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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日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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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04-09 13:25回复
    /日光劫/
    当易光在向一口流利日耳曼语系的房东道谢数声之后,他抓起行李箱的把手,推开了紧闭着的木质大门。
    屋子里很干净,午后日光以一个很好的角度照进室内。看来不会成日暴露于阳光下也不会因为照射不到太阳而苦恼。
    他把行李安顿在卧室门口的一个小隔间里,只拿了些随身物品出来。推开会发出“吱呀”声的木框玻璃窗,他望见室外风车的轴轮映射着午后烈阳的光晖,近在迟尺的姹紫嫣红花朵分摊遍布,悠然自得的飞鸟兜兜转转、一个俯冲后向着麦田的边缘飞去。
    易光之前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那里面有他所记录的旅游攻略。他曾在心里多次问过自己这是否能算是一次旅行,因为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是在这时光大好的八月来这参观、旅游,看千篇一律的洁白大风车;他还要回去为他所想要选修的第二外语做最终决定。但无一意外,最后得到的都是自己被自己说服的肯定答案。
    热情的荷兰女房东刚见到拿着笔记本的他,用着他勉强能听懂的荷兰语,说一年前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有个曾暂住在这幢房子里的女孩,喜欢下午在饱和的暖阳下写日记。女孩是一个人来的,刚来时一脸激动欣喜,一天就在那本笔记上写下了好多页。活泼的女孩曾把笔记给她看过,那封面有画着艳丽动人的蝴蝶三色堇的日记本上除了几篇类似游记的短篇文章,还有被认认真真描绘着的心中理想,旁边有几句零散的用另一语言像是类似法文写下的诠释。
    只是那个女孩最后没有带走那本精心誊写的本子。
    就在那时,少言寡语的易光心里也想起一个女孩子。那姑娘好动热情烂漫,千伶百俐。他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的这些四字成语大概是他这辈子能用到的、形容那女孩最褒奖的词语。没记错的话,那女孩也很喜欢这个国度。
    这里是尼德兰王国最为偏远的一个小镇沃斯特维克,小镇本身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这些空闲的老房子大部分都是那个年代遗留下来的,风风雨雨几百年,即使衰败,即使荒芜,有它们在,沃斯特维克才有了独到的迷人之处,情人们也才能在荒烟蔓草中找寻到独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几乎可以脑补出如果他所想的那个女孩在身边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向他介绍。那孩子总是对于这种旁人感觉无关痛痒的东西带着偏执的狂热,喜欢别人不爱关注的事物,爱不切实际地异想天开,对于某些事物和话语爱钻牛角尖,实际上说白了也不过是每个女生都会有的过分解读。但他那女孩总任性到有些过分,胡搅蛮缠地对他解释过好几次的事情纠缠不放,比如他和她迥然相异的梦想,比如他心中理想的女生类型,比如,他究竟喜不喜欢她。
    理想又有什么用,女孩仍旧特立独行,自己也不会因此就梦想成真。
    他下楼,走出了那片背光的老房子。屋旁高高的砖瓦围墙外有一棵老枯树,看上去的确是存在了很多年,枝丫上没有一丝绿意,斜斜歪歪的近乎倒在高墙上,树干因为长时间的日晒粗旷不堪,些许阴森的感觉和这里明媚的艳阳有些背道而驰。
    他想出去逛逛,于是现在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花团锦簇的街道。这个城市安静平和,田野的远方有着隐隐约约可见的等候旅人多时的蒸汽小火车。往镇北的老房区南行,他看见石砖道的尽头的路标牌上写着是De Lind大街。
    所了解过,作为地球上纬度最高的情人节浪漫小镇,那条街上,沃斯特维克有一家略带神秘格调的咖啡馆——“CafeTime”。三年前情人节的那天下午,一部叫作《BreakdanceKhalid》的电影在这里开机。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喜欢绘画的孤单女孩从阿姆斯特丹跑出来,荒不择路地来到沃斯特维克。在这里,她被咖啡馆抹碟的温柔浪漫的哈利德先生迷住,从此也就深深爱上了和他一样浪漫温馨的沃斯特维克。
    而那个电影正是女孩刚上映就硬拉着易光去看的。事实上,易光认为这部电影并不怎么成功。但是那天在咖啡馆缠绵的情人都无一例外被影射进镜头,在缱绻的彩色胶片上成为一种特殊意义的隽永留念。易光看着身旁被感动得湿了又湿眼睛的姑娘,只能暗叹道三观两然,情非得已。
