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本：第十三幕）

【身体好转，也到了启程的时候，是日，出了已经蓄了霉的帐篷瞧着清亮的日光，谁能想到这里是哀嚎遍地的人生炼狱呢。这些日子都是云中一人操持出入，虽说我不应持质疑的态度，但看着周遭被处置的井井有条，也知道云中可堪大任，徐布而行，见一身布衣与民众共同劳作的他，不管真情假意，但当地民众都是一脸感激涕零，眼里蓄了笑】云中公——
@李肇周

转腕用袖口蹭了蹭额头微渗的汗水，向身侧的老妪笑了笑，帮她挪过堆积的砖石，才放下手中的东西，回首一应。
：崔大夫怎么出来了？
启程在即，疫病后续之事，我能做的也不多了。说到底，薄赖天命。
：早晨风凉，您可当心多披件衣裳才是。

【他是养在大明宫的孩子，哪怕早年母亡，但也没做过这些，我猜他手上的薄茧也都来自于弓马练习所致，我想若是叫长安的人看了云中侯粗布麻衣，一双腿爬了泥的样子估计没人会信，然而他这样的模样，被我瞧见了，也幸而是我】
虽说崔某身体不堪，但也不至于被风一吹就倒了【噗嗤笑出声来】云中侯有没有兴趣陪我这个病秧子转转？

这个早晨，是连日难得的晴天。
在黄河溃堤后，直至我们来到这里，似乎都并不多雨了，但风依旧是肃杀的，且冷的干燥。他的神色平和沉稳，显然是腹中已有成算。我拍了拍手中干涸的泥土，倒也并不拘疏。
：请。
背离了劳作的人群，往青荒的矮坡而去。
：看来您的病是好了些，已有余裕想琐碎之事了。

这也不是琐碎的事情，其实这才是正事，只是因为臣自己的原因耽搁了，愧对圣恩。
【如今中宫仍在，但中宫的孩子没有特别出挑，古往今来立嗣，立嫡立长，无嫡及长，且云中居高位，算是在龙子之中最出挑的，哪怕陛下身体硬朗，但立储之事，本就不是能耽搁的事情，可当今非往日帝王可语，他的心思，猜不透，也不能猜，言有所指】云中公的弟弟也不小了吧。

：从前我不敢论，今次一行，倒觉得生死之外，都是琐碎了。
我笑着与他并肩缓步，晨光，冬风，荒草，微泛起新意的广袤。
人们总是爱说，开心就好了。实际上这话虚无的很。进一步问，什么才会使他们开心？获得爱，获得钱，获得自由，获得权力……哪个更想攥在手中，愿意牺牲哪个，又换取哪个，最后达到狭隘的，只属于一个人的“快乐”，说到底，还要回到最俗之事上去。
：肇川与我年岁相差不多，至于祚，倒还尚幼。

【我求得太多，求得权势，求得家族兴荣，正因如此，在爬向更高位置的时候愈发战战兢兢惶恐一瞬堕至深渊，我细细打量着他，看他提起兄弟时候眉间的淡然，还有些诧异】云中公有那么多的弟弟，崔某并非指一母同胞。

从前我以为人应该活的坦坦荡荡。如同鸽子从矮檐拥向晴空，青藤自篱墙探向枝头。新茶从旧酒，传说会从故纸堆里挣脱。
时至今日，人生教会我太多，怎么目遇不掀波澜，怎么含笑吞下冰针。
：我以为崔大夫想要的是个确准的答案，毕竟我这个人就喜欢有个定数的东西。
一挑眉，笑意不减。
：否则若按您的问法，更小的，总会有的。

【昔日紫宸，金阙议兵，那是我第一次正面去瞧皇帝已经长成的子嗣，或洛南或阿斐均与我带故沾亲，可我依旧忽略不了他，虽无母族支持却有了如今的地位，陛下若无意，也不会让他跋山涉水，一个闲赋封地的藩王并不需了解民间疾苦，轻笑出声】云中公知道某的意思，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一指西陲】您对这河山，毫无惦念？

风吹草动，我的眉目却像这凛冬冰封的湖。
能说出些什么来呢？张狂傲气的剑指国都，立誓不夺王座绝不罢休？难得知己，霎时要把酒言欢歃血为盟？虚与委蛇，扪天叩地直表忠贞？说实在的，此时此刻的我竟一样都懒得去做。
不是不想，是我明白有些话，我的嘴还没有资格说。
：河山为天下人栖身之处，这世上，谁不惦念？

【我长剑出鞘自以为抵他咽喉，却被他不动声色之间拨弹开来，为官近十载，见惯风云，亦习察言观色，此刻我只能看他眉眼如画，眼底的深邃形成一汪无波的潭，唏嘘】云中公的见底，崔某不得不敬佩，若您不嫌弃换某表字如何？某表字重光。
【躬身一揖，眼底含笑】

崔婕妤尚在时，也算后宫举足轻重的一人。纵她芳逝，薛氏的风头只称更劲，绝无削减。我观斐的脾性，很有君子之风，虽不淖权潭，自有清骨，可持其傲。以血亲论，崔氏眼前，绝路二字极是笑谈。
他舍近求远向我递蕙，确实有趣。
：亲则亲矣，礼则不礼。先生高风，垂而近愚，是子惠之幸。
远目青山，仍浮弋着苍白的几片早云。
：同因的功夫虽好，到底是个粗人。簉子不擅珍珑之艺，先生若有闲暇，倒可往云中府切磋一二——归期应当不会太久了。

【崔家在大明宫的三个女儿，澄姊是真的葬在了那处，如今成壁风头正盛更兼阿娇在侧，氏族宗子学成文武货与王朝，这个姓氏的荣光，是几代人的心血，到了我这处，我只希望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清河崔氏，短短四字，力有千钧，子惠……换过来便是惠子】子惠这表字剔透，是陛下亲赐？
【归期，遥望长安，垂手】是啊，要回去了，不过在这之前，真正的坎儿咱们还是没遇到的，你这是头一回吧

他的言辞温和恳切，少年人的踌躇满志仍旧依稀，却掺杂着岁月风沙的磨砺，沉静了不少。而我——不由得笑，似乎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了，曾经变过，却瞒过所有人的眼，又或者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那个只有用心才能发现的角落。
算是默认。我的父亲给予我许多，也沉默地教导着我，用他的旧勋，他的盛志，他的当下。
：是。我从未出过长安，这许多年。
顿了顿，却并不是怯。
：但人心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不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