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秋日的祭典里弥漫着夏末的余温与入秋后的凉爽。食物浓陈的香气飘荡着,棉花糖的甜腻里参杂着孩子的笑声、大人的笑声,还有摊贩一如往常精神饱满的招呼声作为调味。
像是从仓库里拿出了名为“祭典”的套组,就好像儿童节就会有鲤鱼旗,女儿节就会有人偶。
”祭典“就会有摊贩、食物、花火、和捞金鱼,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制式,尽管在这分明已经人事全非的时代里它才还能看起来一点也没变。祭典仿佛还是祭典,仿佛完全没有经历任何时光迁移变化的祭典,还是那个当他们还一起在松下私塾读书时的祭典,还是那个松阳还存在着,站在他们面前笑脸盈盈地给他们一人一只艳红的金鱼当作礼物的祭典。
「阿银!」
但神乐的声音却拖着银时的思绪回到现实。如今在他眼前的除了橘发蓝眼的少女之外再也没有松阳的身影、没有那个明明很想畅游祭典却不敢表露的孩子那双碧绿的双眼。
「做什么啊?吵死了。」银时一把推开神乐的头。
「在想什么啊?阿银。」骑在定春身上的神乐手里拿着章鱼烧满嘴美乃滋的问道。
「嗯?哪有想什么?」银时转开视线,手里的丸子却怎么也没咬一口。
明明一拿到甜食就马上狼吞虎咽的人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手里拿着什么。
才说没两句话银时又安静下来了,而那种安静,轻易地渲染着他周遭的同伴让他们即使想愉快的聊着天也无法,无法将银时从那样的思绪里抽离。
虽然双脚一直都在往前走但他看起来却像是停留在某个时刻里,他的心思,他的灵魂,自从进入了某一段岁月、某段回忆后便停住了。
银时从来都不是个会太过缅怀过去的人,对他而言努力活好当下的每一霎那才是重要的,用尽全力漂亮的活到最后一刻才是干净俐落的武士道。
这样的坂田银时如今却停驻不前,又或者,受困其中?
神乐回头看了新八一眼,新八的眼神透露着同样的担忧,但突然间新八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他撑大了眼露出开心的神情。
「啊,来了!」新八举起手对着前方大声呼唤「喂!这边这边!月咏小姐!」
人群前方的女子一如既往的一身藏青色红枫和服,一如既往的叼着烟斗,一如既往的,用着满怀心事的眼神置身在这片欢乐中,像是一朵不被污水所染的莲,在人潮里独出。
「小月!」
「月咏小姐!」
神乐和新八一前一后地从银时身边跑过直奔向前方的月咏。
「啊?什么啊?」
因为觉察到伙伴的骚动,银时再次回归现实,视线与前方的女子交会会他缓缓地走上前。
「怎么你也在这啊?日轮呢?」银时问。手里的丸子已经不知道掉在何方但他一点也没觉察到。
「她说她在树下等着花火就行了,这种人挤人的地方她进出不便。」月咏拿下叼在嘴里的一烟斗吐着烟。
「是吗?真是可惜啊,难得都回到地面上了。」
「没什么,多亏了你们,现在我们随时都能到地上来。」
「说得也是。」
「不过,你还好吗?」月咏没头没脑地问道。
「啊?什么东西啊?新八这样、神乐这样,怎么连你都这样子?你现在该不会是想扮演善察人意的心细女子然后趁机把食物往我脸上砸吧?银桑我是不会上当的!」
银时完全没搞懂月咏的问题,只觉得最近大家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问自己,莫名其妙地投注下关心的眼神,只觉得这样的问候出自这个女子的嘴里不恰当的就像是.. ..当年战场上有一回高杉对着蹲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自己伸出手一样。
『需要帮忙吗?银时? 』
那个笑容,那只对着自己身出来的手,那个即使在不见天日的阴天下混身浴血却也依然高洁明亮的少年。
曾经仿如昨日,如今却遥如隔世。如果不是再次相见,还以为永远都不会改变,只是相隔两地,如今才真实的体会到,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月咏倒是偏着头看了看银时,随而俐落的亮出一面镜子。
「善察人意什么的我倒是没有,不过至少眼睛还没有瞎掉。还不至于连这种落魄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巴掌大的镜面里倒映了银时的模样,像是把突来的刀毫不预警的袭击,银时愣着看了一下随后便哼了声挥开月咏的手。
「就算你不说银桑也知道自己长得风流倜傥、人见人爱。」
他将手没穿上袖子的手插在和服的兜里一边抓着头发径自往前,驮着背、无精打采的模样一如既往,一如他们每个人都熟悉的银时,但那是刻意的,显而易见的假象。
「果然不太对劲啊。」月咏再次叼回自己的烟管。
「对吧?月咏小姐,所以才要麻烦妳帮忙。」新八皱起眉头状似困扰的说道。
「帮忙?我想我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就算只是毒打他一顿也好,小月,至少阿银上回跟你喝酒时很开心这我是知道的!」神乐恳求着。
「是...这样的吗?」月咏看向银时离开的方向,那逐渐被人潮淹没掉的身影。
至少,试试吧!月咏想着。
「银时。」她追上了银时。
「啊?干嘛啊?」
「喂,来比赛捞金鱼吧!」
「什么?」
「说起祭典一定不能少的吧!输了你就给我到茶屋来当手下!」
「谁理你啊!」
而祭典的另一头别有一番景色。
一如既往的单薄浴衣,一如既往的万紫千红,还有一如既往的哀怆乐音。
万齐一直听着,打从高杉踏进祭典开始时那便不断回响着、逐渐强烈的乐章。好几次他都以为高杉会扔下一句话让自己把烟草买回去就调头走人,但他的脚步却持续地往前,不论多么痛苦,不论多么哀伤,他都始终保持着前进。
晋助你是为了什么而继续?而活下去?在下想知道。
高杉一路走着,对街道两旁摊贩的吆喝声置若罔闻,对祭典的欢愉冷眼旁观,仿佛他并不置身其中而是在高处观望着,看着这与他自身全然无关的欢乐,而他在乎的不过就是烟草,那个现在已经提在他手里的东西。然而他的目光却依然在寻找,不断地向着前方寻找着。
还有什么是他所寻找的呢?河上万齐想不明白也看不透彻。他看不穿高杉那张面具底下真正的神情与心思,于是他问了:
「你在找什么吗?晋助。」
「什么?」高杉停下来回头看着河上万齐。
「有什么是你特别在寻找的吗?晋助。」
「….没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音调,变了。低沉的旋律缓缓的谱奏着哀怆。就像阴天里的乌云逐渐的、缓缓地笼罩着蓝天,随之而来的则是倾盆大雨。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换言之,曾经有的。
而高杉只是再次看向前方,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如何他都会继续往前走、继续看着前方,即使已经回不去了,见不到了...那个身影,那个笑脸。那个温柔的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那只温暖的手...