    他喜欢法语,向往法兰西。那里有着横跨塞纳河两岸的世界艺术之都和启蒙思想运动中心巴黎,城市里到处充斥着天主教文化气息、培育过许许多多对人类发展影响深远的著名文学家和思想家,是各式各样的教堂、宫殿、河流和洞穴群组成的世界第四大遗产所在地。他喜欢那里西部的海洋性温带阔叶林气候,仰慕过奥赛博物馆里所展出的各路流派大师辈出的时代才具有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艺术创造力的作品。而那女孩偏偏想学荷兰语,喜欢荷兰——一个以海堤、风车、郁金香和宽容的社会风气而闻名的国度。易光不懂她为什么会喜欢那种小语种,又难又没用。在他还以为他能说动她的一开始,他本想拉着她学法语,可是女孩叫他不要管,说她就是喜欢,人莫名其妙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
    后面想来也许这样自由自在的国土的确更适合那种无忧无虑的姑娘,而自己在某些地方固步自封的思想,自己其实也是和她一样任性的人也说不定。
    他知道,在1890年,凡高曾经在此创作了他的早期油画《乡村小路》。因此,喜欢荷兰大画家凡高的人们可以到镇外的自然风景区Kampina去,只是那边里他所在的镇子街道太远,只剩半天的行程暂时是到不了了。他也知道,那个伟大却孤独的后映像派画家,估计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和那个女孩唯一共同喜欢的事物了。
    他和女孩就是在一个有关梵高的画展上认识的。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女孩盯着那一幅幅浓墨重彩的人生画卷看得目不转睛,站在她喜欢的那副向日葵前久久不走,还处在叛逆期的易光主动过去和她搭话,劝她参观完毕了就不要挡路。对方神经大条,有些自来熟,一点都没在意易光不那么友善的语气。她说喜欢旅行、将那些描述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记下来摘录在一本本子上,那天她还随身带了,就硬塞给他看,开朗活泼的性格让人爱恨两难。在互相做了自我介之后女孩好像还说了些什么给易光留下了“这人真是奇怪”的印象,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语,易光自己已然不太记得。


    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7-04-09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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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和她有交集,未曾想到半年后在同一个大学又相遇了。他们一路从大一晃到大四,准备读研。这中间女孩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位男孩的情书,而逐渐成熟的易光也都将所有鼓起勇气表白的女孩婉拒。
      五年来,那姑娘和他吵过好几次架,他们好像天生就不太合得来,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成为了朋友。女孩说他简直是上天派给她的劫难。大学快毕业之前,她在一片烈阳下热的满头大汗,大声质问过他为什么总是对她听之任之,问他是不是一点都不关心她,他到底怎么想她,而那天易光自己也很不客气的拔高声音吼了回去,抑制住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女孩却还是扑进他怀里哭了,易光觉得女孩之前参加运动会小腿骨折都没有这么脆弱过。
      那次真的闹得很凶,第二天双方都没有像以往等到对方的道歉——女孩还在闹脾气,手机关机,打电话,发短信,都于事无补,而易光本来想当面主动给那个既闹腾又爱憎分明的姑娘道歉的计划却因为临时调课而错过。
      他听着信号那端传来的无尽盲音心里苦笑。任性的人是她,自己才是想问对方怎么看待自己的那个人。女孩明明知道他暂时无心掌握日耳曼语系却硬要他找时间去了解,明明动不动就吵架有些事情不是他的错却要他先道歉,明明知道第二天她还有满满的课却为了陪他考四级一起在图书馆呆了一夜,明明可笑的是女孩最后说他不又能算是她的谁。
      他们之后没有再碰过面。直到一星期后,那天易光在法语课上看着书,女孩二话不说地厚着脸皮走进来蹭课。易光知道那女孩会在她所修的语言课上睡觉,偏偏他的法语课倒是听得很认真。
      女孩屏气凝神听了一会,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像是旅游手册的书本,他还没问,她就说是游记。里面的插图风景优美,令人神魂颠倒。易光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看书,还是又在天马行空地想着她的那些远方的梦想。
