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辛慧可深山授徒 李若竹飞云习武
却说这罗浮山又称东樵山，乃百粤群山之祖，被道家颂为“第七洞天” “第三十二泉源福地”，“广袤二百五十多里， 大小山峰四百三十二个，流泉飞瀑九百八十多处，悬崖怪壑，乱石丛林，形态各异，气象万千。”
曙色熹微，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在罗浮山绝顶飞云峰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紧身衣裤的十九岁的少女，面对着罗浮云海，正在练一种名叫“云髦三舞”的内功。
罗浮云海名闻遐迩，白云如波，浩浩无际，登罗浮有如泛海，有一首古诗说:
霃霃太古云，至今未开辟。山气日汹涌，随风湎精液，触石生洪波，微茫在咫尺，登山若浮海，舟航即轻策。浮山复浮去，与罗万里隔。仅余玉女峰，娟娟在肘腋。
更奇的是罗浮“云斗”。天晓时云如万箭从石窍崖隙中飞涌而出，遇风则彼此激烈相射，如两军战斗。每当这时，只觉四山摇荡，风雨驰骤，岩岫漂流，乍远乍近，乱峰浮泛，日光隐隐如五色绮罗，云云变怪，蔚为奇观。
传说，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在罗浮山修炼时，被飞云顶的云海所激动，所启示，模仿着云海奇观，创造了内功“云髦三舞”和“天遁剑法”。这不过是一种神仙附会之说，实则,晋葛洪在罗浮山写的《抱朴子内篇》中就提出了炼丹行气的理论，并创立了龙导、虎引、熊径、龟咽、茑飞、蛇屈、鸟伸、猿据、兔惊等内功修炼的名目，后来，罗浮山一位不知名的道士根据葛洪的理论，观察云气之变幻，创造了“云髦三舞”的基本招式。明初，一位从何南嵩山少林寺来 罗浮山避祸的和尚偷学了这种内功并加以发展，才有了完整的炼功套道。“云髦三舞”既吸收了道家守一、行丹之功， 又有佛家禅修、练气之力，刚柔并济，天下独步。
只见那站在飞云顶上的少女两手环抱于胸前，掌心与乳心相对，两腕塌沉，屈膝半跪，全身稳沉，有如险岭峻峰凭任云雾汹涌围绕而岿然不动，她两手轻柔，宛如怀抱一片彩霞;双目凝聚，心不旁移，用意静处，渐至“心身两忘”的境界，正是:
两手抱云，柔极而刚
守我内门，无敌能伤
这个少女就是十四年前，梅花庵主慧可从许虎手上救下来的姑娘李若竹。十四年来，她跟着慧可苦练内功“云髦三舞”，“天遁剑术”和拳术“地术犬法”。李若竹内慧于中，颖悟过人，接受能力极强，尤其是她非常刻苦，无论是春夏秋冬，风霜雨雾，她从没有停过一天，已经练得内功深厚，身轻似燕，剑术楮妙，拳法无敌。她在山顶的茅寮之中能静坐达旦，面无倦容，用二指倒立，能坚持一炷香燃尽，身子不摇不颤，正所谓“夺尽天地冲和云运，阴阳化机之妙”。
飞云峰附近有个夜乐池，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内然现象，每到夜静更深，池中便传出种种悦耳的音乐之声。乐声初 起，好似一支长笛在领奏，笛声时而嘹亮悠长，宛如鸽哨凌空，鹤声长唳;时而低回婉转悱恻缠绵，宛如秋水呜咽，催人泪下;过了一阵，忽然急管繁弦，丝竹齐奏，曲调欢快流畅，如淙淙春水，似风过桃林，红波翻滚，花雨纷缤;又过了一阵，鼓声隐隐，雷声沉沉，骤然间烟尘大起，万马齐奔，刀剑撞击，喊声整耳。夜越深越沉，乐声越火越响，使人恍如置身琼楼仙阁，神游天外。
