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城空闲话
风雪依旧,为躲避李长青等人,沈浪未敢耽搁带朱七七赶到沁阳城。纵然朱七七一路抱怨,还是跟他辛苦奔波进了城。
然而沁阳似乎成了一片死城。
他们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住下。
夜晚,沈浪本要歇息。正要熄灯,他忽然停下来,摇摇头,披上长衫走出房门。
他走到院中,院中坐着一人望天出神。
沈浪:姑娘即不喜欢住在屋中,何不将房钱给我,省得浪费这上等客房。
朱七七(羞怒、瞪眼):还不是因为你!
沈浪叹了口气。
沈浪:姑娘是想这样天天看着我么?身体吃得消么?
朱七七(脸红):我……你莫小看我!
沈浪:何苦呢,一位千金小姐说离家便离家,你可知这江湖有多凶险?
朱七七:我当然知道!
沈浪:那你知不知道在江湖要做一件事情有多困难?
朱七七(低头):我知道。
沈浪(叹):姑娘,我并未有你想象中那般神奇,你高看我了。
朱七七(急匆匆站起来):不,你不要把它想得很难——虽然很难,但是只要不想有那么难,就好啦!
沈浪:这次我完全听不懂了。
朱七七:哎呀,就像写大字呀!看起来很多,似乎要写好几年,可是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拿起笔,一笔一笔写下去,总会写完的!
沈浪(沉吟):是么……
朱七七(停顿了一会儿):这是我父亲说的。
沈浪愣了愣,望向她,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
沈浪:姑娘回去歇息吧,我保证不会溜掉的。
朱七七(惊喜):真的?你不会离开我了?
沈浪(咳):我不会溜掉。
朱七七(开心笑了):那好,你也去歇息吧。
两人各自回房。
沈浪合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又起身,披上长衫推门而出。
沈浪:朱姑娘,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你为何还不……
朱七七(手指放在唇上):嘘……
她站在院中,仰头面向天空。
天上轻轻地飘下鹅毛般的雪花。
朱七七(喃喃):真美啊。
雪片落在她头发上、肩膀上。
沈浪凝望着她。
院中充满了宁静。
很久之后,沈浪才缓缓开口。
沈浪:这是你第一次来北方么?
朱七七并未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
朱七七(仍旧仰着头):不是。
又过了一会儿。
沈浪(沉吟):你能讲讲你父亲和你爹爹的事么?
朱七七猛地回头盯住他。
朱七七(恨声):我是挺喜欢你,可我喜欢你聪明,不喜欢你话多!
说罢,她怒冲冲扔下沈浪回房去了。
沈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第二天晨曦,天尚未亮。
沈浪看似仍在熟睡。猛然间,他把眼睛睁开。
接着,窗外声音忽现。
朱七七:沈浪——沈浪……你,你可醒了?
沈浪却没有回答,只静静听着。
朱七七:我……我昨天不该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见你说——唉,我脾气是有点不好……
屋内仍旧没有动静。
朱七七咚咚咚拍门。
朱七七(怒喝):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沈浪微微一笑,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正要开门,又停下。
沈浪(柔声):你等我一下。
朱七七:行!
沈浪梳洗完毕打开门。
沈浪(微笑):早。
朱七七一腔怒火瞬间熄灭。
朱七七(嗫嚅):早。
沈浪:天还未全亮,我们出去走走,看看哪里可以吃早点,好不好?
朱七七:好呀!
两人高高兴兴走出客栈。
天色还是蒙蒙亮,街上空无一人。不远处有间干净的亭子。两人走过去在亭中坐下。
朱七七(咬咬嘴唇):我是不是很过分?
沈浪看看她。
朱七七:我要你做这做那,却什么都不告诉你。
沈浪:我昨晚不该多话。
朱七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朱七七:我不记得我的亲生母亲,我两岁的时候她去世了。不,我也并不怎么记得他。他很少在家,总是去帮助别人,无论谁开口,他一定会去。我猜是为了弥补,他若要出门,就会把我托给朱家照看,我是和朱家的孩子们一起长大的。除非特意去想,我都要忘记了谁是我真正的父母。
我其实总是呆在朱家,有时他会忽然出现把我接走,没几天又送我回来,因为他又要去帮助人了。据说三岁以后我就不肯跟他走了,还叫他大坏蛋。那之后他便不再接我回去。他过来看我,过几天就自己走了。我还是讨厌他……你能记起你六岁的事情吗?
沈浪(想了想,摇头):不能。
朱七七:我倒是记得一件。六岁那年,有一天我在写大字,写得很烦躁。这时候他走进来。他说,写大字很简单。你不要想“这么多,这么累”。你只要拿起笔,一笔一笔写下去,一定会完成。其实世间任何事都像写大字那样简单。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他说过的话。
沈浪静静聆听着。
对面的早点铺子开了。
朱七七:我饿了。
她拉起沈浪,走出亭子。在铺子里,他们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和两碗豆浆。
吃了几口,朱七七停下。
沈浪也抬起头。
朱七七:死对他是不是也很简单?丢下我是不是也很简单?
沈浪不禁握住她的手。
沈浪(柔声):也许有一天你会理解他。
朱七七:你呢?你理解吗?
