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楼授权

《告别》
昏暗的路灯下，董思成小心地捂着肚子，眉头拧在一起显得痛苦极了，急促地往四周瞟了瞟，没人。于是才缓缓蹲下身，面向着一个湿暗的墙角“哗”地一阵翻江倒海，将晚餐吐了个干净。
感受着原本美味的食物以这种方式从自己的胃里涌出，他难受得只想流眼泪。
吐完之后全身都像卸了千斤的大石，觉得累却又感到舒服。董思成从口袋掏出纸巾抹了抹嘴角，酸辣的味道从喉咙口冲到口腔，咳嗽两声咽下口中令人不适的气味，最后将纸丢在了那一堆呕吐物上。
每天都重复做这样的事，最初的恐慌和痛苦早就渐渐没了影子。
董思成起身，准备回家。
步子还没迈两下，身后熟悉的声音唤住了他。
“昀昀？”
他回来了。
董思成身躯一震，他最爱的人回来了，正站在他身后温柔地唤他，瞬间眼角就开始泛出泪花。
可这令董思成日思夜想令他着魔的声音，此时却让他极度害怕，他不想见到他，在这种地点，在他刚做了这些事之后。
董思成准备当作没听见撒丫子就这样跑掉，可是中本悠太已经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肩膀。
行吧，没得跑了。
董思成只好认命地转过身子，扯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容，“悠太哥你回来啦，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回…”
“别说话了，先喝点热水吧，吐完嗓子都哑了。”
说着中本悠太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旋开盖子送到董思成嘴边。
“哥…”
“怎么，要我亲自喂你吗？”
董思成慌忙摆了摆手，答了一句“不用”，接过保温杯慢慢嘬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渡向胃部，洗净了口腔中的怪味，也使他的胃舒服一些。
“为什么会吐？”中本悠太揽着董思成的肩，眼里饱含关切。
董思成笑着耸耸肩，语气颇不在意。
“晚饭吃太油腻了。”
“哦？真的吗？那回去我给你煮点清淡的。”中本悠太勾住董思成，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回住处。
回到住处后中本悠太刚放下行李就跑去给董思成下面条，特意煮得烂了点，装好碗端着进了房间，打算让他填填肚子，小孩的肚子现在一定很饿。
这么想着，中本悠太笑得灿烂，轻轻推开了房门。
缩在床上的董思成不知何时已经睡去，一副乖巧无助的样子，睡梦中也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软软地瘫在床中央。
中本悠太愣了一会儿，悄悄带上门，将面条轻手轻脚放下，坐在床边俯下身子安静地端详着董思成。
小孩的脸比他离开那会儿削瘦了不少，颧骨线分明，眼下也有一抹黑。
中本悠太伸手摸了摸董思成的脸颊和腰身。
啊…完全就没什么肉嘛，肯定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作息不规律了。
真是。那么瘦摸起来都硌得慌，胖点儿多好啊。中本悠太一刹那被一股心疼的感觉击穿心脏，抚上小孩睡梦中轻颤的羽睫，在董思成光洁的额上烙下一个相思的吻。
望了一会儿，中本悠太起身碰了下碗壁，决定叫醒董思成。
“昀昀，起来吃了面再睡吧。”
床上的人儿几秒后才作出反应，睁开酸涩通红的眼睛，毫无力气地回答道，“嗯…这就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的，我只是这几天熬夜有点厉害，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中本悠太将信将疑。
董思成看着他哥甜甜地笑了笑，用力地点点头，“真的，骗你是小狗。”
中本悠太笑嘻嘻地凑上去，在董思成的脸上亲了一口，“是是是，昀昀说的都是对的。”
被啃的董思成涨红了脸，一拳打在中本悠太的大腿上。
“干嘛这样…”
“因为昀昀太可爱了嘛所以那样，怎么啦？不允许哥亲亲吗？”说着说着中本悠太摆出一副特别委屈的表情。
这让董思成更感到害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脸大概是快熟透了。
“不是啦…你想就…亲吧。啊啊不说了我要吃面。”
于是中本悠太盯着董思成慢吞吞地吃完，再软磨硬泡撒了娇催促他洗漱，然后满足地躺在躺在床上搂紧了董思成睡去。
“晚安，昀昀。”
“晚安。”
半夜时分，中本悠太突然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乱摸一把，发现怀中人不知去向。
于是他爬起来开灯，下床寻找小孩。
“昀昀？”
中本悠太睡意还没有完全驱散，嗓子也是喑哑的。他走到客厅，发现卫生间的灯还亮着。
走近一看，中本悠太瞬间睡意全无。
洗手台前，董思成趴在那里吐得一塌糊涂，一下一下伴随着细微的咳嗽，听见他哥来了，慌慌张张捂住嘴想把门关上锁紧。