夜乐池为什么会有乐声?当地流传着一个优美的神话。传说大禹治水时，天帝送了个石匣给他，每当他劳累过度，灰心丧气的时候，打开石匣，便奏出种种乐声，大禹听了，立刻恢复了勇气，增添了力量,又去治水。他将天下洪水都赶进了大海，便将石匣留在罗浮山飞云顶，变成了夜乐池。
李若竹很兴欢这段神话,也爱听那夜乐池中的乐声，她觉得那乐声能给她解除疲劳，增添力量。她常常随着乐声舞剑，剑术舒缓有致，节奏分明，不但有对敌之功，且有观赏之妙，有如紫电飞空，银光匝地，云飞汹涌，彩雾弥没，将全身都封闭起来。
日上三竿，若竹结束了晨功，边擦着脸上的汗珠，边向山下走去。
清晨的罗浮一片青黛，草叶上露珠闪闪，枝头上鸟雀啁啾，一路上只见万石叠岫，千溪乱声，茂林修竹，怪树飞瀑，隐天蔽日，蒙雾窣烟。她涉过飞珠跳浪的白鹤溪，转过一平如镜的玉佩潭，去到玉佩潭东面的梅花庵了。
相传数百年前，有一个名叫素月的女尼爱梅如命，一生手植了数千株梅树在庵子周围，大旱年间为了担水救梅，累得吐血而死。春天，梅花雪白一片，如烟似雾，梅子成熟时，落梅满地，牛踏成泥。宋朝大诗人苏东坡写诗赞美道: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树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上树，耿耿独与参黄昏……
梅花庵就掩映在这一大片梅林之中。
慧可正在梅林中锄草。她穿一件褐红色的僧袍，挽着袖子，佛珠在胳膊上。她已经六十余岁，虽说已经老年，又经多年清心寡欲的修炼，脸上仍然残存有秀丽之气，尤其是那双入鬓的长眉，细而弯的美目，转瞬有神。
慧可俗家姓辛，人称辛十二娘，福建泉州人氏，是南宋大诗人辛弃疾的后人。祖籍山东的辛弃疾曾在福建作过官，便在当地留下一脉。泉州也有个少林寺，慧可的哥哥义净曾在少林寺出家为僧，后来还俗回乡授徒，慧可也跟着哥哥学习武艺。慧可的未婚夫于清柯是泉州反理学大思想家李贽。(李卓吾)的学生，同李贽一起被捕入狱，李贽在狱中自杀。慧可与义净曾劫狱搭救于清柯，劫狱不成，于清柯被秘密处死。明朝廷行文天下捉拿慧可同义净，兄妹二人逃上罗浮山，改姓埋名，削发出家，慧可落在梅花庵，义净落在华首台。梅花庵老尼缘觉将“云髦三舞”和“天遁剑术”传授给了慧可，慧可又传授给了若竹。
慧可边锄草边向飞云顶方向张望着。她在等待若竹归来。十四年来，她同若竹相依为命，情同母女，若竹是她的心上明珠，是她的安慰。这些年，在这个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野庙里，如果没有这个小姑娘同她为伴，她真不知自己的日子该怎么打发。她没有让若竹落发，她心中有个秘密的愿望，随着若竹一天天长大，这个愿望也一天天逼近了，她的心估一天比一天矛盾。当她看到若竹手提宝剑，蹦蹦跳跳钻进悔林时，她的脸上露出了既欢欣又酸楚的笑容。
李若竹已经是个成熟的少女了，身材苗条而又匀称。她象一株清晨带露的玉兰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淡雅的美。她仍然没脱孩子气，远远就叫了一声:“师父!”跑过来，抓住锄头柄说:“给我，我来锄!”