还有那个约定...
『明天再教你玩吧』
突然的一个异物冷不防的扑向高杉。撞上怀里时不痛不痒,摔在地上倒也依然健好。
高衫低下头看了眼跟前,那是个不大不小、外观粗糙,材质廉价、根本毫不起眼的小东西躺着那。那东西是用竹子做成的,外观,是一种叫做蜻蜓的飞虫。
竹蜻蜓...高杉想着这或许就是它的名字,因为曾经有人这样告诉他的。
河上万齐眼中的高杉突然停驻在人潮中,因此他快步跟上。
「怎么了?」
而等到他注意到时,高杉的手里已经握着个奇怪的破东西。
「竹蜻蜓?」河上万齐露出惊讶的声音。
惊讶的理由只是因为那东西竟然入了高杉晋助的眼里。这一切就像是在炎炎夏日里祝贺着圣诞快乐,一切显得根本就是个误会,不,是错误。
「你的东西都买好了吗?」
高杉再一次转向河上万齐,而就在转身的同时他趁机扔掉了手里的竹蜻蜓,就像是说着这东西对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然而节奏,又一次乱了。高杉的音乐,又乱了。
狂乱的音律敲打着、拍击着,无情的、粗野的攻击着、发泄着。有种东西正在逼迫着高杉,正一步步的将他逼向极限,所以高杉必须逃跑,在一切发生之前逃跑。
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高杉,河上万齐知道自己算是开了眼界。那声声琴鸣里,参杂着哀痛直往心头敲,如此令人不舍,面对这样的高杉,河上万齐伸出的手,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将高杉带进了他的范围里。
但河上万齐知道分寸,唯有谨守着节奏的进行一切才能一帆风顺,曲子才能地久天长。
「嗯,买好了。我们回去吧。」于是河上万齐回答同时收回了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嗯。」
但就在高杉转身准备朝着来时路离去时,他却突然看见了,一抹银色的光芒闪过。
「看好了,捞金鱼就应该像这样,懂不懂啊?」
那男人的嗓门,大得就像摊贩在叫卖,吆喝着,希望能多吸引一些目光。
不该被这样的声音吸引的,也不会被这样的声音吸引的。
高杉告诉自己,然而视线终究还是看过去了!
围绕在摊贩旁的人群里,银发男子突兀的外型与声嗓牵动着那根细如丝线的心弦,还有他对面的,那个与他一起捞着金鱼的女子。
夸下海口结过却弄破了张网。银时不甘心的抬起头一边就要嚷嚷着不玩了,然而在视线里,突然闯入了一抹色彩,深沉的紫、高贵的紫。
不要回头...银时告诉自己。
但这一转身,赫然发现原来千军万马下的箭矢根本毫无杀伤力。
「呐,你又弄掉了,晋助。」
河上万齐的手从高杉身后探出,他手里拿着的,那枚曾经被高杉扔在地上的竹蜻蜓。
而银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刻,在吵杂的人声里,河上万齐的声音却像是被过虑了,清晰的仿若耳畔。
高杉低头看了眼河上万齐手上的东西,再抬头时,他看见穿着藏青色和服,叼着烟管的女孩手里拎着袋收获满满的金鱼兴高采烈地走向银时,因此高杉接过河上万齐手里的竹蜻蜓,而银时则背过身重新回到摊贩的喧哗之中将五感隔离。
「走了,回去吧。还有,不要乱捡地上的东西。」高杉说。随手就将竹蜻蜓往垃圾桶里一扔。再一次,他们分道扬镳,将彼此视为无物,视为仅仅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当高杉和万齐转身往另一头走去,几乎在同一时间,银时也放下了手里的破纸网。
「走吧,没什么好玩的了,是我输了,后天开始就去你们茶屋当手下。」他落寞的说着。
但,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些真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