子吃惊起他们的反应，指着未湖说道：“你不是男生么？”
“不是。”未湖摇摇头。
泷一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将臣则有些尴尬。
“不是男生怎么穿男生的校服，这是千叶一中的校服吧。还剪了短头发。”女子很吃惊。
“因为我想让自己活得更加坚强点。”未湖想了想，用很坚定的态度回答着。
“傻孩子，谁说男生一定比女生坚强的。女人啊，如果能挺起自己的脊椎，是比男人要更加坚韧和伟大的人类。”女摄影师摸摸未湖的头，“做我模特的事情可以考虑下么？虽然我没办法给你们打工费，可是能保证把你拍得和这孩子一样幸福。”
未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咧开了嘴巴，笑得那么舒畅欢快。
她咬着嘴唇，开始犹豫。
“很有趣哦！姐姐，连我一起拍吧，好不好？”泷一凑上去，一脸的阳光灿烂。
“帅哥当然欢迎啊，对了，男孩，你也要拍么？”
将臣愣了愣，泷一转过脑袋问他：“将臣你有时间么？不是说要准备岩崎的入学测试了么？”
“恩！”将臣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老师说已经推荐我参加入学测试了。我马上就要做好考试的准备了。”
“太可惜了，抽一天时间都没有么？”泷一很不死心。
“抱歉，抱歉。”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表，“糟了，钢琴教室那边的上课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一步。”说着，他夹起书包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大约跑过了转角，才停下来又回头去偷偷张望了一眼。
女摄影师和泷一在门口说着什么，未湖站在一旁，专心看着手里的照片。
“真是的，为什么要说谎，又为什么要逃跑呢。”他翻翻自己的手表，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忍不住埋怨起自己来。
后来，贴在照相馆墙壁上的，是只有泷一和未湖的合照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里，穿着帅气的衣服，开朗地笑着，调皮地做着POSE。那样的未湖，是自己从来没有看见的。
原来，泷一才能让她那么快乐。


“请问，以前贴在这里的一张照片呢？”将臣在墙壁上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那张照片了。
“照片？”店员摸摸脑袋，“什么照片？”
“一张合照，一个男孩子和女孩，不，看上去象男孩的女孩拍的照片。男孩就是照片上这个人。”将臣指指照片上的泷一，“那张照片扔掉了么？”
“那张旧照片啊。”店员恍然大悟，“那张照片放着很久了吧，都发黄了。刚才有个女人出钱买去了。真是的，那种旧照片都要。”
“女人，照片上的女人吗？她走了有多久？”将臣着急地问道。
“不知道，那张照片都发潮泛黄了，怎么还看得出人的脸。”店员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走了大概只有几分钟吧。”
将臣闻言，把钱扔在柜台上，提着装有泷一照片的袋子推门就跑了出去。
外面的街道上人很少，转角处，一抹鲜红转瞬即逝。
他迈步追了过去，伸出胳膊抓住她。
女人转身，脸上先是惊恐，随后释怀：“好久不见。”
这次，是将臣呆掉了。
海岸边的小树林里，未湖站在里面开始数数。她走了几步，觉得不太对；停下来回到原位又重新看了下情况。这几年树林里种了很多树，树木之间的位置出现了变化。她迈开步子，边走边数，终于，找到了当年那棵做着记号的衫树。
漫画里面，电影里面，都有所谓的命运之树，据说，在命运树下告白或者邂逅的男女可以幸福地在一起。
如果这样的，这棵树算不算我的命运之树呢？
未湖摸着树干，确定它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后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海风吹过树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和人走过沙地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将臣愣在原地，脑子有了几秒的空白。
“我说你会后悔吧。”她叹了口气，看上去很遗憾的样子。
将臣瞪着她，明白她是故意要告诉自己的。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记恨着未湖。“没关系的，泷一不会怪你的。”他冷冷地回答道，“泷一已经去世了，明天我们会在寺庙里为他做法事超度。”