慧可伸出手，慈爱地为若竹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说:“今天就不锄了。你师伯方才派人来送信，说从嵩山少林寺来了一位云游高僧，名叫义玄，今天在首台说法，讲解《大乘愣伽经》，他还知道许多天下的消息，机会难得。你快去用饭，饭后我们就到华首台去。”
“哎!”若竹高兴地答应一声，提着剑，扛着锄头，同师父一起回了庵堂。
梅花庵是间小小的庵堂，一排三间瓦屋，中间供奉普观世音菩萨的泥塑像，像前是香案、香炉、蜡扦、钟磬、木鱼等物。左右厢是慧可和若竹的卧房。师徒的房里都是一床、一桌、一椅，连镜子都没有，若竹早起就到玉潭水梳妆，那是个天然的大镜。慧可房里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草书陆游的一梅花词。慧可觉得，这首词好象是陆游专为她写的，她以深山野梅自况，每每读起这首词来，常常引起一阵阵的激动和心酸，热泪涌上眼眶，连声音都也哽咽了。
师徙俩的案头都堆满了经卷和诗稿。慧可是辛弃疾的后人，把辛弃疾象神一样崇拜，更喜欢稼轩长短句，在礼佛、诵经之余，手捧辛弃疾的诗词，曼声吟哦。她还用辛弃疾的诗词给李若竹开蒙，教李若竹认字。她每教若竹一首诗词，便讲一段辛弃疾的故事。
这些故事，是那样动人心魄，是那样壮怀激烈，在若竹心里留下了一生也难磨灭的印象。通过这些故事，她知道辛弃疾是山东济南人，幼年时就立下了抗金救围的壮志，刻苦读书习武，后来在家乡四凤闸组织乡勇起义，投奔到抗金义 军耿京旗下，砖战南北，立下了赫赫战功。起义失败后辛弃疾投奔南宋，他曾写过《美芹十论》给孝宗赵慎，激励赵慎誓师北伐，“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 一时为仁人志士所传唱。可惜，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振作，主和派掌了朝政，辛弃疾得不到重用。他登上北固山，面对万里长江，遥望那沦陷已久的中原故土，发出了怀古伤今的千古绝唱: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直到死，他还举剑高呼:“杀贼!杀贼!”
若竹暗暗下着决心:自己长大了，也要作一个象辛弃疾那样的人。
饭后，师徒二人换了衣服，若竹背上宝剑，锁好了庵门，便向华首台走去。
梅花庵离华首台十多里地，要翻两架山，过三条水。若竹在深山中长大，慧可在武艺上对她要求很严，在生活上却任她的性儿，这个姑娘完全没有那个时代闺中少女的忸怩之态，她象一棵长在旷野里的小松树一样，自由自在地向四面八方伸展着自己的枝叶。一路上她口中不闲，唧唧呱呱，又说又笑，蹦蹦跳跳，惊得山雀乱飞，蚱蜢四跳，慧可却微笑着随住她的身后。她是个出家多年的尼姑，心中却藏着那么多俗家妇人的慈爱。
当她们走到第二条溪水附近时，忽听前而河滩上一阵 “叮叮当当”的刀剑撞击声，粗重的喘息声，喊杀声。慧可吃惊地说:“怪呀，在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凶杀之声?”
她们又走前走了几步，拨开树丛一看，只见溪水对面的河滩上，有两个手使铁鞭的人，围住一个使剑的人正在恶斗。那个使剑的个子高大彪悍，可是，他已经满身血迹，脚步凌乱，手中的剑也被砍缺了，可他仍然在拚死抵抗。
忽然，使剑的刚刚格开一把单刀的攻击，使铁鞭的一个盘龙绕柱，击中了他的腰，他一个趔趄，另一把单刀已照他的腹部戥去，躲在树丛中的若竹惊得“啊!”的一声。路见不平，怎能不救?但不知他所救何人?

