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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受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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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几天没有上线,现在将内容一一贴出来。如预告所言,是从《李长吉小传》《宣室志》的由头,糅合进时事而成,语句都粗陋得很,意思也很明白,不过是游戏之笔。


IP属地:新疆1楼2017-05-26 11:55回复
    (一)
    这时候正是“中外咸理,纪律再张”,人风大振,世界太平。唐皇的百姓,倒还没有“家家流血”,也便这样太平地过活着。
    昌谷的村人们也还是老样子。他们大抵从三天前便听得李长吉要死的风声。白屋里每天都是进进出出,塞满了人。在他们说,是帮衬,实在是都想亲眼看看,这“唐诸王孙”的死法。
    灰蒙蒙的屋内陈设极简,与闹嚷嚷的实在不很相宜。木桌上胡乱摆着几个竹杯,中间是一小碟盐渍小甲蔬,一口冷着半锅稀汤的长铛。倒是很富有隐士们所谓的“野趣”。
    然而到底“趣”不起来。昏灰的壁上挂着一柄铁如意,壁下的榻上正僵躺着垂死的李长吉。


    IP属地:新疆2楼2017-05-26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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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尽知道的,我是闻名的‘爱讽刺’、‘发牢骚’,所以,气急败坏,活不下了……”数日没有声息的长吉偏过头,只瞧了一眼榻前,这样低低地说着。
      榻前坐着的阿妈,站着的阿姊,都下着泪。后面尽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但都辨不清嘴脸;只隐约听得细碎的议论。
      “唉唉,眼泪,是大不必要的……这可是,亲者痛,唔……”长吉很想咳嗽,然而其时他正在高烧,连这份气力也失掉了。
      “我看起来怎样,有人说我可是‘萎靡不振’呐。”李长吉面颊和双耳都如烧透了的铁炉壁,豆子似的汗粒都从这壁上蒸出来。他宽大的鼻翼紧张地开合着,垂下的嘴角望上动了一回,仿佛在笑,又不很像。
      “并非在颓废呢;若着眼他人的流言,倒是自甘于堕落。”阿姊用衣袖揩着眼角的泪,这样说道。
      “我看我儿倒像个现代诗人了。——养足精神是要紧的,好起来罢,会好起来的……”阿妈攥着长吉的长手,劝说着,她通红的眼角就装出宽慰的笑意。
      “阿妈,你不必要为我如此……Aspirin也救我不得了,何况还差了千年呢?”长吉喃喃地,说起胡话,“我原本是‘能做几句诗’的,可不道‘诗词鉴赏得了一分’,终于是落了第;谁知又成天‘弹琴看文君’,很倒了绅士名媛们的胃口,而太太偏又早夭呢……终于是熬白了头发。唉唉,真是无法可施……”
      立着的村人们听了,就一齐摇头,眼中现出可怜的色彩。他们的嘴巴,也就做出奇妙的咀嚼似的动作,像是在议论,又像是在回味。


      IP属地:新疆3楼2017-05-26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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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回味声,仿佛愈传愈响,但竟愈来愈模糊,终于在李长吉的耳中化作敻古的熔岩的炸裂音响;这声音仿佛来自蛮荒的地底,又好似来自缥缈的上天,只是远远的“咕隆”、“咕隆”,如勇士低吼,如戍鼓夜鸣。这声音究竟是近在咫尺了,却原来并不那么响,仿佛是自带着神异的色彩。在李长吉的眼里,分明就有一丛光,将昏壁骤然曝成透明的青色。弥弥的碧雾中,正有一匹翩然而来的巨大的赤虬,鼻中喷出白息,通体都放着毫光;骑在上面的,是一位身穿红袍,手持象牙方板的大员,似乎是天使,很和气的,也融在光明中。
        “长吉啦,我嚟度summon you啦!”红袍子天使在高处朗声道。那声音分明如一发尖利的响箭,穿透了李长吉全身,引得他狼狈地战栗。
        “什么!我可……”李长吉只觉得耳中有一簇烈火在燃,听得并不很分明。
        阿妈、阿姊和村人们都很讶异,不知道他在和谁通话,以为只是昏头。
        “Sorry,sorry,‘当召长吉’,识唔识得嘅?”天使说着,将满是字的方板递了过去。
        “唔唔,阿妈阿姊,请扶我起来罢……”长吉支起身,在阿妈、阿姊的扶持下勉力下榻,朝旁人视之无物的虚空拜了两拜,又用枯竹枝似的指爪接过方板,费力读了一通,见都是些本朝的甲骨文、钟鼎文,密密麻麻,弯七拐八,并不能就看懂。
        “专员老爷,我猜,这一定又是‘古文字达人’白螟学士的什么大手笔了……然我发昏,两眼也就糊涂得很。”长吉冷笑道。
        “不错的,”天使笑道,“天帝爷新近起了个白玉楼子,然而白学士已经调头钻研起《文心雕龙》了,因此——”
        “哦哦。”长吉随口应着,一面又去细读那板字。
        “因此正缺一个人作书记……”天使捋了捋颊须,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李长吉也大抵确实了原委:天上的气温,竟也一日比一日见得高,据气象学家落下先生讲,此乃“温室效应”,神力也更改不得的;上帝龙心烦躁,便于月圃营建新的避暑行宫——白玉楼;行宫或于明年春时落成,剪彩典礼上,是少不得一篇记文的。
        “唔,阿妈,你听到的么:天帝新造了白玉楼,都召我做文章去呢。——而你,你该怎么办呀……”长吉流着泪说。
        “昏话!”村人们就一齐摇头,眼中现出可怜的色彩。他们的嘴巴,也就做出奇妙的咀嚼似的动作,像是在议论,又像是在回味。