“什么？”这次是她吃惊了，然后她的眼睛黯淡下来，“你说我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再开口，嗓音有点沙哑了。
“可以的话，请不要来参加葬礼了。明纱。”
冬天的风吹过，天开始发冷了。看着由于哭累了而熟睡的琉璃子，将臣轻轻关上拉门，走到庭院里。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摩挲着那因为岁月而越发光滑的表皮。
明纱，YUI，泷一，未湖，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把往事都埋葬在风里？
带我回家的路啊，到底要带我回去哪里？

当将臣终于把所有的烤肉都抹上一层牛油而抬起头看未湖的时候，心里是这么想的。
进入初夏的时候，她的头发又开始长长了，尤其是额头的刘海。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泷一的影响，未湖最近开朗了很多，虽然嘴巴上常常说泷一这样很抽，受不了你啊，但是绝对不像以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譬如，现在。
泷一吃着吃着突然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粉色的发圈。
“把刘海扎起来，低头吃东西就不麻烦了。”他边说边对未湖做了个示范。
“不要！”女孩皱起眉头，很简明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要？很方便的。”无视对方的拒绝，他凑过自己的身子把女孩额前的刘海撮了起来用发圈扎好固定在脑后。
“好傻！”未湖埋怨着，却没有取下发圈。
将臣咬着烤肉的时候笑了出来，笑得女孩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耍活宝的泷一更兴奋了，趁势坐在未湖身边，顺便把女孩碗里的海苔拿起来贴在自己的牙齿上，粗一看，上排的牙齿似乎全不见了：“哇～～，我是吸血鬼。”
他的身子往后靠着，做出夸张的样子，左手比划出V字。
“哈哈～～”将臣终于捧腹了，嘴巴里的半块肉掉到了桌子上，未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轻轻埋怨着：“很丢脸啊，泷一！”
“那么，明天见了！”蹭完了将臣的晚饭，泷一心满意足地向朋友道别。
看着泷一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未湖才把头上的发圈给取了下来放到口袋里，站在她身边的将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然后，转身，相伴回家，一路沉默。
将臣走在距离未湖两三步远的后面，看着她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消失，然后再次拉长，覆盖到自己的影子上，然后交错，然后再消失……每次她的影子消失前，他自己会加快步伐靠近她一些，然后等她的影子出现后，再次悄悄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这般，他象坠入自己游戏里的小孩，乐此不疲。
“你想说什么？”黑寂的夜里，还是女孩先开口了。初夏晚上的风已经开始微微发热，将臣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出汗了。
距离我们真正相识，快要满一年了呢。


“从刚才你就好像要说什么的样子。”女孩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男生，“因为泷一在你才没问吧，想问什么？”
“嗯，嗯。”他清清嗓子，用来掩饰内心被看穿时的慌张，“不喜欢烤肉么？”
“太油腻了，不太适合我。”
“哦！”他低着头走到她身边。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糟糕，似乎被看穿了呢！
“家长会谈的通知书扔掉了，真的行吗？”
“这和将臣没关系吧！”未湖把双手插进口袋，嘴角翘了起来，开始继续自己的归途。
将臣跟了上去。虽然有点受打击。
“过了。”
“唉？”
“将臣家走过了。”她好像瞥了他一样，但是将臣无法肯定。
“再走回去好了。”男生最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身边滑过。
未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将臣：“你该不会是想送我回家吧。”
为什么我不能送你回家呢?