第三章 蜡丸书激怒李赤心 罗浮春醉倒珠喇玛
在湖南通韶州的马路上，有一小队三十佘人的骑兵在放马急驰，“嘚嘚”的马蹄声踏碎了晨霜，惊散了宿鸟。这队骑兵的首领是位只有十九岁的年轻小将，他身材高大、彪悍，面孔黝黑，骑在马上象半截黑塔。他叫张子彪，是大明龙虎将军李赤心的帐前军校。李赤心派他护送一帧《两广山川地理图》，一封蜡丸书和一封亲笔信到肇庆，呈明东阁大学士瞿式耜。
李赤心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送地图和书信给瞿式耜呢?这里，不得不分出一点笔墨交待一下。
李赤心又名李锦、李过，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首领闯王李自成的侄儿。清军入关以后，李自成率领大顺军向南方撤退，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遇难，大顺军将士共同推举李过与高一功统率全军。清军南下之后，推行残暴的民族政策，易服剃发，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激起汉族人民的激烈反抗，清军挥起屠刀残酷镇压，发生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腥惨案。在这种形势下，于1645年秋，大顺军便与明朝的残余力量唐王朱聿键领导的湖广总督何腾蛟、巡抚堵胤锡联合抗清。接受了唐王封爵，李赤心也是唐王赐名。唐王被清军俘虏后，大顺军又与设在广东肇庆的明朝桂王政权联合，继续抗淸。他们虽然接受了明朝的封号，仍然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如在书信中仍称李自成为先帝，称自成妻高氏为太后。而明小朝廷中的大臣多数对他们心怀疑忌，并不信任他们，一有机会便想削弱打击他们的力量。
当时，李过、高一功、郝摇旗都随何腾蛟驻兵两湖一带，阻击清军南下，称为“十三镇”。
一天，李赤心的巡骑伏击了三个想偷路而过的奸细，一个潜水逃脱，活捉了两个，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帧《两广山川地理阁》和一个蜡丸书，那地理图画在四块绢布上，合起来有一面墙那样大，将两广的山川地形，道路交通，以及适合屯兵之所都标得清清楚楚。那个蜡烛丸是一个名叫李牟的人写给大清恭顺上、平南大将军孔有德的，信中说:“前书奉悉。呈上两个山川地理图一帧，俾两粤早入大清版图，荡平南疆，学生之夙愿也。所示念念在心，昼夜筹划，不日当有佳音奉报。”
看完地埋图同蜡丸书，李赤心又惊又怒，气得他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手被割破，流出血来，仍然紧紧握拳，一拳砸在公案上。他听何腾蛟说过，巡抚衙门曾动用数百人，费时三年，耗用了大量金钱，绘制了一幅两广山川地图，以备行兵打仗，安定南疆之用。李牟是什么人?这幅极为机密的地理图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这幅图真的落到孔有德手上，清军必将如虎添翼，长驱直入，两个山川立即变色。
李赤心仔细地审问了两个奸细，可是，用了各种刑罚，两个奸细只是“哇哇”大叫，一句口供也没有说出来。难道两个人都是哑子?李赤心将随军医生尚炯的徒弟黄旬叫来检查。黄旬检查了两个人的舌头、喉咙，诊过脉之后，说这两个人并不是哑子，而楚被人灌了“定期药”，下了蛊。据地粤西土司掠汉人为奴，让他们负贩重物到外，先给汉奴下蛊，约期归来，不归，蛊病发作，腹胀而死，解药秘方只有那些土司头人才知道。被蛊者不能言，也不敢逃跑。这种方法又残忍又巧妙，把奴隶变成牲口。那个名叫李牟的人也给送信的奸细下了蛊，使他们无法供出任何情况。
李赤心估计，这个李牟一定是朝廷中的大臣,或是同大臣有很密切关系的人，他不但盗出了两个山川地理图，还有更大的明谋，不将这个奸贼挖出来，抗清大业就会毁在他的手里。当朝大臣中，他最敬佩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湖广总督何腾蛟，一个是东阁大学士瞿式耜，何腾蛟在湖广前线，目前瞿式耜在肇庆，他认为这件事必须报告给瞿式耜，瞿式耜能把奸贼挖出来。于是，他将地理图复制了一份留下，写了一封亲笔信，连同蜡丸书，派帐前军校张子彪带着送往肇庆，为防万一，他让张子彪带了三十名骑兵保护。
张子彪接受住务后，率领十名骑兵立即出发了。他们走了两日，离韶州还有八十余里，忽见一群群百姓扶老携幼，背包挑担，急惶惶向北逃来。张子彪吃了-惊，赶紧挥手叫士兵们停下，下了马，和气地拦住一个挑担子的中年人，问道:“乡亲，你们这样急急忙忙是到哪里去呀?”
