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套路与反套路（QM，亲情向）

一
杨戬没想到自己还有活着睁开眼睛的一日。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房檐上，赤红的颜色和那一日一般热烈，让他恍惚间还置身于那日的昆仑，他身下不是柔软温暖的床铺而是冰凉的河床。
阴阳交替，生死轮回，本就是天之道，纵使是神仙也跳不出其中，神仙追求长久的生命，却并不代表他们畏惧死亡。
在神仙漫长的生命中，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机会直面生死，或是有感而发，或是坐而论道，或是明悟，或是玩笑。
杨戬一生都在和死亡打交道，他曾无数次思考过自己死后——所谓的身后之事，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结果的，若他真的死了，他的肉身变成妖兽午餐的可能性总是最大的。
金身不腐，哪怕事先布下结界，可再坚固的结界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早晚还是会被那些被强大的血肉吸引而去的妖兽拆吃入腹……
他曾经打心眼里拒绝这样的下场，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直到后来实再是活得累了，便觉得是自己着相，他若真死了那边是真死了，什么也不知道，又何必在意那之后的事。
他想得明白，死在昆仑，也是叶落归根；为妖兽果腹，度他们一程，也算是他最后的缘法。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他占有这副身体、这身法力太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该还回去了。
二
沉香拿着水盆推开门，便对上了那双沉沉的黑眸，不由怔住。
小时候听村上的老人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他惯常是个马虎的性子，直到遇到这个人，他大概明白所谓的“看脸色”了。
那是一种卑微。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村外的河边，这个人一身白衣贵不可言，偏偏对自己温柔得不可思议，后来还让自己叫他舅舅。
哪有这样的呢，沉香愤愤地想，根本就是诱拐。
后来的四年，他每次都试图从那张曾经温柔、后来残忍的面孔上看出什么，然而么都看不到；所以他每次都不由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那里面总是有很多东西，有好多次他以为他看出来了，可他的好舅舅又转过身用事实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但是哪怕到现在，他还是总是不由自主地对上那双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他又失望了。
或许一开始，里面就什么都没有。
沉香低下眸子，道，舅舅。
三
杨戬想，这孩子什么毛病。
刘家村时狠话放尽，转过头又死皮赖脸地叫舅舅；差点做了那老牛的血食，转过头又与那厮称兄道弟。
典型的记吃不计打，做什么都没个长性，连记仇也是。
他不出声，沉香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端着水盆走到床前。他本是来给杨戬擦身的，这是杨婵要求的，每隔三日都要来帮杨戬擦身更换衣物——家里母亲和小玉都是女子，总不好让她们来，至于父亲……
沉香想，风萧萧兮易水寒，还是我来吧。
所以在杨戬昏迷的一年里，他就当真每隔三日来帮杨戬擦身，风雨无阻。
他实在不明白，他这舅舅看着那般威风八面，怎么这般鸡婆好洁，还非要如凡人一般用水清洁。