        IP属地:新疆4楼2017-05-26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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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呀,据说成天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哩!前朝的皇帝,他敢呼小名;满天的神祗,他能都写死。对老天不敬,嗬,倒想上天!”不知是谁这样细声说道。人丛里也就有几个合群的英雄躲闪地附和着。
          长吉依旧是独自地哭泣着。天使便大声唤道:“天帝爷钦定,‘立召君为记’;还预备给你开专栏哩!天上是快乐的,你不必再受人间的苦楚呐!”那声音分明如一发尖利的响箭,穿透了李长吉全身,引得他狼狈地战栗。
          屋内的呜呃声,渐渐地就低了,到底是死灭。众人看过去,李长吉已经气绝,然而竟没有死透。阿姊已经伏在榻上号啕起来,人群里就流出阴险的悲叹声。
          但这时就有人看见,长吉平日读书的一间斗室中,飘扬出纷纭的烟霭,继而听到走马的嘶嘶声,行车的辘辘声与摇铃的叮叮声融到一起;忽然便远逝了。村人们都面面相觑,心底被莫名的兴奋、惊诧与恐惧一齐统治着。阿妈按住悲痛,连忙向着阿姊说:“先不要哭,再看看……”约莫过了炊熟五斗黄小米的工夫,众人再看时,长吉已经如一段枯木,直死在榻上了。
          阿妈阿姊都失了声,人们也就“嗡”的一声涌近去教节哀,却都瞩目着李长吉的死体,很快就不自觉地退了下来,心里像失去什么似的,很怅怅了。
          然而,闹热归闹热,散总是要散的,“无有不散之筵席”。何况看人死原不比吃席有趣,回去倒要觉得晦气;唯有其死前行状,确可以逢人便谈一谈,以彰示自己的博识的。
          这样那样的闹热也好,清冷也好,似乎于李长吉,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IP属地:新疆5楼2017-05-26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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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去吃饭,回来再贴后几节。


            IP属地:新疆6楼2017-05-26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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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李长吉再睁开眼,就发见自己似乎的确是在云翳中飞升,前头是骑着赤虬的天使。
              四面泠然之气,直冲长吉耳鼻,就使他确有些呛;“轻清者上浮为天”,自己既是望上在飞升,则就无疑是上天的。于是他倒心平气顺了。
              这样地又飞了一阵,就见得巍巍然两道云柱,高插虚空;两边是立着的披甲的大汉,都拿着戟和殳一类的器仗。李长吉想那便是门卫,云柱自然也便是天门了。因为是“九重天”,远近异色的星辰与浅绿的条云,都如同砂砾与水草,在浓成乳的静流一般的白霭中浮沉;烟墨似的杳邈处,隐隐有两个相对的大星,流着烈焰的卵黄一般的便是日,含着冷气的镔铁一般的便是月。
              “长吉啦,我先去通禀。你进了门,便在殿外候着;宣你,你便进。”天使这样吩咐着,又从赤虬上跳下来,径走向门口;那赤虬也便抖擞着一跃,化为一条绯红的轻烟,一晃就旋入风云中,不很看得到了。
              门卫见了天使,都很恭敬而客气地点头,也竟因此没有盘查后到的李长吉。
              李长吉在殿外等了一会,便听得里面在大声叫他的名字,知道是宣他进去了。躄进大殿,他便有些无措,只得垂着手,立在门口。只见远远的正对面的阶上,端坐着一个大人物,戴着旒冕,穿着画衣,就很显出威严,但也跟那群村人似的,看不清嘴脸。李长吉想这就是天帝爷了。