那人向后指了指，说:“南面二十余里有一座古城叫阳平城，今早突然被一支清兵占领，我们都是城外乡下的百姓。怕清兵出城杀人，弃了家园，逃难去呀!”
说完，他又急忙追赶逃难的队伍去了。
张子彪呆注了，这支清兵是从哪里来的?他知道阳平在两山之间，是去韶州的唯一通道，清兵占领了阳平，切断了他经韶州入广的道路，这可怎么办呢?他犹豫了一阵，见天色已晚，只好先把士兵带进附近一个大村庄住了下来。次日，他派了细作出去，探明了阳平确实巳被清兵占领，便在村中找个樵夫，打听到有一条小路，可以翻山绕过阳平，下山后便是通韶州的大路，但这条路十分崎岖难走，尤其是要经过一处叫“鬼见愁”的石崖,长五丈，仅容一个人侧身攀着上面的石粒子一寸一寸移动才能通过，多人行动不便。 他把领兵的一个小头目叫了来，对他说:“前而的阳平区被清兵占领，很打可能是为了截夺地理图而来，我打算扮成客商，只带三个人从小路过去。这支军队交给你了。你们可在这里住上两大，以迷惑敌兵，两天后你就带他们回大营去吧，如有敌人来千万不要硬拼，要见机行事，多加小心。”
张子彪将地理图等物打在包袱里，背在身上，背一支宝剑，三个士兵也扮成贩夫模样，由樵夫引路上了山。走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樵夫遥遥指着前面的石崖说:“那里就是 ‘鬼见愁’，通过时务必小心。过了‘鬼见愁’已没有岔路，一直下山就看见大路了。送到这里，我得回去了。”
张子彪拿出一两银子,赏了樵夫，带着三人向“鬼见愁”走去。当他们走到离“鬼见愁述有十几丈远的地方，忽然从草丛里、树棵里站出十几个清兵，从四面将他们包围起来，为首的大喝一声:“识相的，快把身上带的东西全放下来，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叫你们刀下做鬼!”
这股清兵是哪里来的呢?原来，李牟派了三个人给清朝平南大将军孔有德送地理图，两个被李赤心的巡骑捉去，一个凫水逃跑，逃到清兵大营，书写禀报呈送孔有德，孔有德看完禀报后，估计李赤心可能将地理图送还明肇庆朝廷，立 即派一名领兵官珠喇码率一支轻骑占领古城阳平。明朝有大兵驻在韶州，对这个交通隘口却没派一兵一卒防守，被他们轻而易举占领。珠喇玛是关外著名的武士，职授甲喇额真，多谋善断，十分狡诈。他占领阳平之后，立即派出细作四处哨探，他已经发现了张子彪带的一支队伍退到大村庄里，为了防止有人从小路偷过，他派了这支十余人的小队埋伏在 “鬼见愁”附近。

张子彪见自己巳被清兵包围，只好以死相拚了。他们立即拔出兵器，四个人背靠背，转着圈儿同十几个清兵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只听粗里喘息声，刀剑撞出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斗了近个时辰，张子彪手下的三个士兵死伤二死一伤，只剩下他一个了。十几个淸兵也只剩下了三个。张子彪也受了两处轻伤，血顺着胳膊往下淌。那三个清兵两个拿单刀，一个使铁鞭，也是满身血迹，他们围住张子彪，巳经知道他武功高强，不敢骤然进招。张子彪故意卖个破绽,脚步趔趄一下，两个使单刀的齐声怒吼，挥刀对他当头砍下，张子彪急速一闪，已转到二人背盾，不待他们回过头来，宝剑已戳进一个人的后心，顺手一送，死尸将另一个人撞倒，张子彪随手一剑，将另一人的脖颈斩断。剩下一个使铁鞭的，巳吓得面色死灰，步步后退，顺行山坡滚了下去。张子彪顾不得去追他，急忙回身来看自己那个受伤的伙伴，见他左臂被敌人砍了下来，鲜血将半个身子都染红了，张子彪将他扶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随你去广东了……”便闭上了眼睛。张子彪砍了些树枝茅草，将三个伙伴的尸体遮掩起来。这时，他已经浑身无力，汗水将内外衣服都打湿了。他一屁股坐在一块大岩石上喘息起来。山风一阵阵吹来，直透肌肤。残阳似血，西半天一片猩红。坐了一阵，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系好包揪，背好宝剑，一步步向“鬼见愁”走去……