据说他几千年里都是如此，若是与人征战之后，更是要沐浴更衣……
否则翻脸。
什么毛病。
四
日头将晚，杨婵带着小玉将晾晒在圣母宫后院的被褥和衣物收起来叠好。
这些被褥和衣物算不上陈旧，也并非崭新，都洗的很干净——是杨婵亲手洗出来的，还带着皂角的清香。
皂角的清香和阳光的温暖在布料上纠缠，小玉不由得蹭了蹭，抬头看见三圣母正对着自己轻笑，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她其实不太明白，对他们而言清洗衣物只需要一个法咒——三圣母、刘彦昌、沉香还有她都是这样的，唯独那个人的衣物和床被，三日一换，次次都是三圣母亲手洗后在阳关下晾晒上半日……
据说这是杨戬的习惯。
她从没问过三圣母为什么，恨不恨之类的问题早已没有意义了，就像她自己，爱和恨是感情，而不是思考，一个人被感情支配去做某些事的时候，思考得再多再深刻，也不过徒添苦恼。

五
打发了小玉，杨婵抱着被卷和衣物，独自往杨戬养伤的小院走去。
很多人说二郎神六亲不认奸佞成性他们兄妹半点不像。
很多人为她不值。
很多人觉得女人是被感情所支配的生物，小狐狸是，她杨婵也是。
然而不过是选择而已。有的人选择金钱，有的人选择权利，有的人选择感情，世情百态，神仙莫能免俗。或者说，更不能免俗。
他们的目光上穷三十三天，下尽九幽黄泉，向前识得鸿蒙初开，向后看破日月倾颓，他们的目光太深、太久、太远。
爱金钱，爱权力，爱人……都是爱，只有爱，才是岁月这剧毒的唯一解药。
二十一年前她爱上了凡人乱了天规，与兄长决裂，舍去宝莲灯救下丈夫与儿子；一年前沉香劈山救母，重创二郎神，她又固执己见为他脱罪，并将昏迷的杨戬接回华山照顾。
无论别人怎么说，她只道，他是我二哥。
然后沉默，众人沉默，她也沉默。
最后王母下界，玉帝大印一盖，囚二郎神于华山，由她三圣母亲自看管。
于是她就拎着自家相公，带着昏迷的兄长，身后跟着儿子媳妇，便从瑶池回了华山。
一路上，仙妖神鬼竞相围观，来看劈山救母的小英雄，来看重伤昏迷的三界战神，来看勾引了天庭颜值担当二郎神亲妹子的小白脸，来看她——宽宏大量情深义重的三圣母。
华山下方寸之地苦困二十载，她杨婵居然还肯认这个哥哥，真是不愧圣母之名。
六
不过几步路，杨婵到了院门前，便看自家蠢儿子蹲在房间门口，额头抵着廊柱，手指抠抠戳戳，不住糟蹋着地板。
“沉香。”
沉香一惊，一下跳了起来：这个动作身子不免前倾，他额头便正与廊柱撞个正着。
“哎哟……”沉香跌了个屁股开花，双手撑着地板，无辜向院门望来：“母亲！”也不管自己只穿着袜子，一个翻身，落到院中，伸手欲接过杨婵手中的被服。
“你这孩子。”杨婵摇摇头，并不松手，直直看着沉香。
沉香被那目光看得不由瑟缩，吞吞吐吐道：“那个……他……舅舅，舅舅醒了。”
杨婵一怔，也不见欢喜，也不见茫然，仿佛再寻常不过的事，便点点头，走到檐下，除去鞋子：“我知道了。”
沉香目送她开门进去，再低头看自己沾着泥土的罗袜，一脸苦笑。
他真的觉得自己母亲和舅舅不像亲兄妹，一个的眼神深不见底，一个的眼神里又装了太多。
他都看不懂。
沉香想，这点倒是挺像的。
七
沉香有点委屈。
这一年里他不止一次构想过杨戬醒来的场景，他刘沉香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亲自照顾他，还帮他擦身，为他疗伤，舅舅知道了一定会非常感动，但是一定会问他：沉香，你不怪我吗？
然后他再作一番慷慨陈词……不，话不必太多。
当然怪了。
可是你是我舅舅啊。
我们是一家人。
然后舅舅就热泪盈眶地被他感化了，从此幡然悔悟重新做人，他们一家人从此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完美。
八
结果。
沉香痛苦地想。
在看到杨戬醒来地一刻，他把什么台词都忘了，傻了半天，说：“我……我娘让我来给您擦身。”快速接着道，“这一年来每隔三天来帮您擦一次身。”
说完便想，虽然这台词没剧本上那么经典，但够让人感动了吧？
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有些激动，沉香看着杨戬。