              IP属地:新疆7楼2017-05-26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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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我便是天帝了。”那大人物开了口。
                李长吉先是一惊,以为那人能洞穿他的思想,但随即就明白,不过是开场白。
                “你?近些!”天帝忽然这样说道。
                李长吉不由得望前进了,到得阶下,也还是垂着手立着,眼睛直看向铺在台阶上的毾㲪。
                “抬起头来!”
                待抬起头,长吉才算看清天帝的模样:一个老头子,慈眉善目,较之普通人也并无什么别致。但因为戴着旒冕,穿着画衣,这就使长吉的双膝生了特别的魔力,将要跪下去了。
                “不要跪!——现在不兴这一套。”天帝有些不快地说。
                李长吉只有不安地垂着手立着。
                “长吉,”天帝亲切地说,“你不要紧张,到这里大家都是一家子了。”
                “是,天帝爷。”
                “我读过你的诗,‘帝重光,年重时’,写得实在的好。这就使我确信,你还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不过呢,风刺的东西,到底要少,或竟没有的好。
                “你该知道的,前朝轩辕爷的时候,蚩尤、刑天也闹过那么一阵子,这就是太不安分。文化建设也因此荒芜了许多年,现在可是百废待举。新辟的文化区,正缺你这样的作家,因此,一纸鹤书,敦请你来。”
                “臣谨记陛下的教诲,谢陛下的鸿恩。”
                “那么,文章怎么样的呢?”
                “文章?……”李长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是,白玉楼的记文呀。我是希望着你来执笔的。”
                那如梦似醒中的记忆于是恍然苏生过来。虽曰“希望着”,却莫名使李长吉的心里沉沉的,如同驮着盘石,叫他感到非做不可。他连忙答道:“臣一定在行宫落成前完成记文!”
                “这很好。你今后就留在我驾前,做个书记,写写乐章、公文的。”天帝朝他点一点头。
                “谢谢天帝爷!——臣却还有个不情之请。”
                “在我们这里,没有‘情’‘不情’的,大家都是一家子,你说便是。”
                “臣的阿妈年高,从臣离家,恐寤寐思念,害了病;臣愿望着今晚下界,向阿妈托梦,告诉我的境况,来消抵老人家的哀思,免除臣的挂念。因此告假,望天帝爷恩准。”
                “这很好,我们向来是讲‘孝’治的。代我问令慈好,然而不要忘了向她老人家说明:‘上帝,神人仙之君也。’”天帝又朝他点一点头。
                “臣记下了。谢谢天帝爷!”


                IP属地:新疆8楼2017-05-26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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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于是唤来管事的一个老头子,领李长吉去凝虚殿归置归置。凝虚殿是上帝专为新到的作家们修的公寓,也在文化区里面。
                  老头子带着李长吉进了公寓,引着他到一扇房门前,给了他钥匙,说已收拾停当,屋内还有些吃食,又嘱咐几句便走了。
                  李长吉进了寓所,便有些欢喜:窗明几净,新床新被,新桌新椅,竟还有冰厨,夏天可以镇酸梅汁;热水也随时管供应的。但坐不到一刻,就有人“笃笃笃”地来敲门;来人五十岁上下,一副儒生打扮,手里还提着些五颜六色的盒子。
                  放下礼物,来人便主动寒暄道:“哙,李年兄,你好呀。”
                  “这……您?……”李长吉年不过二十六七,倒疑心自己听差了。
                  “呵呵,年兄与我是同时被召上天的,有同年之谊,现又住在各自的对门呀。哦哦,敝姓高,草字雅仁,在音乐局做干事的。”来人说着便递上一方片红纸。李长吉知道那是名片。
                  “高兄久仰。”李长吉接过名片,冷冷地应着,他还很有些介怀十年前落第的事,因此这“年兄”听来也就刺耳;想来想去,又忍不住添了一句道,“敝人现在天帝爷身边供职。”
                  “了然了然!”来者现出很知情的样子,拱手陪笑道,“虽说我与年兄是邻居,也算同事了,但我不过是个跑腿儿的,至风光也就做到乐正了,到底是骗两口饭,哪里敢与长吉兄的相比呵?哈哈……还望长吉兄发达后也不忘带挈带挈,——远亲到底不如近邻嘛。呵呵,哈哈哈……”
                  这一番在人间不曾听得的肺腑之言,真如一阵旋风,吹得长吉悠悠的有些飘,至于要从座位上飞起来了。但他终于只是站起来,带着很满足的笑容,拱手应道:“自然,自然。”于是请客人用茶,又从橱内取出两块米糕,一同享用。高雅仁也不客气,捉起一块糕便吃。两人便一面吃,一面扯淡。
                  “雅仁兄以为这天庭如何呢?”
                  “哙,行情不行啦。”高雅仁咽下最后一口糕,把手指放在嘴边嘬了一下,又说,“‘劳工近世闹翻身,天下久无洗脚房’。丢那妈,——世风日下哩!轩辕爷的时代,服务业这样的么?我感到天庭要从这里坏下去。”虽是文化人,但在心怀怨望,无路解放时,似乎也能无师自通地溜出一两半句“国骂”的。