那个使铁鞭的清兵滚下山坡以后，逃回阳平，将山上发生的事情向珠喇玛报告，珠喇玛听后，气得一拳擂在桌子上。
可是，前面就是韶州，明朝驻有重兵，他这支百余人的轻骑是不能再去追赶了。平南大将孔有德派他出来时，一再叮嘱他务必把地理图截住，这张图关系到大清能不能顺利平定南疆，如果能将图夺到手，他将积功晋职，也许还能封侯。他下了决心，哪怕是追到虎穴龙潭，也要把图夺到手。他将轻骑部队交给另一名领兵宫率领，自己改扮成汉人，带了三名也扮成汉人的士兵，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在山上与张子彪对阵、手使铁鞭的。他们步行向韶州赶去。
韶州是湖南入广东的重镇，驻有一万多明军，他对过往行人盘査并不严密，珠喇嘛等四人很颐利地就混进关去，他们先找了客店放下行李，然后便到韶州的大街小巷，寻找张子彪的踪迹，一直找到傍晚毫无收获，便走上一间酒楼用饭。他们坐下不久，又有两个人登楼，在靠窗的一头坐下。一个清兵碰了碰珠喇玛的肘弯，努努嘴，低声说:“那个商费打扮的人，就是他。”
珠喇玛用眼一瞥，见那人头戴四平巾，身穿杂色盘领布衣，个子高大，生得十分彪悍;另一个是明朝小军官，着九品海马战袍。二人边喝洒边低声交谈，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都说些什么。珠喇玛示意大家不动声色，慢慢用酒用饭。二人用完酒饭，叫堂倌过来会帐，下楼去了。珠喇玛给大家递了个眼色，也招呼堂倌会帐，跟着下楼，远远盯住那两个人，直把他们送进韶州总兵衙门，才返身回到客店。到客店关好房门，珠喇玛说:“那个送地理图的家伙心计很多，他住进总兵衙门，戒备森严，使我们很难在晚上下手，但他不会在韶州耽搁，明日一定会出城，我们到半路上截他!”
次日，城门刚一打开，珠喇玛等人就随着过往行人混出城南，走到离城二十多里的三岔路口,躲在附近山坡的树丛里等待。过了一阵，忽听一阵“嘚嘚”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一支三十多人的明军巡骑急驰而来，骑队中夹一个穿商贾衣服的人，正是他们昨日在酒楼上见到的人。珠喇玛眼睁睁看着这队巡骑通过，却不敢动手。直到巡骑过尽，他才招呼大家下山，踏着巡骑的蹄印向前赶。赶到午后，见那队巡骑从一条山野小路上下来，骑队中有一匹无人骑的白马，眼见是巡骑把那人护送上那条山野小路返回来了。他们避过巡骑后，也顺着那条山野小路向前追去。
直追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看到那人的踪影，一个个又疲又累，又饥又渴。这天，时近中午，他们走到罗浮山口，远远看见一面酒旗迎风猎猎招展，旗上写着“罗浮春”三个大字，走近了，见是一间山村酒店掩映在一片叶子阔大的芭蕉林中。珠喇玛吩咐那三个兵说:“你们就坐在这路口上盯着，发现那个家伙赶紧叫我。我进吃点东西，吃完再换你们去吃。”
外面的酒旗虽然很大，酒店实在很小，只有两副座头。卖酒的是个五十余岁的老头，腰上的白围裙黑得象抹桌布一样。老头见来了客人，立刻笑眯眯地送上两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酱豆腐，然后筛上-碗酒来，坐在珠喇玛的对面，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那酒有一股扑鼻香气，珠喇玛已经又饥又渴，端起碗来，一口将酒喝干，只感到甜香满口，一股热气从五内直冲头顶，他不由赞了一声:“好酒!”
