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筵席的嘈错于耳畔嗡鸣，我捱不得这份纷乱的压抑，辞了觥筹交错，步出大殿。恰是月上柳梢，玉泉山的夜里静谧至极，信步游于廊下，蓦地想起许多旧事，回观时方觉来路迢迢】
【虫鸣窸窣，盖过了我的足音，手袖擦过衣摆，方想起那日由承王府归时，将佛珠装入荷包，事务冗繁，眼下方想起此物。取出佛珠，摩挲在手端详片刻，倏尔定了心思，向草丛间一掷，欲以此从过往抽身而出，斩断杂念——我踌躇太久，又寡断难定，早该痛下决心】

【趵突玉泉，承高宗墨宝，澄澈溪流，向取至洁之处，小心翼翼擢水上岸来，随辚辚迢递至四九，再历凤阙宫道，似经千险，方得斟入夜光杯，供那天骄贵胄，一解口涩。从来是隐于后的地界，乍然迎了帝辇，再安和宁静也少不得破例，龠舞笙鼓，乐既和奏，杜康引恣欢谑】

【酒饮微醺，适而离席，漫步廊下，未几便离了规矩道儿，信步往园中去，竹深树密虫鸣处，灵台渐明，折身欲回返时，闻窸窣动响，但见某物落至眼前，抬眼望去，恰见掠影，疾唤道】
大哥
【弯腰拾起，才觉是佛物，掌心润凉，抬臂递去】有东西落了

【佛珠坠地，没有甚么声响，宛若小石入池，惊不起波澜。正是风过影动时分，我以此举将往昔埋葬在玉泉山阒寂的夜，回忆抽丝剥茧，终归到了了断时分】
【提步欲行，却因身后一把疏嗓，又驻足原处，循声望去】
规秦？好巧。
【眼风一觑，恰好将他手中物收入眼底，神情微微一滞，近前去，取过那串佛珠】多谢你。

【尚在四所时，大哥已建府，是以疏于来往，待一道供职庙堂，所担殊异，更少有照面，然到底兄弟亲缘，不致生疏，颔首应他此唤，亦稍提步，方才明灭光影下看不真切的神色，便尽落入眼底了】
举手之劳
【佛珠递去，阖拳复盖入马蹄袖下，眼风再觑，似多好奇】大哥仰佛？

【随意将佛珠往手上一绕，宛若幼年的许多个日夜中，它缀缚在左腕，恰好是能听见心跳的地方。可到底曾将此物交付他人，阔别多年，它再度归位时分，竟有几分迥怪】
【夜风一渡，将他身上尚未消减的酒香送来，我便心知来人亦为宴饮所困。趁月华皎皎，邀他并行同赏，闻人言，稍忖片刻，复探目去，笑道】
以前如此，眼下不然。【微微偏过脑袋，又以原话询他】九弟呢？

【方忽得观明神色，尚有踌躇，心念或许并非遗落，而是弃置，待见人将佛珠缚上腕，行止皆见熟稔，才打消了那心思，提步并行去】
【以前，眼下，赖以崇奉的信念又是缘何偏移，不得而知，未待多思，便由后问掐了再寻根究底的念头，答道】
闲时也会翻几册佛经来看，至于尊信崇奉，却算不得了

【他似是惯了清冷模样，并不曾追问缘由，蓦觉逃过一劫。依着月光指引，足下的路走得慵怠至极，蛩虫窸窣，叫这个清幽的夜添了几分生气，我同他并行，心思却相去甚远】
当个虔诚的信徒，委实太辛苦了些。吃斋诵经，一样都不得落下，可偏生如此，佛祖也不见得听得见善男信女的苦诉。
【转眼思及数日前与规羿一晤，又道】不过也比羿弟好些，他可是连佛经都不肯瞧的。

【幼年不知，凡事原委，难件件究明，时至今日自已明晓此理，况是陡生变故的因由，已是私及，纵是缘亲，不若寥寥带过】
【既提及佛事，于我，便免不得念上另一人，慈荫楼经册上读来的佛法，早已忆不清了，唯有盈室檀香，共那铃音相询仍恍若昨日，指尖一颤，便知是绮思妄动，不可道也】
佛渡有缘人，许是羿弟此生顺遂，无需于那青莲座下奉香作祷

【他此言正切要处，若人生顺遂，又何必求神告佛？佛祖恐也听了太多恩怨嗔痴，面对蝼蚁之盼，只置若罔闻，方才敛了慈悲秉性，不肯普度众生、普度我】
他自年少，不识愁滋味，乐得逍遥，的确不消问佛求渡。
【话至此处，油然生出几分艳羡，可到底是他人的人生，我得不来】
不过信佛也未必能得解脱，不问不念也好。【再抬目远眺】那头可是散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