      后来,女孩最后一次和他说她的梦想,带着平常的向往而兴奋的语调,仿佛之前的矛盾都已化为云烟。她说她想站在荷兰沃斯特维克那片空气清新风景自然怡人的偏远镇子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丛灰白的芦苇,出神地望着那一束束插在铜帽里的脱水向日葵,或者是金黄到刺眼的麦穗。
      当时的易光只是觉得那场景一定很好笑。那儿明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叫不出名字的花圃和白花花随风乱转的大风车,镇上很大一部分老房子还都空着。
      可是那女孩总神气活现地说沃斯特维克能让情人心醉神迷的地方就是那高矮不一的老房子,还有就是荷兰著名的“花镇”。荷兰历史上许多奇花异草都在这里培育,再从此地蔓延到世界各地,最著名的就是黑色郁金香和蝴蝶三色堇,尤其是蝴蝶三色堇。
      当然其实她最向往的还是那片蔚蓝的,发源于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北麓、流经荷兰最后在鹿特丹附近注入北海的欧洲大河莱茵河,据说那里曾有个地方被称为日光之巅。
      女孩告诉他的时候,易光觉得那是海外奇谈,他反问她有谁会在一片汪洋里逆流而上找寻那片远在天边的日光。
      女孩不以为然,说一定有可以曲线救国的方法。所以最后那个任性生动的姑娘还是启程了。她曾答应过易光如果她找到了,就会在那个在最容易接近日光的地方留下纪念,当做礼物带回来。等那个时候,他们就和好吧。
      易光没有喊住女孩恣意远去的背影,只有他知道当时他心里所想着的,不是仅仅的“和好”。
      可是,那个天真固执的姑娘就这样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潜泳,溺亡,烟消云散。直到易光想送她的三色堇花全数枯萎掉都没有再回来。
      易光觉得四周的景色都瞬间冷淡下来,田野风无声着绕过了身后几条街,眼前的世界开始一幕幕纷飞。地上有几只支零破碎的蝴蝶,他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原来只是被吹散飘落到路边的三色堇。他本是有准备的,只是现在他突然无心游览了,他没有进入那间女孩曾在荧幕中无限向往的咖啡厅,于是他返回了那间低矮却温馨的小木屋。
      他打算明天赶早出发去看一眼那片所谓的南岸让人为之倾城的莱茵河。在出发前的最后,易光决定了还是以后回去学那个虽然没有什么大用处、却可以自由徜徉比利时和苏里南的印欧语系日耳曼族语言。
      他掏出本子和笔准备把今天所经历的事记录下来,虽然他自觉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件好让他无聊到浪费笔墨。
      挪开木椅,坐在那落日余晖肆意倾洒下来的书桌前。拉开那简洁却不怎么被移动的抽屉,易光在里面发现了一本日记本。封面上有画着好看的蝴蝶三色堇花,只是那耐寒喜阳光的娇艳花朵上此时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就像一个被黑暗所围困的女孩,看上去甚是让人怜惜。被爱护的好好的内里的书页看上去仍然很新。
      易光粗糙地瞄了几眼,这好像就是房东所说的那一个姑娘遗留下来的东西。他不想去过多翻阅,大概因为还有个人隐私这种概念,却又有些掩饰不住好奇。
      这个国度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呢?
      所以他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页。在那之前好像是所描绘的几篇游记一样的故事,还有类似心情日记的段落,虽然是他不那么擅长的荷兰语。不知为何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仿佛能感受到这本日记的主人写下那一篇篇故事时骄傲欢喜的心情,还有飘渺如烟的那一抹淡淡的遗憾,而最后一页是这故事的结尾。引入眼帘的,却是用他所偏爱的法语一字一句严谨地写下的,且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Je t'aime.」
      而在纸张划着整齐横线的最后一行,他看见了本拥有这个承载无数情感和时光沉淀的手账主人名字的落款。
      「致我生命中的日光劫——易光」
      - 荷南.
      …………
      男孩深吸一口气,轻轻合上书页,凝视着窗外万里无云之下被夕阳染红的一片风车和三色堇花田。他深切知道那串用秀丽的花体字母印下的字句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他当年曾为了女孩去学会的第一句荷兰语,也是这个意思。
      Fin.


      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7-04-09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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