老头笑着说:“自然是好酒!客人是远处来的吧?你还不知道这酒的来历。这酒是名震天下的宋朝大诗人、惠州安置苏东坡亲手造的，不用酒饼发酵，用的是罗浮山生的一种酒草，叫做‘甜娘’，用东江上等精白糯米，水呢，是罗浮山景泰禅师卓锡泉水，可说是天下独步，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美酒啦!”
“喂，老头，废话少说，快快筛洒! ”珠喇玛只想痛痛快快喝上几大碗这样天下独步的美酒，哪有心听老头唠叨。
老头却连连摇摇手说:“筛不得，筛不得，一碗已经足矣，不能再筛……”
珠喇玛瞪起双眼:“怎么，怕我不给钱吗?”
“不不，客宫息怒。你有所不知，这酒，后力非常之大，《水浒传》景阳冈的酒叫三碗不过岗，那酒怎能同这罗浮春相比?喝上两碗，你就出不了这店门啦!”
“筛的来!出不了店门老子就宿在这里，宿费加倍，筛酒来!”
“客官，这可是你自己要喝的，莫怪小老没有告诉你呀!”
“呔，筛洒来!”
珠喇玛这个满洲武士，从辽河走到珠江，从没喝过这样美味的好酒，他开怀畅饮，把什么都忘了，一连喝了七大碗。这酒果然厉害，他只觉得天地颠倒，眼前云遮雾罩，晕晕乎乎，连坐也坐不稳了。正在这时，一个清兵急惶惶跑了进来，趴着他耳朵说:“那个人来了 !那个送图的人来了!” 珠喇玛心里还是明白的，他想站起宋，却一屁股坐在地下。那个清兵用尽全身力气去拉他，哪里拉得动?他挥挥手，结结巴巴地说:
“快、快、快去把他抓住，不、不能让他逃了!去，去……”

第四回 壮士深山洒热血 高僧华首点迷津
慧可同李若竹见到被围攻的人正是李赤心的帐前军校张子彪。
原来，张子彪在途中走错了一段路，反而落在了珠喇玛等人的身后。这天，他也走到罗浮山口，也奔这间酒店来了。走到洒店附近，忽见路边芭蕉树下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很像几天前与他在“鬼见愁”交过手的。他吃了一惊，赶紧折身向进山的一条小路奔去。
三个清兵也认出了张子彪，一个进店去叫珠喇玛，两个随他身后追上去。那个人叫不动珠喇玛，也随后赶上来。
张子彪、。慌不择路，逃进了深山，终于在河滩上被三个清兵包围了。张子彪武艺高强，那三个清兵本不是他的对手, 只因他在“鬼见愁”附近受了伤，这几日急于赶路，顾不得医治，伤口化脓，右胳膊肿得象馒头一样，动作不灵，战斗起来十分吃力，因此才吃了大亏。
就在一把单刀要戳进张子彪的腹部之际，李若竹急中生智，拾起一块鹅卵石击去，石子带着一股啸音，击中了那个清兵的手腕，那个清兵“哎呀! ”一声，单刀当啷啷落地。
三个清兵不知这颗石子来自何处，都吃了-惊，不由自主跳出了圈外，向四处张望。
李若竹并不晓得交战的双方都是什么人，但她疾恶如仇，见不得以多胜少、以强凌弱的事情。回过头，气愤地对慧可说:“师父，你看，三个斗一个，太欺负人啦!我去帮 那个受伤的一把，好不好?”
慧可点点头说:“好，你去吧。不要伤人，把他们解开就是。”
听师父答应了，”若竹立刻拔出剑来，钻出树丛，运起 “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脚尖轻轻在小溪的石头上点了点,
“嗖嗖嗖”就到到了四个人勉强，故意瞪起眼睛喝近:“不准在 这里打架!快快散开!”