                  IP属地:新疆9楼2017-05-26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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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您是见证了轩辕爷的时代咯?”
                    “这倒从哪里说呢?……”高雅仁露出窘急的神情,忙辩解道,“我也是从古书上读过一点,心驰之,神往之……”
                    “哦。”李长吉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
                    两人只是东拉西扯,聊了一阵楚辞、齐梁宫体,谈了一会某荷尔蒙诗人译的天竺诗,“丢那妈”了一番,至于聊到某某女作家新出版的床上日记,渐渐地入了佳境。这使他们互相引为相见恨晚的同志,各自的手便激动地握成了一团。但终于黄昏将近,主人又仿佛没有留饭的意思,客人只好慢慢地起身,准备告辞。
                    “高兄这便回去了?再请添些茶,用点点心?”
                    “是,是,承蒙款待,不叨扰了,不叨扰了。改天还请李兄光临寒舍。不劳远送……”高雅仁一面点着头,一面起身,打拱告辞。
                    高雅仁走后,陆续地又有同一单元的几个文友来拜访,然而都只放下礼物,呆坐了一阵,说不上半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李长吉这便知道了,一朝沐灵雨,自然有人上门来“年兄”一下的,否则便做得文章,遍干诸侯,也是“诗词鉴赏得一分”,幕僚都做不得。
                    暮色渐渐沉下去。送走最后一位访客,长吉也有些肚饿,——上了天,不幸也是要肚饿的。但他并没有研究的心思,就这样简单地用了一餐。
                    这一晚他竟睡得格外安稳,但那魂灵是已经去辞别阿妈的了。


                    IP属地:新疆10楼2017-05-26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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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更三四节。


                      IP属地:新疆11楼2017-05-26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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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忙去了,今天继续。


                        IP属地:新疆12楼2017-05-28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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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李长吉上天的第二日,也就是他辞别阿妈的那一晚后的第一个早上,对门的高雅仁便来邀他,说是天帝爷在披香殿做起茶话会,请作家学者们座谈文艺;于是一同去。
                          到得殿内,只见一张排满茶点的长桌,首席是天帝爷。一班文人学者列坐其次,但不是方面大耳,就是獐头鼠目;他们大都静默着,现场只偶尔听得嗑瓜子和呷茶的响声。
                          “长吉,小高,你们来啦;随便坐,先吃点儿,喝点儿。”天帝朝他们点一点头。
                          两人看了一眼老前辈们,想了一想,到底是落座了末席。几个学者瞥见了,就从鼻子里发出嗤笑,但也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地女侍应又来换过九十九壶热水,众人嘴巴里的味道也越来越淡,大家却仿佛还没有要谈的意思。
                          “今天请大家来,”天帝爷终于说,“就是要谈一谈,文化建设的走向。大家随意说,言者无罪嘛。我们是亲如一家子的。”
                          李长吉就站起来,预备讲演,但看见老前辈们的脸上都显出特别愕然的颜色,便觉察自己的不识好歹,只好弯一弯腰,坐下来了。
                          “启禀天帝爷,”一个胖胖的大员模样的站起来,恭敬地报告说,“臣这次下界访问民情,采集诗篇,又走了趟地府,得到的印象总是一个差不多:天民安帝治,地民仰帝威,人民感帝泽,——大家都安稳,做起文学来也就格外巧妙,有几个地下的鬼,竟做起一种新式长短句,其中有‘纵做鬼,也幸福’的句子。”
                          众人就笑起来了。化乐宫的图书馆馆长推了推眼镜,赞叹道:“王主席考察得好呀。”
                          “然而,也总有那么几个不老实的,要闹。”馆长先生激愤着。“现在是多事之秋,鄙人已经起草了倡议,要‘使这种动人的气氛保持下去,避免横生枝节’。”
                          “此所谓‘捉鬼放鬼’也。是个好法子。”一个教授就很为之击节。众人就一齐笑。