这么想着的男生觉得自己开始莫名的生起气来。
他努努嘴巴：“这么晚，男孩子送女孩回家是应该的。”
于是他看见未湖瞪大了眼睛，好像有点高兴的样子。但是他拿捏不准。
因为未湖是这么回答的：“我家就在前面，将臣不用送我了。”
“那，再见！”很不情愿地举起自己的手。
“再见！”
往回走了几步才想起，刚才一起做作业的时候，把未湖的作业放在自己书包里了。打开书包一找，果然。
握着那本本子的时候，心里有种意外挖到宝贝的喜悦。
把书包绕在身上，转身快步跑向刚才分手的街角。
哪怕一分钟，哪怕是一句话，也很想和你待在一起，也很想和你说说话。
现在，好想见你。
在附近的人家门口的铭牌上想找青都的姓氏似乎没想象中复杂呢。
抬头看见那栋房子的时候，将臣有种倒吸一口凉气的感觉，出乎意料的豪华住宅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看来，做房地产这一行真的很赚钱。
将臣摸摸脑袋，有点明白为什么未湖可以和明纱成为朋友了。
果然，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只是出身这么好的未湖，为什么要去敲诈别人的钱财，去依靠明纱在物质上的资助呢？

将臣靠着铁门的框框，正好可以看见未湖站在玄关处叩响自己家的门铃。
然后，一个披着披肩，姿态雍容的女人打开大门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她淡淡地开口。
未湖很恭敬地对她鞠躬：“我回来了。”顿了顿，然后轻轻地接着说：“母亲大人。”
“真是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叫我，听得人不舒服。”女人吐了口气，声音似乎提高了一点。
“老公！”正僵持着，她突然高兴起来，往这边的大门口走。
将臣一回头，看见黑色的轿车里走出一个司机，接着扶出了一个半醉半醒，衣衫潦倒的男人。身着华服的女人走出自己家的大门，伸手扶住了男人，对丈夫埋怨着：“怎么喝那么多酒啊！跟你说多少遍了，有时间就在家待着陪陪我，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父亲也是这样，女儿也是这样，都不着家，还要这个家做什么！”
“唉？未湖还没回家么？”男人睁开惺忪的眼睛问道。
女人撇撇嘴：“回来了，不过也是刚回家而已。”
“你——”男人举起手指着女儿刚要发问，突然发现了待在一旁阴影里的正呆呆看着一切的将臣：“你是谁？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我？”将臣被问个猝不及防，一时张口结舌，双手紧紧攥住手里的本子，“我，我——，我是——”
未湖这才发现将臣正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她又是惊讶又是觉得难堪。所幸的是，她的反应比将臣灵敏的多，连忙走上前对自己的父亲解释：“他是我学校的同班同学，是来给我、给我——”一扫眼，看见了男孩手里的本子：“给我送我的回家习题本的，爸爸。”
将臣如释重负，连忙鞠躬：“初次见面，我叫明石将臣，是未湖的同学。”
“同学啊～～”未湖的母亲嘴巴里轻轻念叨着，眼光若有若无地在将臣身上扫视了一番。
“我们家的未湖这么晚回家，之前的时间都是跟你在一起吗？”未湖的父亲站直了身子，似乎没有满意女儿的答案，反而变得更加怀疑起来。
“嗯。”将臣老实地点点头，看见未湖父亲的脸色难看起来时，嘴巴突然很流利地溜出一长串的话：“我们是一起参加学校组织的晚自习。同学们都在一起，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话刚出口，他就惊讶自己什么时候撒谎变得这么溜了。
然后，罪恶感跑了出来。
泷一在的话，确实不是只有我和未湖两个人的啊！
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老公，你多虑了!”未湖的母亲听到将臣的话，笑起来，拍拍丈夫的肩膀，“瞧，你把这孩子的脸都吓白了。”
“我们的未湖是那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做出伤风败德的事情呢？”
她后面一句话说的很轻，但是将臣明显看见未湖和她父亲的脸色都变得很苍白。
“母亲，我妈妈——”未湖想抗辩什么，但话到嘴边只吐出几个字音就缩了回去。
“啊拉，未湖，难道我不是你妈妈吗？为什么总是要叫我母亲。”未湖的妈妈的声音突然僵硬起来。
未湖父亲的脸在听到妻子的这句话后，从苍白转变为铁青。
“你这个孩子啊，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轻重。”他扬起手，在将臣还没反应过来的2分之1秒间，就朝男孩身边自己的女儿挥了过去，狠狠地打在女孩的脑袋上。
未湖的脑袋低了下去，头发零散，她理理已经开始长长的头发，抬起头，瞪了自己父亲一眼。
那种眼神，是将臣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猩红，倔犟，鄙视，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恨意。
咬紧自己的嘴唇，以沉默表示自己的抗议。

“你这孩子，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父亲。”未湖的爸爸似乎被挑战了权威而生起气来，他继续伸手在自己女儿嫩嫩的脸蛋上狠狠的掐了一下，把她拉近自己身边“不服气吗？也不想想，是谁辛辛苦苦把你养活这么大的！”
