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逢今日都是有雨的，也只有在今天乔颜川不会忘记带伞。
迟楚约了乔宸打篮球，说辞是总之体育馆不受季节干扰。北笙笑话他这点儿年纪就知道拿篮球撩妹儿，那小子瞧了瞧他妹妹趾高气昂的眉毛，认真摇摇头说，其实他一句话不说只坐在那里，都算撩妹儿的。
“你不管管？”笑罢北笙拿拖鞋踢踢乔颜川的小腿，后者擦了擦她唇角不小心蹭上的面包渣，而后拎起拖把把自家儿子打出家门。
“路上小心。”乔颜川把车钥匙递给妻子，也不知道俱乐部过哪门子节，她今天得空，正巧去陪自家闺女儿试镜。
“下点雨也不要紧，”北笙说，乔墨正皱着眉头挑颜色合适的领结，“就是剧组挑的这个日子晦气。”
“哪里就晦气了，不耽误课。”乔颜川的声音从卧室飘出来。北笙透过半敞的房门，从穿衣镜里看见他在领带中穿梭的手指，“不留辆车给你吗，今天不太好打车。”
“没关系，”房间昏暗，没有灯光，偶有对过大楼灯火通明折出来的。还有衬衣明晃晃的颜色，“年年都一样，路熟，又没什么可急的。”
房门在乔墨不断地催促下阖上，落锁的时候，她看见他坐在床沿上翻找柜子底层的东西。她知道他在找什么。
一只打火机。

02
“我爹每年只有今天得病？”乔墨扣好副驾的安全带，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她透过车窗，头顶乌云压面，她甚至数不清自己家的楼层，更不可能见到那个成日睡衣睡裤在阳台自在浇花的男人冲她招手。
墨北笙发动车子，离合器松的很慢，引擎优雅的低吼，疝灯破开雨帘，她是开快车的一把好手，她和乔颜川都是。也许是想到几件往事，直到车子开上立交桥，她才忽然开口，“不然呢，你还指望他天天端得住正人君子的架子？没可能的！折腾死他啊。”
乔墨撇嘴：“妈我非常质疑你的择偶标准。”
“哈哈哈，你不是头一个这样说的呀。”单手扶方向盘，墨北笙掀了一溜窗缝，高速掠过的雨点儿折成极细的线条，风拨乱她的长发，她正好拿手去捋，“至少今天，他还想当回大哥吧。可他从前没这个觉悟的。他从前……”
“我爹从前怎样？风流倜傥？温柔多金？校园王子万人迷？”
“呃……闺女儿，你觉得这些哪个靠谱？”
“当然不！”乔墨捶腿，咬牙切齿道，“所以每次在苏棠面前，唯独拼爹抬不起头来啊！”
墨北笙哈哈大笑：“也许你小叔叔符合你的择偶标准。系才子，金融业翘楚。”
乔墨这才算来了点儿兴趣，“CEO级别的？长得……嗯，应该不错，算得上年轻有为？”
“那可不，”北笙连忙点头，“比你爹靠谱一万倍的好小伙子啊，我记得是当年我们大学那会儿的学生会理事，校草夺冠热门，当然，你白叔叔和他分庭抗礼许久，那帮小姑娘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小姑娘兴奋地眉眼飞扬：“这么有意思？那苏周叔叔不在榜上？”
“苏周？他们研究生院儿的不在本科小女孩儿的消遣范围。再说就他那张脸，安在哪儿宛如石雕，好看是好看了，谁乐意搭讪？”
乔墨本想就着她小叔叔的八卦再听点儿杂事，可转念又皱起眉头，“不过我哪儿来的小叔叔？从没听说过呀。”
“你爹这就要去见他啦。”
“今天？去哪儿？不来家里？”
“去燕郊墓园。”
“什……么？”
“因为他葬在那里了。”

03
鸦云瞠目，万舍穷离。
橘色的微弱星火在雨幕中明灭晃动，摇摇欲坠。乔颜川撑伞立于碑前，雨水会和成溪流自他真皮鞋底汩汩游过，描深了所有墓碑的颜色。玻璃相框封住了那张卷了毛边的照片，像停当的时间。那个年轻人眉毛的弧度十五年分毫未变，一如其清泓瞳眸，安静哀悼和挂念。
群星隐没了身形，裹着薄如蝉翼的蓑衣回归墨意淋漓的怀抱。森绿的苔藓拥有亘久的生命力，呲牙咧嘴从大理石的花缝里挤出身体。他漆黑的伞面和天空大地融为一体，胶着的黑色西装外套也一样要被吹散在雨幕里，仿佛一滩脓腥的沼泽。
“阿淮。”
“日子过得很快。”
千斤沉的生铁压在他的喉咙口，没来得及将他们悉数烙练成血水，乔颜川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
“是我。”
啪嗒。
是伞柄落地的声音，乔颜川坚信身后的人一定发觉他某一瞬颤栗。可他惶急的转过身，身后是个和自家小兔崽子一般大的男孩儿。
“乔叔叔？”
哦，他想起来了。
这个男孩子，也有同样的名字。
他叫顾严淮。

