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凤仙收编夜兔后第六年,佣兵团人数达到了6213人,宇宙海盗春雨看中这笔力量,提出优厚的条件欲将其招入麾下,双方约定于流亡之星烙阳会面商谈。
夜兔们走出飞船的时候,港口城下着迷雾般的细雨,高大的垂着屋檐的建筑几乎是一片灰色,堵塞的下水道散发出腐烂的气息,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举着伞,迟缓而冷漠地注目向陌生的访客。
高层人员与警卫营的亲信们组成一个秩序分明的队伍,前往预定好的酒店下榻,而其他的那些连站岗的资格都不够的杂兵们被放了假,下了飞船便如鸟入山林,消失在霓虹灯里。
阿伏兔拽了拽歪斜的斗篷,把那块脏兮兮的破布弄得更歪,现在他的左半边身体完全掩藏在披风下面了。然后他又开始拽右边。
他旁边的两名狐朋狗友,一个正忙于在视野里搜寻异性,另一个兴奋于那些不伦不类的斗拱和瓦片,猛拍阿伏兔的肩膀:“看呐,看呐,和咱们的房子好像!你说这星球会不会和咱们有渊源?”这两个家伙一个叫弥罗,一个叫贺苍,与阿伏兔同属第三陆战队,是一个战壕里躲炮弹的交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互相之间话不投机。
阿伏兔拿起贺苍拍他的那只手,指着街道交叉处的牌坊:“看见没有?渊源在那儿呢。”
贺苍便一字一句地念:“欢迎来到星海坊主居住地,夜兔族最后的藏身之所。”他马上失落起来,“原来是宣传手段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呢,这是我们夜兔的文化呀。”
阿伏兔说:“算了吧,星球都没了的种族还谈什么文化。就剩这么一点人,还要当个宇宙海盗,死光了就清净了。”
贺苍说:“我也不想当海盗。你说这回谈判能成功吗?要是不成就好了。”
弥罗用没拿着望远镜的那只手搂住贺苍的脖子,狠狠晃了晃:“你怎么净想美事儿呢,凤仙那老王八蛋打什么你主意不知道?”
所有人都很清楚,佣兵团生意不好做,武器与伙食开销又大,这几年仅仅勉强平衡收支,就连团长凤仙的日子过得也十分简朴。可若加入春雨就不一样啦,作为宇宙中的老牌势力,春雨有足够的钱来养一支战斗部队,顺便还能把徒有夜王称号的穷老头子变成货真价实的地主老头子。
这一回的谈判,说白了谈的只是价钱而已。
话题说到了令人郁闷的地方,于是他们就不说话了,他们毫无意义地挪动脚步,试图找一个能把自己塞进去的地方。
围绕星港的城区很自然地充满了商店,遍布街道的酒吧食肆挂出脏兮兮的招牌,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漫不经心地站在风俗店门口玩弄自己的指甲。
弥罗挺着胸背,卖弄他高大健壮的身材,阿伏兔和贺苍保持着一种麻木的表情跟在后面。
“你给谁看啊?”阿伏兔忍不住说道,“比起你的肌肉,她们更想看你的钱。”
弥罗咧嘴一乐:“我乐意,我喜欢。整天在飞船里跟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在一块儿,我都要变态了。好不容易看见母的,我高兴。”他越说越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然后忽然停住。
阿伏兔和贺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栋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建筑,比附近其他建筑都高出一截,引人注目的是二楼明澈的玻璃墙后面,很明显为方便展示而设计的细长房间里,形形色色的天人或坐或窝,像橱窗里的模特一样死气沉沉。在玻璃上方,一个大大的电子屏幕上放映着天人的照片,照片右上角写着拍卖号和种族、血型。
“那是什么?”弥罗毫无意义地问了一句。
“买卖人口的现场。”阿伏兔说。
“这么光明正大地干?”
“你在烙阳讲法律?”
那栋建筑的大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一个极美的女人扑跌出来,然后连滚带爬地抓住弥罗的鞋尖,哭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紧接着一队红色皮肤的天人狼奔豕突地追来,领头的那个高声大叫:“你们干什么的?别管闲事,这是春雨的货!”
阿伏兔说:“别紧张,我们什么都没干,她自己扑上来的。”
那女人开始发抖,呜咽着试图藏到弥罗身后,弥罗不自在地挪了半步,但是并没有甩开她。
领头的天人走上前来,弯下腰去掰那女人抓着弥罗小腿的手,弥罗硬生生拖着那女人退了一步:“你不先解释解释吗?”