“爸爸哪里有什么辛苦，还不都是靠入赘得来的财产——”未湖抬起头，迎着自己父亲毫不留情地反讽。
“没良心的东西！”男人彻底被激怒了，扬起了自己的手……
“叔叔——”
“老公——”
两种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但显然，后面的声音更有威慑力：“算了。你要是打了她，别人又要在背后说我这个继母的是非了。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孽。”
女人把身上的披肩裹裹紧：“反正我这个母亲做什么都比不上你那个死去的妈。”
“活人跟死人争什么呢！站在门口只让别人看了笑话。”她转身走进自己的大门。
未湖父亲放开女儿，对着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的将臣呵斥道：“小子，你也快点回家吧。还有，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女儿了。一整天都在外面疯，都不知道好好读书。三年级了，该把心思把在学业上了。”后半句，明显是在说自己的孩子了。
说着，脚步踉跄地跟着妻子走进自己的家。
门口剩下了未湖和将臣两个人。
借着昏黄的路灯，将臣可以看见未湖的脸上有红红的手指印，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给她揉揉：“疼吗？”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回家吗！”未湖很生气地瞪着他，结果把他手给瞪了回去。
“我来送本子的。”不知道为什么，昏黄的灯光让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起来，好像有泪珠子在里面滚。
大概是错觉吧。
“回去吧。”未湖用力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本子，转身自己也走近家门，“还有，今天的事情不可以对泷一说。你要是说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没有回头，只是这么嘱咐着。


屋子门口，未湖的母亲正站着等她：“未湖啊，高中毕业后去相亲吧。”
“唉？”未湖吃了一惊。
“我给你找了很好的对象哦，去看看吧。对方也同意入赘了，这样就能继承青都家了。”母亲看看自己的指甲，“秋天的时候先订婚，等明年春天你毕业就能结婚了。对方是商社会长的次子，人还不错。这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恩。”未湖点点头，没有很明确的表态，手伸到口袋里握住了泷一送的发圈。
将臣站在大门外边，虽然不是听得很清楚，但是大抵是听明白了。
他的头顶，是黑色的天空。
真的，是很晚了。
不要放太多的期望在人类的改变上，
因为，会失望的机率很大。
将臣看着未湖的父亲，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10年了，除去苍老的面容，他没有任何的改变。
“对于被拐走女儿的父亲而言，我的做法算是轻的了。”未湖的父亲傲慢地挺起胸膛，怒视着将臣，眼睛里没有丝毫歉意。
“你把别人家辛苦抚养长大的女儿当成了什么！”
“我——”未湖刚要辨驳，就被将臣的眼光制止住了。后者很平静地开口：“没有正式通知你们就和未湖去了东京，确实是因为我那时年少，做事不知道轻重。很抱歉！”
很出人意料的，将臣居然对未湖的父亲微微鞠躬致歉。
未湖蹙起眉头，感觉有点心酸。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明明一直是那么被尊敬着被捧得高高在上的人……
“但是我想请叔叔弄清楚一点：我，从来没有拐走过未湖。”将臣接着说下去，语气很坚定，“生长在那样的家庭里，我想不仅是未湖，每一人都会想要迫切地离开吧！”
未湖一怔，悄悄伸出手拉住了将臣手臂的衣角。
“什么叫做那样的家庭！”未湖的母亲从后面走了进来，愤愤地反驳，“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身为父母的我们。年纪轻轻的人，能知道抚养孩子的辛苦么？”
“或许在旁人的眼里，青都夫人您是一位不错的继母。但是扪心自问，您真的有把未湖当成自己的孩子吗？”
“她自己无法把我当成母亲看待，我能有什么办法！”未湖的母亲避开将臣的目光，抱怨了一下。
和十年前的样子毫无差别！


“把她的复习资料当成废纸烧掉，把学园祭表演的衣服故意换掉，在午餐里放变质的牛奶，甚至故意在楼梯上倒油害得她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手的母亲，怎么能当成自己的妈妈！”
“你在胡说什么！”未湖的母亲提高了声音，语气颤抖起来，“四周的邻里街坊谁不知道我是怎么对待丈夫的‘拖油瓶’的。我有嫌弃过这孩子吗？”
“所以啊，一直以来真的是麻烦您了。我这个‘拖油瓶’离开的十年，想比您过得比较舒心吧。”未湖往前走了一步，手还是拉着将臣的衣角。
她的口气里全是讽刺的意味。