沈浪并未回答。
朱七七(喃喃):我忘了,你最讨厌别人轻生了。
沈浪握紧她的手。
沈浪:怎么会,你父亲那样的人,无论谁都会一生敬佩。
朱七七看看他的手。沈浪把手拿了回去。
沈浪(突然低声开口):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快活王?
朱七七一惊,然后点点头。
沈浪:到找之后呢?你要怎样做?
朱七七(耸肩):不知道。也许:“幸会幸会,久仰大名。”也许:“哟嗬,我父亲因为你死了,你有没有点点印象呀?”也许:“啊,原来你长这样啊。”唉,我都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讨厌想那么远的事情。
沈浪:你恨他吗?
朱七七:恨吗?我不知道。我其实都不怎么认识他,我会恨他的仇人吗?也许我只是想看看,他那么厉害的人,逼他到绝境的人又会是什么样。(抱住头)唉,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的头都要疼死了!让我吃点东西吧,吃了我的心情就好了。
两人吃完早点,走出铺子。
街上突然出现一列送葬队伍,棺材居然有十七八口。而路上行人不但无有惊讶,反而连连躲避。
朱七七:这地方果然奇怪。
沈浪:我们快回客栈,说不定可以探听到一些消息。
两人快步走回客栈,询问店小二。
小二(战战兢兢):两位就不要多问了,总之,晚上不要出门。
朱七七(皱眉):不出门?那我怎么忍得了?
小二:两位若要用饭,就在一楼饭堂就好。
朱七七又要追问,沈浪却拦住了她,并含笑向小二致谢。
朱七七:你就不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浪(笑):你又何必问他,我猜晚饭时刻,一切就会有答案。
朱七七(不满):还要等五六个时辰呢!
沈浪(叹):你总是这么心急。
朱七七(瞪眼):你总是这么悠哉!
沈浪(失笑):谁说我悠哉?
朱七七:你能忍得了六个时辰,还有谁能比得上你!
沈浪(含笑):谁说我要忍?
沈浪说罢作势出门,朱七七忙跟上。
朱七七:你——你要去哪里?
沈浪:看看这死城里有趣的地方。
两人一起出了客栈。沁阳城中一片死寂,两人却在此信步闲庭。
走在路上,沈浪看看朱七七,笑了笑。
朱七七:你笑什么?
沈浪:我在笑你这位沈公子。
朱七七愣了愣,明白过来,一跺脚。
朱七七(狠声):我派去的人从没说过什么“沈公子”,真不知后来怎么传的!
沈浪(含笑):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朱七七抬头看看沈浪微笑的脸庞。
朱七七:你昨天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北方……
沈浪聆听着。
朱七七:九年前我来过。我大哥跟我先去江西安排好我……我家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路向北,到了开封,派人把钱送到了仁义庄。开封那天好大的雪。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雪。
沈浪:你大哥当年年纪应该不大。
朱七七:他大我十岁。
沈浪(感慨):十六七岁的年纪,安排事务滴水不漏,实在是了不起。
朱七七(笑):当然,我哥哥姐姐们都了不起,老八嘛,以后也一定了不起。
沈浪:老八?
朱七七:我弟弟。(忽然一笑)他呀,跟花婆感情最好了。
沈浪(皱眉):花蕊仙此番离去,是要去哪里?
朱七七:当然是回家带孩子了。
沈浪(一惊):她?
朱七七(忍俊不禁):就是老八呀,老八天天黏着她,就像个跟屁虫。
沈浪微微一笑。
朱七七:不过我也不能说他。我小时候也是跟屁虫哩。小时候我娘去哪我就一定要去哪,一刻也不能离开她。有时她真的不能带我出门呀。说不清话的时候,我就扑在大门上一直挠门叫“姆妈——姆妈——姆妈——”,后来长大了点我就直接翻墙跑出去找她。
说到这里,朱七七一笑。但沈浪却未笑。
朱七七看见了他的表情,转开了话题。
朱七七:所以呀,我现在就要黏着你。
沈浪便低头笑了。
两人说话间,迎面遇上两个年轻人,面容身形一模一样,一人面色冷漠,一人面带春风。两人皆身材挺拔,勃勃英姿。
四人擦肩而过。
朱七七(低声笑):看来这城中也不全是晦气之人。
沈浪却皱眉。
沈浪:虽无晦气,却有杀气。
朱七七(笑):咱们难道还怕什么杀气么?
沈浪(摇头笑笑):我可不是好事之人。
朱七七(瞪眼):你在说我是喽?
沈浪(笑望她):难道不是?
朱七七:我!(眼波一转)我是,你能怎样?
两人边笑边走。
一路上两人又遇见几批送葬的队伍。直到正午,两人回客栈吃饭。饭堂里寥寥几人。
朱七七: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能道出什么惊天的消息?
沈浪(笑):晚上未必只有几人。
朱七七(瞪):你总是有理。
吃过饭,朱七七坐不住,又拽着沈浪出来。
午后的街道。气氛渐渐诡谲。
街上三三两两出现江湖人士。
朱七七(低声):这些人看起来身手都不太差。
沈浪(含笑):而且他们都是去往我们的客栈。
朱七七惊得跳起来,猛回头。
沈浪又把她的头转回来。
朱七七(惊喜):你果然没有说错!
沈浪看看天空。天色渐晚。
沈浪(含笑):你可还要再逛逛?
朱七七:逛什么逛,赶紧回去呀!
朱七七拉着沈浪奔向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