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疯魔不成活
-《霸王别姬》影评
“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戏台上清冷的灯光映照,少年身着花影重叠的衣旋转着,陷入了隔世经年的梦。
书桌上铺着细细密密的阳光,气体尘埃在漫天飞扬,似乎自己掉进了时空的隧道,隔着岁月的玻璃看那古老的故事……
程蝶衣和师哥段小楼是名扬京城的戏子。无人不曾听闻过他们那一出《霸王别姬》的盛名。蝶衣是芳华绝代的虞姬,小楼是那叱咤风云的楚霸王。
世间有少年,白净如宣纸。
蝶衣一生有两个执念,一是段小楼,二是京剧。从一而终四字贯穿着他一生,无论对小楼,抑或是对京剧。他的情感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也执着得没有退路。他一生所求只是与小楼唱上一辈子的戏,无奈他是真虞姬,而小楼却是假霸王,一出霸王别姬,活生生唱成了姬别霸王。
当蝶衣冒死去救小楼,屈身为日本人唱《游园惊梦》却被小楼啐了一口的时候;当小楼新婚之夜,蝶衣将刻满了记忆的宝剑交予小楼他却不屑一顾的时候;当蝶衣一人颓坐房内,小楼却在外面喊着“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怎么可怎么活”的时候;当小楼在被批斗时揭发蝶衣的时候,蝶衣就像那扑火的飞蛾,冒着生命坠落的风险,依然奋不顾身,最后却遍体鳞伤。
原本不羁如风的男演员戏内却勾勒了眉角,头戴如意冠,身着白褶裙,肩披斗篷,饰演蝶衣,粉墨登场。只消一眼便足以填满斑驳岁月的画布,深深浅浅,色彩斑斓。配上电影那流转的光影,不用渲染便是一副好画。
而菊仙,段小楼的结发妻子,蝶衣一生最痛恨的女人,那个一手“毁”了小楼的女人,却也令人唏嘘不已。她和蝶衣一样,坚贞不渝,为所爱之人奋不顾身。有人曾说过,她是另一个虞姬,她与蝶衣都是世俗之外的清冷调子,无奈小楼却是世俗内的呕哑,终是负了自己的挚爱。
再看那至情至性的少年,终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压。那白净的宣纸也被泼上了墨,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文革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城,漫天黄沙四起。蝶衣挚爱的京剧逐渐被新兴的现代戏取代,美轮美奂的戏服换上了素色的现代装,京剧再无人能赏。蝶衣身为戏子,被侮辱,被嘲笑,被遗忘……偌大的世界,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火焰的光划破了半边的天空,蝶衣穿着一身璀璨流光的戏服被强押着跪在火堆前,妆容花透了,像一副古老残旧的画。小楼终究跪下了,揭发了蝶衣,揭发了菊仙,揭发了他所泯灭的感情。在生与义之间,少不了舍义而取生的人,小楼便是。蝶衣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口中喊着“这楚霸王都跪下了,京戏它能不亡吗!““我也要揭发!我揭发姹紫嫣红!我揭发断井残垣!”他所有的梦都碎了,关于小楼,关于京剧,关于未知的远方。
时光打马而过,如雨天窗上滑落的雨滴,不留声息,一如当初的少年悄然间也没了当初绝世的容颜。几十年后蝶衣和小楼再遇,是心灵的再度交换还是不被宽恕的背叛?影片的最后一秒,画面凝结。
若是那戏中人也能看见未来,他们必定看到了时光玻璃外我不自觉留下的两行清泪,和颤抖的灵魂。明明是初春,却让人感到刻骨的寒意。
“他演尽了悲欢也无人相和的戏
那烛火未明摇曳满地的冷清。
他还演着那场郎骑竹马来的戏
他还穿着那件花影重叠的衣 。”
只因,从一而终。
只因,不疯魔,不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