“爸爸，原来我真的是个累赘啊！”她顿了顿，“不，不该叫你爸爸的。对自己家里发生的一切装做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动不动只能用暴力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父亲权威的人，不配做别人的父亲。”
“你这是什么口气！”未湖的父亲生起气来，“在外面混了几年，连做人的规矩都不懂了么？居然这么对自己的父母说话。”说着，他习惯性地扬起了手。
“别打我！”未湖睁大了眼睛，昂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抓着将臣衣角的手终于顺着衣料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再是那个任你打骂的孩子了！”
时间有那么静止了两秒。
父亲的手在对峙间颓然地放下，但是嘴巴上没有丝毫地认输：“翅膀长硬了啊！你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可是未湖啊，你看看自己，跑出去那么多年，还不是一身狼狈地回来。你有本事，挑了这个家伙——”他指指将臣，“结果呢，还不是被人占了便宜，变成一个笑话！”
“不要以为千叶是个小地方信息闭塞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东京那边闹得沸沸扬扬，你还有脸站在这里指责我们！”他说这一句的时候，目光盯着将臣。
“我对未湖从来都是很认真负责的，我没有玩弄过她的感情。”感觉到未湖手里传来的力度，将臣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手掌覆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未湖的父亲冷笑道：“那报纸上怎么回事？说结婚的是你，说不结婚的也是你，你以为婚姻是孩子扮家家吗？你让大家都知道我女儿要嫁给你，现在你又不要她，跟个年轻的女孩搞在一起，这叫对我女儿认真，对我女儿负责？”
“我——”将臣突然之间变得语塞，背后是泷一的灵堂，琉璃子正站在不远处，四周聚集着故乡的熟人，自己能说什么？
看着好似哑口无言的将臣，未湖迅速接了上去：“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别人无关。”
“都成为别人的笑话了，你还不知道羞耻该怎么写么？”
“嫌弃自己的孩子，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羞耻的父亲，难道就是值得尊敬的人吗？”未湖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睛开始红了。
“你觉得我不配做父亲，没办法给你好生活，那就在外面活出个人样回来给我看看啊！你不是认为自己有本事吗，那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回来？当时跑得多快啊，一到东京没人管了就学城市里的人同居，还大言不惭地说死都不离开这个混小子，结果呢？你要真有志气，还不如死在外面不要回来好了！”
未湖的爸爸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乎吼出来的。
你要真有志气，还不如死在外面不要回来好了！

象母亲一样是吗？
象因为觉得无颜见父母而在外面偷偷生下自己最后操劳过世的母亲一样是吗？
爸爸，你也希望我象母亲一样凄凉地死在外面，是这样吗？
你知道吗？
我，并不是没有死过呢。
“你希望我象妈妈一样么？但是啊，我该庆幸呢，将臣多少还比你强一点！”她苦笑着，毫不留情地刺入父亲一直回避的伤疤里。
“至少将臣没有不负责任地让我怀孕，至少将臣不会在抛弃我后低三下四地去求以前的未婚妻收留自己，至少将臣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生活得很好而不用靠入赘来拾人牙慧！”
“你！”
随着父亲的怒气，未湖闭上了双眼，淡淡的泪痕滑下面颊。
“叔叔！”看着眼看要刮到未湖脸颊的手，将臣果断地伸出胳膊格开，“你没有资格打她。”
“请适可而止吧！”琉璃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挺着肚子走上来，“这里是我哥哥办法事的地方，请给死者一点安宁。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了，不觉得太失礼了么！”
接着，她转向未湖：“青都小姐，我不太清楚你和我哥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说过，你是他的老朋友吧。看在朋友的情份上，你祭拜过我哥哥后就请回吧。我不希望你的家事再扰乱了我哥哥了。”
“失礼了。”未湖擦掉泪痕，放开了握着将臣的手，转身走出门去。
“将臣哥哥！”看出了将臣也有离开的意思，琉璃子首先开了口，“我身子不太舒服，你能帮我照看一下这里么？”
这样，将臣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抬头看着泷一的遗照，他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乱了。
回到家乡，果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你这不要脸的孩子，还嫌自己不够丢脸么！