杨戬皱眉。
杨戬说，我自己来吧。
杨戬看着他。
四眼……不，五眼相对。
然后他滚了。
出来以后傻了，这剧本不对。
沉香捶地，好气啊。
套上鞋子委委屈屈地找自己媳妇去了。

九
远远的杨戬便听到了杨婵的脚步声。
他如今法力尽失神通具废，连躯体也难以使唤，但好歹肉身成圣不比寻常，耳目灵便，小院内外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知觉。
所以当他费劲地支起身体，颤抖着双手拧干毛巾，解开衣襟，轻轻擦拭身体时，耳边尽是自家蠢外甥蹲门口抠地板的声音。
杨戬：……
在听到杨婵脚步声的时候，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先一步地做出了反应，将帕子往水盆里一扔，啪地倒回铺上，闭上眼，将衣襟拢好，被子拉上来……
杨戬睁着眼睛想，欲盖弥彰。
于是他又费劲地支起身体，颤抖着双手拧干毛巾，解开衣襟，轻轻擦拭身体……
十
杨婵推开门便看到这样一幕。
夕阳透过纸窗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影子，床铺边放着一只水盆，水盆四周四散着水迹，昔日伟岸的男子敞着衣襟，隐约可见从左肩起横跨了整个胸膛地巨大伤痕，一头长发散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一只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颤抖地拿着毛巾……
心头一酸。
拉上门，杨婵抱着被服快步上前，跪坐在铺边，将手中的被服放在与水盆相反的一侧，然后伸手，扶着肩膀，轻轻地、又不容置疑地按着杨戬让他躺下，右手拿过毛巾——杨戬的手上毫无气力，她只是捏住帕子一拉，那只曾经翻云覆雨移山填海的手，便再抓不住一张薄薄的毛巾。
杨婵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力地虚张着，缓缓地握成拳，躲避一般地落到了身侧。
终是不再看了。
十一
杨婵扶着杨戬翻身，想帮他擦擦后背，杨戬不自在地抬手道：“不必如此。”
杨婵道：“你昏迷了一年，这一年都是沉香帮你擦的，你若害羞，我叫沉香来。”
杨婵道：“这都三天了，不擦一擦你受得了？”
杨戬一僵，仍由杨婵扶着他趴在铺上，缓缓道：“……也没有那般娇贵。”
杨婵道：“哪般娇贵？昔年你日日都要沐浴，一日不擦洗便浑身难受。”
杨戬道：“那已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了。”
说完室内一静，只余杨婵拧毛巾，水溅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如解释一般，杨戬叹了口气道：“神仙之体不染尘埃，那时候在灌江口……不过是道心入凡。”
杨婵皱眉，不虞地将毛巾盖在了杨戬背上：“你又来。”随后顿了顿，还是放轻了动作，“既然有心，哪里又不是红尘。”
杨戬道：“世上烦恼，为人自扰。”
杨婵道：“是了，所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杨戬没想她如此接话，他以为她又会是一番仙凡人心之论，声音不由迟疑：“你……”
“我如何？”杨婵怒涛涛地将毛巾摔进水盆，溅起水花落在她裙摆上：“我是自甘做这庸人的，你又要问我悔不悔了？当日我不悔，今日我也不悔，你便是再压我一百年、一千年，也是一般——何况我如今又有何可悔。”
杨戬一顿：“执迷不悟。”
杨婵冷笑：“如今三界皆知，执迷不悟的是你啊二哥。”
套路一样的八百年。。。。。
毛巾：我招谁惹谁了。
沉香：……TAT

好喜欢的，要把自己当饲料的二哥哥（真君要San崩地裂了），蠢萌但不失善良的茶盘，真“圣母”的三妹，吃瓜群众表示好幸福，一定尽力暖贴。

啊啊啊好喜欢这样的ヽ(*。>Д<)o゜但求不坑！【。摔坑摔怕了

十二
两人都憋着气，不再说话，杨婵看着黯淡的天光，一挥手便在房间内点起了烛灯。