那天人抬头打量了几眼,笑道:“原来是凤仙佣兵团的人,那马上就是自家人了,跟你们说两句也没什么。这女的是这一批新到的货色,别看柔柔弱弱地,还是个战斗种族呢。本来想着辰罗单体实力不算什么,就没加防范,这不就跑出来了,真是大失误。”
阿伏兔说:“你们那儿不会还有夜兔吧?”
那天人打了个哈哈:“我们敢卖,有人敢买吗?说来今天的拍卖会马上就开始了,你们要不去看看?”
弥罗指着那女人说:“你们卖的都这样?”
那天人说:“那怎么可能,不是砸自己招牌吗?真到了拍卖场上的都是驯好了的,老实着呢,看见二楼那些没有?”
那女人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哽咽起来,抬头望向弥罗的脸:“救救我,求你。”
弥罗显示出为难的神色,挠了挠自己的脖子,看向阿伏兔,发现他在挠头发,而贺苍正在假装自己不在现场。“你求我也……”
那天人接过话头:“你听见啦,你找的这人跟我们一家子,死心吧。”说着一手捉起那女人散落的淡蓝色的头发,用力将她扯起来。那女人终于明白了她不可能从这些人里求得帮助,开始歇斯底里地踢打挣扎,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全是混蛋人渣,禽兽,吸血鬼,下地狱的恶魔,你们会遭雷劈的!”
三个夜兔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里,他们是佣兵,见识过死人、断肢、对抓来的舌头的残酷折磨,但他们没准备好面对一个无辜的受摧残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的身体、灵魂、尊严,这些东西换回来的金钱将用来养活他们,变成他们吃的饭、拿的枪、领的饷,变成他们的命。
“我们这么着是不是不对。”五分钟后,他们已经走出老远,那栋建筑物被其他高楼挡到看不见的地方,贺苍终于嗫嚅着提出意见。
阿伏兔说:“别开玩笑了,你想和他们打起来吗?破坏合作,凤仙非撕了咱们不可。”
“我知道,可我们就成了那种人的帮凶,一丘之貉。”
“你想多了,不管我们干什么,过两天都得成一丘之貉。”
“我不想当海盗。”
“王八蛋才想当呢。”
贺苍不走了,轻声说:“我不是为了当海盗进佣兵团的。”
阿伏兔于是就开始背诵:“今日我等聚集于此,乃是为了夜兔之复兴,要向宇宙中寻找广阔天地,重建故国。从此之后,当众志成城……”
弥罗转过头嚷嚷:“别背啦,吵死了。我发现你今天怎么那么烦人?”
阿伏兔说:“误会,我每天都差不多的。”
弥罗说:“你是不是想打架?”
两个人拉开架势,贺苍怒气冲冲地推了他们一人一把,“闹什么啊你们,走开,都走开!”
小团体的出行就这样不欢而散,阿伏兔几乎是刚离开就已经后悔,他用语言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背诵凤仙成立佣兵团时慷慨激昂的讲话的时候,他想起当初年少的自己,居然真的就那么一腔热血。
现在,阿伏兔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陌生而阴森的星球上走街串巷、无所事事,路边喧闹的店铺渐渐变成肮脏的墙壁,丢了盖子的垃圾桶横在路中,电线杆子上绑着绳索,不知是谁家的被褥出于什么目的晾在这种地方。
他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前方不远的地方,几个小混混正在欺负一对幼龄兄妹,向他们投掷石块、易拉罐、触手可及的随便什么垃圾。小混混们排成两排,像是婚礼中撒花的人那样,一边撒一边笑,显然是在玩一场游戏。哥一手撑着伞,一手把妹妹护在怀里,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大概是不想被看笑话,但他越是这个样子那些小混混就越起劲,甚而唱起歌来了。
那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三四岁,胆子倒挺大,她扭动身子,不要哥哥的庇护,自己母鸡似的张开双臂,高声大叫:“不许你们欺负神威!神威和妈妈约好了,要……”她没有说完,突如其来的一脚让她飞起来撞到墙上,一个小混混嘻嘻哈哈地收回腿,说道:“啧,你妹妹挺有意思的,借我们玩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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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开头……但是这个版本里神威出现太晚了,就没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