都成为别人的笑话了，你还不知道羞耻该怎么写么？
你要真有志气，还不如死在外面不要回来好了！
……
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回想的，都是父亲的话语。
在东京的时候，那么坚定地说自己已经不再把他当作父亲了，但是一回千叶一见面，还是被他的话给伤害到了。
“为那种话流泪，这是没用！”未湖嘲笑起自己来，转身时，泷一家的房子已经消失在眼帘里了。
未湖你知道吗，人只会被自己爱的人伤害到。
他扶着方向盘的时候，曾经这么对她说。
浪涛声随着大风传过来了，一波接着一波。
千叶的海，做梦都象回来看一看啊！
只是
爱玩水的泷一，爱冲浪的将臣，爱坐在海边吹着风发呆的自己，
如今都没有了。
剩下的，是冬天的海，冰冷的海。

将臣跑出来的时候，感觉天色开始有点变暗了，看看手表，时间明明是中午啊。
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到心头。
呐，知道我为什么叫未湖吗？
我的名字是我妈妈起的，她说她小时候就住在海边，每个晚上都枕着浪涛声入梦；她生我的时候从医院的窗户往外瞧见了一个人工湖，就想起了千叶的大海；她说未湖是希望我回去看大海的意思。好不好笑，她连湖和海都分不清了呢。
我的名字是一个笑话，
也许我的人生，也是一个笑话。
但是我一点也不会后悔，因为喜欢着他的自己，我很喜欢。
呐，你有在听吗？
未湖转过身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
空旷的海滩上，只要她自己，还有她的鞋子。
海水慢慢蔓延上了海滩，浸没了她的双足，有点冷。
但是空气里，却完全没有咸腥的味道，这就是冬天的海么？
“好像要涨潮了。”
“天色不太好，风也刮起来了。说不定，今晚有大浪。”
擦身而过的陌生人这么议论着。
将臣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不会真的跑海边去了吧。
你要真有志气，还不如死在外面不要回来好了！
父亲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仰望灰色的天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要下雨了吧，
雨，是天空的眼泪。
被海水温柔抚摸过的沙滩，平整细腻而潮湿，
踏下去，就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一个又一个，向海平线延伸……
“啪！”什么东西掠过了自己的身子，掉在面前的沙滩上。
潮水漫延上来，再退去，留下的，是一只在浅水中漂泊不定的高跟鞋。
自己留在沙滩上的高跟鞋。
低着头朝后看，一双黑色的皮鞋跴在水里大步地跟了上来。
“在做什么呢！就快涨潮了。”男人蹲下去的时候，裤子沾在海水里浸湿了。他的手里，是另一只高跟鞋，“穿上吧！”他把手里剩下的鞋子递到她脚边，样子很滑稽。
经过十年的岁月，我也终于能给你递一双鞋子了。
未湖看着横躺在海水里剩下的鞋子，轻声但是很坚定地回答道：“不要！”
我不是Cinderella。


“别任性了！”将臣没有抬起头，而是拾起另一只高跟鞋放到未湖脚边。
“难不成你在担心我？担心我会去寻死吗？”
“没有！”他还是没有抬头看她。
“哼！”鼻翼微微颤动，发出了些许嘲讽的笑声，未湖转过身子，望着大海，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着：“也对，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硬要说有什么的牵挂的话，也就是这个女人的命是我的好朋友救回来的，要是她出了事不就让那男人的死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么这种念头而已了吧。所以啊，多少要照看她一下，就当照顾朋友委托的东西罢了。”
呐，将臣，我什么时候成了泷一的附属品了？
“不是的。”将臣站了起来，看着有点忿忿不平的未湖，大声地打断她，“我说没有担心你，是因为象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去自杀。”
“什么叫做象我这样的人——”未湖跳了起来，扭头瞪着将臣。显然，她被激怒了。
将臣在她的怒气里没有任何的退缩：“只爱自己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就算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的人，用别人的痛苦人生换来自己幸福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既然那么肯定我会惜命，为什么还要跑过来？你说的话和你自己做的事情根本就是自相矛盾！”
“那，那还不是因为要涨潮了。”
海风吹起了她的发丝，他的脸颊看上去还是有点肿胀。
“BAGA。”听到他的回答，未湖只能无奈地吐出这么一个词语。
将臣不甘示弱：“那你自己呢，之前那么强硬地说死都不会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千叶？”