                          IP属地:新疆13楼2017-05-28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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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李长吉又站起来,也讲了几点,那要义无非就是要说实话,创作尤须如此,就像他老师韩昌黎的“鲠言无所忌”;但老前辈们好像不大爱听了。
                            “你说的这些,是要闹个啥子玩意儿呢?”写过《大天宫赋》的文豪东耳先生非议道。
                            “吾尝为《大天宫赋》,”东耳先生托着烟斗,笑着说,“‘仙家友睦,天庭兴旺,科学发达,文化盛昌……’哈哈哈!啷个的不好?……”
                            “埃克隋能特,这才是最好的。做文章嘛,就得这样子:平实、洗练的,符合大众审美的,切忌浮夸风的……长吉呀,你想得固不错,然而究竟很需要敲打,要多求实。大家也要扶持后进,——夫庭上下,团结一心,方能建设最文艺的文化区!”天帝如此指示道。
                            李长吉坐下来,再不敢说什么了。一霎时中,场面局得确有些像坟地。
                            “这才是艺术的精髓啊!”左近一个帮闲文人看在眼里,恐怕又出岔子,就抢着由衷地叹赏道。
                            “精髓!精髓!”学者们也真是如热水浇了头顶心,纷纷附和道。
                            “现在的天上,不好玩了。”批评家草头绅士对一旁的画家弟子嘀咕道。上帝瞪了他们一眼,两人便坚决地将脚一跺,愤愤地飘到天外,另去筹办华语文学讲坛了。
                            “那末,——”天帝正想结束会谈,一个专门研究西方哲学的花白胡子的学者就探头探脑地站起来。天帝有些不快地打量着他。
                            “马大学者,你又有什么事?”
                            “是,臣近来读到外国一个臣的老本家儿的大作,兴奋莫名,想动手翻译开去,绍介过来,为文艺服务的。伏请……”
                            “好罢,”天帝打断他的话,“不过,务要切合实情,中体西用。——就到这里罢。”他朝马学者点一点头,算是首肯。于是众人又笑了起来。
                            这一团和气的茶话会的临末,便是众仙家议定今晚到天河度假会所去游游泳,跳跳胡舞,此所谓“神仙会议”也。高雅仁也陪着一道去;但李长吉感到不自在,推说要晚上作文,去不了,众人也不很留,就这样各自告辞了。


                            IP属地:新疆14楼2017-05-28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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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吉只是慢慢地走着,预备走来走去地四面看一看,再用饭,蓦地便撞见远处的一间小饭馆,当门悬一横幅,赤底黄字,大书曰“吃寿司,庆海啸”;底下簇着一圈呆鸟似的人,唧唧喳喳,热闹极了。
                              长吉不免停下,照那横幅上的字句,读了一回,又读了一回,啧啧不已;虽不很明白是怎么个指意,但恍然间,竟坠入一种如撞见骈俪文般的梦幻似的美妙。自己是决定做不出这等神异的文字的。于是他陡然又生出莫名的敬慕来。
                              “这哪里是人能做得出的?……”李长吉自嗟弗如,只好摇头,径直走远了。
                              “‘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妙哉,妙哉!孤品,孤品!我要为此召开新闻发布会,大可以藉此推行‘复古’的主张!”旁近一位头插骨笄的,着矩领窄袖长衣的,脚登运动鞋的学者,用左手扶稳了夹鼻玳瑁眼镜儿,凑上前,兴奋地品着,很有些回味。他的右臂下夹着一册《文心雕龙》,乃是用龟甲、兽骨串编的。
                              “但是了,学者先生,”人丛中一个乡下人打扮的说,“如今是大唐的治世,您可要‘必服古言’的么?又要‘古’到哪一朝去的呢?你们先生们总比乡下人清楚,古时的字儿也好,话也好,衣服也好,在当时,不过是新的;例子倒在现成,您说要‘召开新闻发布会’,汤武时有新闻发布会的么?”
                              学者圆着一对白眼,气忿得说不出话,在他自己,大抵是不屑置辩。但接着就有脸涨成酱色的打抱不平的义士,奋勇地跳出来,吆喝这个乡下人是侮蔑华夏的蛮夷,实在是被德涅尔通宝收买了。
                              那“蛮夷”还想有所论议,看客们就把他拉到后排,教他要老实、合群。不安分也便妥协了。


                              IP属地:新疆15楼2017-05-28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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