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勉强能够拄着竹杖行走了,立刻就去村口那间小小的茅草顶教堂里道谢。他坚决不要慕薜搀扶,但慕薜还是忧心忡忡地紧跟着他。
柯神父正在布道,半讲半演地讲摩西分海的神迹。张应宸找了个角落坐下。慕薜坐在他身边听了一会,小声问他:“老师,这洋和尚说的是真的吗?他的神和你的神到底谁厉害?”
张应宸没有回答。
“那,他的神能不能显灵,让我们寨子外的大山变成平路?”慕薜又问。
张应宸侧过头看着她:“不能。我们的神也不能。”
慕薜露出失望的表情。
布道结束,张应宸一直坐到围在柯神父身边的乡民散尽。柯神父看见他俩,连忙迎上来:“两位可是要回到主的道路上来?”
慕薜忍不住偷偷扮了一个鬼脸。
“只是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张应宸说,带着惯常的那种慈悲的微笑。
“你要感谢主在你身边安排了一位忠实又得力的弟子。”柯神父说,“她给了我你们东方的神药。看她当时那坚定的表情,我不可不相信那药是比耶稣会的圣水有用的。”
“成药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但是我可以把配方给你。”张应宸随手拿过羽毛笔和纸,龙飞凤舞地写下药方,“你去药铺,把这个给他们的伙计看就可以。”
柯神父感激地看着他:“善良的人啊,愿主赐福于你。”
柯神父摩挲着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试探地问:“您还记得您在生病时讲拉丁文的事吗?”
张应宸心里嗤笑一声,难不成这位神父又要拿这事当圣灵的奇迹来宣扬一番?他说:“不用担心,我并没受到什么感召或附身,”他特意用了附身这个字眼,促狭又满意地看到面前的虔诚神父的脸色变了一下,“我偶然听过这段经文而已。要知道,在澳洲也是有基督徒存在的。”
慕薜垂着头坐在一边,听师父和洋和尚谈论洋教。师父似乎也会念那洋教的经。她想,师父到底有怎样的过去呢?回去的路上她想问,张张嘴,口中吐出的问题却是:“他们的神和我们的神也会这样见面吗?”
张应宸为这一团孩子气的问题笑起来。慕薜也跟着笑,低着头,轻轻掩着嘴,不好意思的样子。
自此以后对于慕薜来说,外面的世界不仅指大山外汉人的世界,更包括柯神父那样的洋人,还有师父所说的澳洲。她经常问关于世界的稀奇古怪的问题,张应宸一一解答。她最想学的是医术。张应宸答应,等她学好汉话和带来的那几本医书,就送她去临高总医院“进学”。她还不能完全明白“进学”是什么意思,似乎是要跟其他的师父学习。要离开现在的师父吗?她又迟疑起来。
一声尖利又不怀好意的哨音划破夜空。张应宸起身想出去看看,被慕薜拦住了:“一定是阵奥雅。”
话音未落,门前的树上传来“咚”的一声。是箭射入木头的声音,势大力沉。
“老师你快去躲起来吧,阵焕这是要和你决斗的意思。”慕薜推了他一把。
“别怕。”张应宸说,“你去泡茶。”
慕薜托着茶杯走向烧着水的小火塘,一边担心地回头看他。
门口传来敲门声。张应宸开门,门口站着阵焕,身穿猎装,背着弓箭,却是独自一人。他看都不看张应宸一眼,径直走向慕薜身边,说了几句黎语,向她伸出手。
慕薜冷冷地甩开他的手,用端正的汉话说:“阵奥雅,你认错人了。贫道慕薜,不是什么毕达姑娘。毕达姑娘早就被你们烧死了。”
“毕达!”阵焕苦苦哀求,伸手想去抓她的手。慕薜一声惊叫,躲到了张应宸身后。
“你不要再纠缠她了,没用的。”张应宸说,伸出手臂将慕薜护在身后。慕薜抓着他的袍子,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
战歌
"你知道她那天晚上在唱什么吗?"阵焕紧握着双拳,努力压抑怒火,"那是我们的一个传说,有个女孩,她爱上了月亮。她那天在山上唱求情郎接受她的歌,整个寨子都听见了。你知道她爱你的吧?"
张应宸故作镇定地淡淡地说:"不关你事。"
"你们这些汉人,打着什么治病救人的旗号来我们黎寨,你救了她没有?你若是带她去你们汉人的花花世界,我也就死了这份心,你为什么又带她回到这苦山坳里?你知道她那么痴心的爱你,却故意利用她,让她带你进来,好夺了她的寨子?”阵焕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挥向张应宸面门。
慕薜猛地冲过去,一下撞开了阵焕:“闭嘴!这时候想起什么我的寨子了,我问你,把我当禁母抓起来时候,可有谁为我说过一句话?连你阵奥雅号称是真正的峒主,口口声声说要娶我为妻,不也是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没错我是爱师父,是像爱天上的月亮一样爱,因为师父救了我的命,而你要害了我的命!”
张应宸的耳朵里轰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