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休，炎夏阴空，沉闷无风。素色薄衫，乌发未束，以臂为枕躺于水榭，但闻水声缓缓，但嗅芳香花木，惬意悠然。
只是，蓝园虽好，终不是广陵。
劳陆礼在榭中备下瑶琴，桐木灵机式，再往秦府请人。
静静地，阖眸而待，我想见他，见，秦徇。
闭上眼，国子监初见仿若昨日，尔后天津桥，指上听，刑部狱，杭州城...往事桩桩幕幕，有关仕途，却又偏偏应了秦彻那句：有关风月。停到这儿，再后最是噩梦不过，不想忆，不敢忘，亦不能忘。
常听豁达人讲往事随风，但我对他，曾爱之深，曾恨之切，人生是非，爱恨尤重，又该多大风起才可泯灭恩仇？
如今，结束后的始端，不好言及爱恨。只是，我想见他，一刻不见便开始思念，好似思念江都，好似一个戒不去药瘾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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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园来人，当即便放下了手中书册，嘱咐商期尧臣去寻善之或瞻修解惑，便随人出府。
秦府到蓝园，不远。一刻钟足矣。
而我，在车马粼粼中，却觉今日这一段路，走得太漫长。
许是多日只点头而过，许是他难得亲自下帖。
诸般的思绪如潮水褪去。我站在水榭前，瞧着其间横躺阖眸似酣睡的人，弯了唇角，放轻了步子。
绕过案几，绕过长琴，在他身侧坐下。
再倾身，抬指拨开几缕遮挡在他额间颊上的发。看那一张无需多想，便能几笔轻易勾勒成型的脸出现在视线之中。
便如当年，在国子监内，我拿下那册话本时，出现在视线之中的少年清朗眉目。
不忍扰他酣睡，指尖从他耳侧撤离，欲起身。

呼吸平稳，却在他靠过来时，乱了一瞬。
觉其气息渐远，忙伸手阻拦，张开眼，他已起身，徒留我掌心握住一把雨前，粘腻空气。
此景换做数年前，怕要尴尬许久，现下神色如常，不急不缓收手起身，笑言
：许久没听你弹琴。
人生莫能只若初见。从前，我常以与他的种种机缘暗自欣喜。庆幸迟他一届入仕，便能以后辈身份得他时常照料，庆幸非生秦家，便能以旁观身份知他过去。我眼中秦徇，不是家主，不是兄长，不是世人所见沉浮庙堂的模样。而知晓秘密，就同查探真相，总能让我生出些满足，优越之感。那时我还认不清，其实世间总有特例。多少年岁前，有一人，姓秦，名南意。
他肩头沾一片叶，猜测是来时走得急，又或者，本就在府中闲赏花草。秦府啊，如今印象只余那令人窒息的杏花香。迟疑片刻，还是笑着替他将叶拂去。
：一时兴起，扰了你休息，你，不会怪罪吧。
同死人有什么好争，总归，赢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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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身的一瞬，眼角余光捕捉到些微动作的光影。侧眸瞧去，刚巧，见他收了手起身。
我自不会以为是自己扰了他的清梦，心下清楚，是这人，难得流露的性情。
他倾身而来，我原以为，是惯日里许久不见的亲昵，却不料只是抬指从我肩头拂去一片叶。失落说不上，只觉几分可惜。
垂眸，抬手握住他尚不曾收回的指。
：要怪的。
怪你这般客套生疏。
可是这一句话，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今日种种，皆是往日我亲手所酿。
若非当初，对他退避三舍，对他疾言厉色，甚至不惜亲手将那揉进了杏花的糕点送到他嘴边，若非如此，当日那一个明媚的青年，又怎会到如今这般即便近在咫尺，也总觉有三寸疏离的地步。
苦果自吃。是我活该。
低声一句，另一只手覆上他的脸侧，眸光随之落了过去，与他对视。温声弯唇，眸间携了三分笑。
：能得你一个补偿的机会，我岂会错过？

掌心覆上脸侧手背，两相对望，亦笑得真心，至于其话，恍若未闻。
待秦徇琴前正襟危坐，弯身将他头发披散开，好在，本就束得松散，解开没费多少工夫。他，不过而立又几年，华发早生，我掬起一缕在唇边亲了亲，说不出什么感受，也许，是有些同情，过去，该还有几分心疼。往日总可惜他一身开朗性情，全被仕途所误，尔今想开，也就是人与人，选择不同，所以，切莫多管闲事。
：弹什么都好。
退到一边，续言
：三曲，就把蓝园赠你。
故意不提名姓，只用你我来替，蓝园，我费尽心思造出的假江南，与眼前人，用来自欺，再好不过。
：或者，你不想要，也没关系。
不知何时养成习惯，对他，总是一句性情，一句客气，忽近忽离，我亦不大舒服，却怎也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