可是来不及了，中本悠太吃惊又愤怒地站在门口，一手撑住塑料门，一只手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死死地盯着他。
等董思成倾倒完腹中物，中本悠太才愠怒地开口问道：“昀昀，不打算诚实地告诉我吗？”
董思成微微抬头正视他哥，酸胀的双眼布满水汽，连眼眶也泛红了。没办法了，他只能老实交代。
“悠太哥…我生病了…”
董思成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许久未曾光临他的惶恐再次卷袭而来，密密麻麻爬遍他的全身。
中本悠太心里咯噔一下，不相信地开口道：“什么病…？我们昀昀这么乖怎么会生病呢？对吧？”
回答他的只是董思成无力的摇头和瘪下去的嘴角。
“是胃癌…”
胃癌…
中本悠太心里反复地念着这两个字，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朝着董思成怒吼，“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疯了吧！！”
这是董思成认识中本悠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他动怒，也是第一次凶自己。可是他这一刻涌出的眼泪，都是因为感动。
“不…哥清醒一点吧…”
董思成看到中本悠太红了眼。
在中国打拼这么久，即使是遭受再委屈再不公的待遇，中本悠太也没喊过一声累，也从没酸涩过眼睛。如今董思成一句话，轻轻松松让他一个大男人红了眼。
“哥…中本悠太…你是不是很爱我？”
即使心中已有肯定的答案，他还是想要再问一遍，令自己快乐一点。
看着董思成满含笑意的眼睛，眶中的泪水都还没褪去，中本悠太突然一把搂住眼前的人，用力地按压在自己胸口，仿佛要将他揉进身体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怀中的人满足地弯了嘴角。
“昀昀啊我们去医院，现在就走。”中本悠太恍若大梦初醒一般扯着董思成就要往玄幻口冲。董思成吃痛一声紧紧拖住了他的手腕。
“悠太！！”董思成皱着眉从身后抱住他，“醒醒吧，几天前我已经去过一趟医院了，晚期，我没救了。你要看报告单吗我这就去拿给你看。”
中本悠太回过身捏住董思成这张嘴，像是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那你说…该怎么办…”
果然啊，还是投降了。
“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
中本悠太抬起头使劲眨眨眼睛，企图逼回眼前的水雾。良久，他用微不可查的声音答道：
“好。”
接下来的日子，中本悠太依旧像以前那般活泼开朗，总是逗董思成，偶尔收到一两个小粉拳。
不过两人彼此的心里都明白，这样的日子持续的时间剩得不多了。白天看起来如此快乐幸福，每夜却总是有人打湿枕头。
病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严重，起初董思成还能够吃下东西，可是慢慢地他吞咽越来越困难，药也没再服用。
终于，董思成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脸上身上的骨骼轮廓也越来越明显。
中本悠太又气又急地将他拽到医院输入葡萄糖。
“悠太哥，你走吧，别再管我了。”
董思成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细细地闻着充斥着病房的消毒水味，注视着眼前这个因为每日每夜照顾他而削瘦的男人。他是有多幸运，上天让他与如此完美无瑕的人相遇。
中本悠太掖好被角，开口道：“你就做梦吧，你就算拿刀砍我我也不会走的。”
董思成只莞尔地笑了笑，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却只能感受到硬邦邦的轮廓。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是啊，所以昀昀一定要好起来再变得帅气。”中本悠太快哭出来了。
“你走吧，别在这儿整天守着一架骨头。”
“瞎说，我和我的爱人在一起，我很幸福。”
中本悠太说完捧住脸，无声地哭泣着。心里各种感情在乱飞，往事的片段都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放映着。
时光倒转，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面。
“你好，我叫董思成。”
中本悠太含着眼泪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床上的人已经安详地合上双眼结束了这段痛苦的日子，投身向天国的怀抱。
这一天，中本悠太哭湿了一整件上衫。
他撑起手想要抹去泪痕，赫然发现右手手心有歪歪扭扭的字迹。
是董思成的字。
中本悠太着急地擦干眼泪好让自己看清手心的字，只是一眼，却又模糊了眼眶。
印在他的手心的只有寥寥几个字：
悠太，我爱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