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日 小寒
宋漱玉今晨起身时,心口莫名地颤了一颤。近日她心悸的次数愈发多起来,每一次急促而猛烈地撞击后,总不免要怔忡片刻。锦沁此时恰好推门而入,方才惊醒了她。
“小姐醒了?那便洗漱罢,今日还要去赴李三少爷的约呢。”
漱玉在铜镜前坐定,接过锦沁拧的手巾,细细擦过一遍脸。锦沁一面为她梳发,一面絮絮说些琐事。漱玉间或插几句嘴,讲到好笑处,两人嬉闹作一团,直至外头来人通报才停住。
“小姐,李少爷派的轿子在偏门外候着了。”
锦沁应了一声,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赶忙给漱玉理顺烟笼梅花百水裙的下摆,再紧了紧披风,便扶着她往外走。等到主仆二人上轿时,已然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了。
鹿鸣山坐落在城郊,现下这十一月里,早就是大雪皑皑覆满山头,并无什么好赏玩的。只是李三少爷李遥生在山腰有一处别院,里头圈养着些温顺的异兽,运气来了兴许还可以猎上几只。宋漱玉是打小喜欢动物的,并非那种叶公好龙之徒,李遥生惯会投人所好,她也抑不住好奇接了帖子。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鹿鸣山下,李遥生在那已等候多时。漱玉下车时环视四周,发现只有两顶轿子八个脚夫随侍,不禁问道:“慎之哥哥,你就带这么几个人?”
“玉妹无须担心,这几个人都是一顶一的好身手。山高路远,我们还是趁早上轿罢。脚程快一些,不到正午就能到小院了。”李遥生笑着迎过来,亲自扶漱玉上了轿,自己钻进了另一顶。
于是启程。
一路漫长,李遥生间或会掀起窗帘同漱玉谈笑两句陪她解闷,漱玉起初还有一应一,过了一阵觉得有些倦,就抱着手炉沉沉睡去。等她转醒之时,发现锦沁并不在轿内,反倒是李遥生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书,见她醒了,便道:“我见你睡着了,就让锦沁先去收拾屋子准备午饭,没让旁人来惊扰你。说来这也是我不对,总说早去早回,倒催得你如今倦极。”他将书倒扣在座上,“我让人备了些茶水和点心,都是你喜欢的,下去用一些罢。”漱玉点头称好,起身时却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不免一个趔趄,所幸李遥生眼疾手快,打横将她抱起来,还来得及道一声“唐突了”,然后径直走进院内。
里屋燃着四个炭炉,于是一室暖意盎然。东南角放着一张美人榻,旁边还摆着一只等高的楠木小几,上头茶水点心话本子,一应俱全。李遥生俯身把人放在榻上,此时两人的脸凑得格外近,漱玉心里起了坏主意,伸手就在李遥生脸上结结实实掐了一下,李遥生的脸登时红了一片,一半是掐的,一半是羞的。宋漱玉咯咯笑起来:“慎之哥哥,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李遥生也笑起来,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呀”。两人戏笑几句后,李遥生转身进了厨房帮工。
屋内便只余漱玉一人,她拈了一块梅子糕放进嘴里,手上胡乱翻着话本,偶尔低头啜一口茶,其实心绪早就跑远了。
她在想李遥生。
李遥生对她的情感历程,她深谙于心。从兄妹之情,到心疼怜惜,最后步入男女之爱。只是她不晓得,是什么诱使着这一切变迁转折。而李遥生的从不逾矩,这点更令她惊奇。他一直以兄长身份自持,行事天然有分寸,能在漱玉面临大事时为她决断筹谋,坊间流言四起时为她挡住明枪暗箭,担尽了责任,却从来不提婚约一事。但漱玉打心底里欣赏他这份尊重,尤其是见惯了京城子弟的浪荡纨绔后,更觉得他难得。
难得是难得,但漱玉其实没有对他动过心。尽管她从未想过嫁给除了李遥生以外的人,因为在一众追求者中,李遥生最合拍,最熟稔,他能给她最渴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旁人或许贪图她的圣眷或容貌,但李遥生是切切实实捧了一颗真心出来的。
她不能负。
李宋两家是世交,李遥生是名门宿将之后,却从小温和儒雅,书生意气。而宋漱玉生为文臣之女,脾气倒是有几分泼辣。两人自幼就有婚约,从小在一处长大。李遥生没有妹妹,便把漱玉宠上心尖,牵着她一块去私塾,替她顶先生的罚,陪她一起在祠堂守夜,这样的日子从五岁到十一岁,长长短短也是五年,但突然有一天,整个宋家在京城杳无音讯。
原是宋啓受苏台叛乱一事牵连,下放至青州。宋夫人在颠沛中罹病,不出半旬溘然长逝。风波平息后三年,苏台一案重申,宋啓被证清白,上令即日受诏回京,只是宋啓早已在两年前去世,当时跪谢皇恩的,是十四岁的宋漱玉。次日,漱玉带了四个家仆启程回京,甫一抵达京城便即刻入宫面圣,遵宋啓遗志,将他生前所写万言书呈上。皇上大悦,赐宋漱玉宅一座,金千两,每月发放例银,并让皇后操办漱玉的笄礼,规模几乎等同公主,一时风头无两。
李遥生再见宋漱玉,是在她及笄那日。
宋漱玉今晨起身时,心口莫名地颤了一颤。近日她心悸的次数愈发多起来,每一次急促而猛烈地撞击后,总不免要怔忡片刻。锦沁此时恰好推门而入,方才惊醒了她。
“小姐醒了?那便洗漱罢,今日还要去赴李三少爷的约呢。”
漱玉在铜镜前坐定,接过锦沁拧的手巾,细细擦过一遍脸。锦沁一面为她梳发,一面絮絮说些琐事。漱玉间或插几句嘴,讲到好笑处,两人嬉闹作一团,直至外头来人通报才停住。
“小姐,李少爷派的轿子在偏门外候着了。”
锦沁应了一声,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赶忙给漱玉理顺烟笼梅花百水裙的下摆,再紧了紧披风,便扶着她往外走。等到主仆二人上轿时,已然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了。
鹿鸣山坐落在城郊,现下这十一月里,早就是大雪皑皑覆满山头,并无什么好赏玩的。只是李三少爷李遥生在山腰有一处别院,里头圈养着些温顺的异兽,运气来了兴许还可以猎上几只。宋漱玉是打小喜欢动物的,并非那种叶公好龙之徒,李遥生惯会投人所好,她也抑不住好奇接了帖子。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鹿鸣山下,李遥生在那已等候多时。漱玉下车时环视四周,发现只有两顶轿子八个脚夫随侍,不禁问道:“慎之哥哥,你就带这么几个人?”