她帮杨戬换好床被，便转过身去，让杨戬更衣。
看着烛火跳跃，她脑海中满是杨戬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更换衣物的模样。
对她而言，搭把手是无妨的——上古之时凡人尚衣不蔽体，男女之间哪有今日这般多的避讳，再说三千年的兄妹，该看的不该看的……
只是偏偏不能是今日这般。
杨戬是怎样自尊骄傲的人，让她看着他如今的虚弱，帮他擦身，已够让他觉得难堪了，若连更衣的事还要她来帮忙，不知心里又该如何难受。
杨婵又想，管他难不难受，活该。
但她还是没有转过身去：“你又何必非要我恼你？”
背后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一顿。
杨婵继续道：“我知道了，我叫你恼了我二十年，或许今日之后还要继续恼下去；你便还我，也叫我陪你继续恼下去……”
杨戬没有出声。
杨婵说：“这样也好，你恼我，我恼你，就这般长长久久地相互折磨下去——这兄妹也就继续做下去了。”
杨戬叹：“何至于此。”
杨婵道：“说来还是我赚了，我总少恼二十年。就像我总小你两岁一样。”
十三
杨戬道：“你如今一家团圆和美，又何必非要让我这么……一个人，来坏你清净。”
杨婵反问：“哪么一个人？”
杨戬不答，杨婵道：“六亲不认心狠手辣枯恶不俊……或者还要加上助纣为虐？”自己说着便先笑出声：“二郎神助纣为逆……嘿，就不知天禧星君作何想。”
杨戬也不由顺着她的话头露出一个苦笑，他看着杨婵笑的直颤的后背，眼神中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待杨婵笑过了，才缓慢道：“你既知道……”
看杨婵转过身来，杨戬便再说不下去了。
他素来心狠，对自己也对别人，荣辱沉浮与他不过清风拂面，可对着杨婵，他再说不出那些话来——哪怕只是想起那些仙家口中的言语是说自己，心下都是一阵难堪。
她知道吗？她知道吧。
大概所有的哥哥都希望自己在自己妹妹眼中是一个英豪——而不是一个蝇营苟且的小人，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于是只倚着壁橱看着她。
他的手不听使唤，打结这样的动作实在为难，索性任由衣带散着，只将衣襟拢紧。
杨婵——纵然她先前有千恼万怒，然而此刻看到这样的兄长，她便再也发不出火来，只能暗自和自己生气，一边倾身替杨戬将衣带系上。
其实脸上气鼓鼓的。杨戬看着，心忽的软了。
便顺着她吧。
左右都到了这个局面了。
十四
杨婵一边替他系着衣带，一边淡淡道：“哪有什么一家团圆呢？我的家三千年前就没了，二十一年前我至亲的哥哥也不要我了。”
杨戬知她说的是自己那句“我没你这个妹妹”，但那只是他的气话，便顺着她道：“那只是一时气话……”顿了顿，“三妹。”
杨婵抬起头，认真答道：“二哥。”
杨戬嗯了一声：“抱歉。”
杨婵道：“这下怎这般好说话了？”
杨戬道：“好说话你也不满意？”
杨婵道：“大概是习惯了，你从来宠我，但在对错的事情上从不让步的。”
杨戬本习惯地想和她讲道理，大是大非掺不得半点假，他不能因为宠她就让步；而兄妹吵架撩狠话从来和对错没关系，不管谁对谁错总该他做哥哥的低头道歉说软话。
但话到嘴边，想起这时候如果又和她讲道理，她大概又该发火了，便又咽了回去：“我如今还能如何？”
杨婵想了想：“也是，玉帝下旨把你囚在华山了，让我做这牢头——所以要你留下陪我这话也不用说了；你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我揉圆戳扁——所以恨不恨的问题也就不必再作探讨。我本不想提起这些往事的，这些我一年前就想明白了——可你偏偏半句不肯绕过，偏偏要叫我生气。”
杨戬道：“是我不好。”
杨婵道：“现在认错，晚了，我已经生气了。”
杨戬眉宇间带上几分无奈。
“你现在在我手心里，所以万别再惹我了。”杨婵道，“不然我可能会在你的俊脸上画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