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回味声,仿佛愈传愈响,但竟愈来愈模糊,终于在李长吉的耳中化作敻古的熔岩的炸裂音响;这声音仿佛来自蛮荒的地底,又好似来自缥缈的上天,只是远远的“咕隆”、“咕隆”,如勇士低吼,如戍鼓夜鸣。这声音究竟是近在咫尺了,却原来并不那么响,仿佛是自带着神异的色彩。在李长吉的眼里,分明就有一丛光,将昏壁骤然曝成透明的青色。弥弥的碧雾中,正有一匹翩然而来的巨大的赤虬,鼻中喷出白息,通体都放着毫光;骑在上面的,是一位身穿红袍,手持象牙方板的大员,似乎是天使,很和气的,也融在光明中。
“长吉啦,我嚟度summon you啦!”红袍子天使在高处朗声道。那声音分明如一发尖利的响箭,穿透了李长吉全身,引得他狼狈地战栗。
“什么!我可……”李长吉只觉得耳中有一簇烈火在燃,听得并不很分明。
阿妈、阿姊和村人们都很讶异,不知道他在和谁通话,以为只是昏头。
“Sorry,sorry,‘当召长吉’,识唔识得嘅?”天使说着,将满是字的方板递了过去。
“唔唔,阿妈阿姊,请扶我起来罢……”长吉支起身,在阿妈、阿姊的扶持下勉力下榻,朝旁人视之无物的虚空拜了两拜,又用枯竹枝似的指爪接过方板,费力读了一通,见都是些本朝的甲骨文、钟鼎文,密密麻麻,弯七拐八,并不能就看懂。
“专员老爷,我猜,这一定又是‘古文字达人’白螟学士的什么大手笔了……然我发昏,两眼也就糊涂得很。”长吉冷笑道。
“不错的,”天使笑道,“天帝爷新近起了个白玉楼子,然而白学士已经调头钻研起《文心雕龙》了,因此——”
“哦哦。”长吉随口应着,一面又去细读那板字。
“因此正缺一个人作书记……”天使捋了捋颊须,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李长吉也大抵确实了原委:天上的气温,竟也一日比一日见得高,据气象学家落下先生讲,此乃“温室效应”,神力也更改不得的;上帝龙心烦躁,便于月圃营建新的避暑行宫——白玉楼;行宫或于明年春时落成,剪彩典礼上,是少不得一篇记文的。
“唔,阿妈,你听到的么:天帝新造了白玉楼,都召我做文章去呢。——而你,你该怎么办呀……”长吉流着泪说。
“昏话!”村人们就一齐摇头,眼中现出可怜的色彩。他们的嘴巴,也就做出奇妙的咀嚼似的动作,像是在议论,又像是在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