“玉妹无须担心,这几个人都是一顶一的好身手。山高路远,我们还是趁早上轿罢。脚程快一些,不到正午就能到小院了。”李遥生笑着迎过来,亲自扶漱玉上了轿,自己钻进了另一顶。
于是启程。
一路漫长,李遥生间或会掀起窗帘同漱玉谈笑两句陪她解闷,漱玉起初还有一应一,过了一阵觉得有些倦,就抱着手炉沉沉睡去。等她转醒之时,发现锦沁并不在轿内,反倒是李遥生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书,见她醒了,便道:“我见你睡着了,就让锦沁先去收拾屋子准备午饭,没让旁人来惊扰你。说来这也是我不对,总说早去早回,倒催得你如今倦极。”他将书倒扣在座上,“我让人备了些茶水和点心,都是你喜欢的,下去用一些罢。”漱玉点头称好,起身时却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不免一个趔趄,所幸李遥生眼疾手快,打横将她抱起来,还来得及道一声“唐突了”,然后径直走进院内。
里屋燃着四个炭炉,于是一室暖意盎然。东南角放着一张美人榻,旁边还摆着一只等高的楠木小几,上头茶水点心话本子,一应俱全。李遥生俯身把人放在榻上,此时两人的脸凑得格外近,漱玉心里起了坏主意,伸手就在李遥生脸上结结实实掐了一下,李遥生的脸登时红了一片,一半是掐的,一半是羞的。宋漱玉咯咯笑起来:“慎之哥哥,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李遥生也笑起来,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呀”。两人戏笑几句后,李遥生转身进了厨房帮工。
屋内便只余漱玉一人,她拈了一块梅子糕放进嘴里,手上胡乱翻着话本,偶尔低头啜一口茶,其实心绪早就跑远了。
她在想李遥生。
李遥生对她的情感历程,她深谙于心。从兄妹之情,到心疼怜惜,最后步入男女之爱。只是她不晓得,是什么诱使着这一切变迁转折。而李遥生的从不逾矩,这点更令她惊奇。他一直以兄长身份自持,行事天然有分寸,能在漱玉面临大事时为她决断筹谋,坊间流言四起时为她挡住明枪暗箭,担尽了责任,却从来不提婚约一事。但漱玉打心底里欣赏他这份尊重,尤其是见惯了京城子弟的浪荡纨绔后,更觉得他难得。
难得是难得,但漱玉其实没有对他动过心。尽管她从未想过嫁给除了李遥生以外的人,因为在一众追求者中,李遥生最合拍,最熟稔,他能给她最渴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旁人或许贪图她的圣眷或容貌,但李遥生是切切实实捧了一颗真心出来的。
她不能负。
李宋两家是世交,李遥生是名门宿将之后,却从小温和儒雅,书生意气。而宋漱玉生为文臣之女,脾气倒是有几分泼辣。两人自幼就有婚约,从小在一处长大。李遥生没有妹妹,便把漱玉宠上心尖,牵着她一块去私塾,替她顶先生的罚,陪她一起在祠堂守夜,这样的日子从五岁到十一岁,长长短短也是五年,但突然有一天,整个宋家在京城杳无音讯。
原是宋啓受苏台叛乱一事牵连,下放至青州。宋夫人在颠沛中罹病,不出半旬溘然长逝。风波平息后三年,苏台一案重申,宋啓被证清白,上令即日受诏回京,只是宋啓早已在两年前去世,当时跪谢皇恩的,是十四岁的宋漱玉。次日,漱玉带了四个家仆启程回京,甫一抵达京城便即刻入宫面圣,遵宋啓遗志,将他生前所写万言书呈上。皇上大悦,赐宋漱玉宅一座,金千两,每月发放例银,并让皇后操办漱玉的笄礼,规模几乎等同公主,一时风头无两。
李遥生再见宋漱玉,是在她及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