听到他的问题，未湖的脸色变了变。她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长长的刘海揉到脑后，然后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象是在考虑什么的样子。
突然，她转过180度面向着几步之遥的将臣，大声喊道：“因为我疯了！”
寒冷到有些刺骨的海风刮过耳际，揉乱了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浪涛打碎了她的话语，只剩下只言片语在风里不切实际地萦绕。
她哽咽着，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因为我疯了，因为我象疯了一样的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令自己都害怕。”
这样的告白，自己等了有多久？
将臣记不清了。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自己曾经多么期待过女孩的告白，期待着她羞涩地说喜欢自己时那满心的欢喜和骄傲。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等待，终于将满腔的爱意揉磨成了化不开的柔情蜜意，揉磨成了生命里不能分割的另一半。
然后，自以为幸福触手可及的霎那，
被给予了人生最大的讽刺和伤害。
现在，又来说喜欢我，
未湖，你在玩弄我吗？
一直隐藏的痛楚渐渐泛上了心头，将臣走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了未湖的肩膀：“喜欢我？难道你要说是因为喜欢我9年前才去找泷一上床的吗？”
呐，连最后一层纸都捅破的我们，要怎么办？

未湖的脸色在风里看上去好惨白，不知道是因为爱人的话还是因为吹了太久的风。她张开嘴巴，想要辩解什么：“我——”但是马上又收住了。
看着质问自己的将臣，她似乎意识到现在这个时刻绝对不能示弱，于是很用力地甩开肩膀上将臣的双手，说出了让将臣无比心寒的话：“对。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我选择了泷一做替罪羊。”
“那是喜欢吗？”
“当然是。”她抬起头一点也不愧疚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抛弃自己的家跟你到东京？为什么我要拼命打工挣钱支持你上‘岩崎’？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在CK任劳任怨为你的成就铺路？为什么我刻意疏远你从没对你有任何要求？为什么泷一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也选择了隐瞒？为什么我差点死还能活下来？为什么我要不顾一切地留在你身边？你有想过吗？”
“就因为我喜欢你啊，就因为青都未湖疯了一般地爱着明石将臣。”
“那杀了原口由纪也是因为青都未湖爱明石将臣？”心中的痛楚一点一滴地刺入骨髓，随着她口口声声的爱而变得越发疼痛起来，“如果仅仅因为几张日记的话，你杀的人该是我。我才是日记的拥有者。”
看着他嘴角浮起的讽刺的笑容，未湖只能略带苦涩地回答着：“将臣，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音乐这一样东西，这个世界也不仅仅是依靠音阶塑造起来的。”
“为了我杀人吗？”
“我希望你成功，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自由。我要你一直身处在大家的仰慕和敬佩中，为此我不允许出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可能会伤害你的因素——”
“未湖，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伤害我的是什么吗？”将臣打断了她，眼睛里开始出现血丝。
“是你，是你从9年前开始所做的一切。”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继续道，“未湖，你说你象疯子一般得爱我，但你可知道，你给我的爱有多痛。未湖，你说你不能忍受我受到一点儿伤害，但你可知道，伤害我最深的就是你。”
为什么，我们总要被深爱的人深深伤害？
因为啊，人只会被自己爱的人伤害到。
他扶着方向盘时，这么对她说的。
我还在为你感到痛，因此我明白了，我还是爱你的，与是否原谅你无关。
所以啊，你不能去他的身边，绝对不可以。
未湖觉得自己的腿一下子软了，她跌坐在沙滩里，海水卷了过来，涌上的浪把她的身子浸湿了。
她用手捂住嘴巴，莫明的悲伤涌上心头，但是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这是上苍的惩罚吗？
做了那么多，坚持了那么久，多么坚定地期待着
最后，
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将臣，
如果泷一的人生是一个悲剧，
那么我的
算不算一个笑话？
泷一，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不是你不让我走向他
而是通往他的路，
从9年前就被我自己亲手给毁掉了，连带着的，是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