04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他来不及拾起雨伞，小男孩儿干脆踮起脚把伞提起来，想举过他的头顶。可那也是徒劳，乔颜川蹲下来，两人挤在一把伞里，他问。
“我想让亡灵听听我的琴声。”
“你还想超度他们不成？”乔颜川笑起来。
“没有‘他们’，”他指着乔颜川搁了鲜花的墓碑，“我只希望这个哥哥能安心。”

05
“你认识他吗？”
“与其说认识，不如说有缘分吧！你瞧，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很像。”
“对，那倒是。”
其实你和他更像。
乔颜川重新撑起伞，躲开了小男孩儿的目光。
我甚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
可我宁可不知道。
阿淮。
我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告诉你，那条你亲手斩断的锁链，又扼住了你的咽喉呢。

06
乔颜川第一次见到顾严淮，就是在迟楚被借调的那场篮球赛上。这男孩儿被临时拉来做裁判，一丝不苟吹哨计分，却仍被对方学校怀疑公正态度，两方的毛头小子第一个跳起来，几乎要大打出手。
而他三言两语就平息了事端，一个罚球。后来对方输的很没成就感，赛后也不能找茬，钻进大巴车逃走。
他去领四个小孩儿回家吃饭，听见他叫住了苏棠，讨论明天的干选会的细节。乔颜川头一次凑近了看他，听他说话的平仄音，顿时从背脊生出寸寸埋葬十五年的寒气，一个险恶的念头终于被翻了出来。是他，不，他们逃避了十五年的一场灾劫。
宿命因果，终究造轮归来。
“嘿，苏棠，你们学生会都够忙喔？顾大会长今天怼的那帮人话都说不出来！哈！”
“对了对了，这是我爹，爸，这是我们级会长，顾严淮，苏棠的同事。”
颜淮？
“乔叔叔好。”
“颜淮……？”
乔颜川看着他的眼睛，电光火时间闪瞬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可终究是无辜和愉快的神色占了上风，好像有些不该脱口而出的称谓也一并消磨殆尽了。可他本不该有的。
“不是喔，”他礼貌而端正，“严肃的严，秦淮的淮。”
“咦？这有啥区别？”

07
“乔叔叔是不是把我认成了别人？”距离燕郊墓园不远的一家旧餐馆，两个湿漉漉的饿死鬼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于是小男孩儿托腮问，“比如你今天来祭拜的这个哥哥。”
乔颜川本想摸根烟，左思右想对面是未成年人，终于放弃了，“为什么他是哥哥，我倒是叔叔了？”
“我只是觉得，照片里的人很年轻。”
“是年轻，年纪轻轻就死了，可惜不可惜，”他在菜单里胡乱划了几个名字，没有递给顾严淮，“下这么大雨，待会儿打电话给你爹妈，叫人来接你。”
“赵姨回家去了，家里没人的。”
“那你还一个人乱跑，遇见拐子怎么办？”
“乔叔叔是拐子吗？”
“你觉着我像？”
“还行，但乔宸讲义气的，应该会给我卖个好价钱。”

08
顾严淮发现，乔颜川点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他爱吃的。
后来乔墨母子俩从片场回来，良心发现问需不需要顺风车。
于是顺风车带走了两个撑死鬼。

09
顾严淮家的司机来摁乔家的门铃，正好顾严淮赢了乔宸第十三盘飞行棋。
于是嚷嚷着大战三百回合的乔宸被勒令洗碗，乔墨嘲笑他智力宛如履虫。
乔颜川送他下楼。
“谢谢您的招待，叔叔，”他笑起来，感应灯顺声亮了，空气仍然湿漉漉的，浸弯了他的发角，“还有谢谢您没真把我卖了。”
“哎哟，那下回你可小心。”
小男孩儿前脚踏出单元门，乔颜川撑住防盗网，凑近他。
“阿淮，上辈子的事，无论如何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所以，起码这一世。”
“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10
顾严淮转了个身，正好是乔颜川针织毛衫的领口。温暖，带着三室一厅里女主人钟爱的熏香味道。
可他到底不再年轻了。
于是小男孩儿抱了抱他。
“我很高兴。”
“彼此彼此。”
“生日快乐。回家再吹一遍蜡烛吧。”
fin.

只要他还能睁开眼睛。
就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嗯，打个备注。
首先这里的心理描写基本是针对盐穿的，其实小顾内心戏基本没在外放，非常隐晦。解读不合理之处……不许挑刺！！！！
总之！祝暗暗生日快乐！顺便塞一口别致的川北夫妇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