三个清兵见来者是个小姑娘，哪里把她放在眼中?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一个说:
“呵，蚊子打呵欠--好大的口气，这块地方是你家的?你管得好宽呀!”
那个被石头击中手腕的，已从地上拾起起单刀，咬牙说: “小丫头片子，那块石头原来是你甩的，有准头呢，打掉了老子的单刀，老子得教训教训你!”
兄一个则嬉皮笑脸，往前凑了凑说:“老味子，刀剑无情，伤了你的小命怪可惜的，靠后靠后，等我打完仗，娶你做媳妇儿。”
若竹何曾听过这样的脏话，不由又羞又气，脸孔涨得通红，举起剑说:“住口!再敢无礼我可不客气了!”
“呵，给你眼珠你当泡踩，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马王三只眼丨”一个清兵举起铁鞭，一招“泰山压顶”向若竹的头部凶猛击来。
若竹不慌不忙，顺着鞭势将剑向上一递，剑象磁石一般，竟把铁鞭粘住;清兵向后收鞭，累得连眼珠都瞪圆了。 若竹-松手，清兵不备，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好硬的招子，一齐上啊!杀死她!”清兵爬起身来，大喊一声。
两把单刀一左一右，“呼呼”风响向竹当头砍来，若竹使一招“分花拂柳”，只听“当啷啷”一阵响，两把单刀被格飞。三个清兵目瞪口呆，吓得一步步向后倒退。若竹-跺脚，喝一声:“还不快滚!”二个清兵抱头鼠窜，向山下逃去。
若竹忙去看那个受伤的，见他已经靠一棵大树坐下，腰部着了致命的一鞭，脚下流了一大滩血，脸色惨白，张口紧喘，鲜血一口一口涌出。若竹虽然武艺精熟，却从没参加过什么战斗，怕见鲜血，她父亲被害时的惨象常在她的梦中出现，使她醒来时还心惊肉跳，满身冷汗。她见那人流了这样多的血，心“咚咚咚”跳得擂鼓一般，手足发软，不敢靠近。
这时，慧可走了过来，俯下舟去察看那人的伤势。那人已经不能说话，抬手指了指背上的包袱，又吐了两口血，便停止了呼吸。
慧可合上了那人的眼睑，解下他身上的包袱，同若竹一起，在河滩上掘了个坑，草草将他埋葬起来，然后，打开他的包袱来看，见包袱中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十几两散碎银子，还有一个油布包，油布包里是《两广山川地理图》，一个蜡烛丸，一封给瞿式耜的信。
这图和信是怎么回事?慧可同若竹都是深山中的“世外人”，自然解不开。慧可说:
“把东西拿着，到华首台去吧，问问你师伯他们。”
若竹将匕袱包好提在手中，师徒二人向华首台走去。
华首台是罗浮山的一座大寺庙，建于南北朝，曾有五百罗汉聚华首台的传说，香火盛极一时。到明朝末年，寺里仍有一百多僧人，慧可的哥哥义净已做了寺里的主持。
从山门到大殿足有半里之遥，铺着麻石台阶。慧可同若竹走到大殿阶下，义净已得到事到僧的禀报，从左厢迎了出来。义净虽已年近七十，须眉皆白,却神清气旺,声如洪钟。
他斜披袈裟，手捻佛珠，含笑对慧可打个稽首，朝对付他施礼的若竹说:“阿弥陀佛，阿竹，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如今可真像一位女菩萨了，哈哈!”
若竹红了红脸，说道:“师伯，你又取笑我，菩萨听见会见怪的!”
“不会不会，菩萨有你这样一位同她肖似的弟子，高兴还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哈哈!”
义净十分喜欢若竹的聪慧与刻苦，也把她当作女儿一样爱借，两年前，他还隔几日就去一次梅花庵，向若竹传授少林拳法和剑法。他眼见若竹的武艺一天天长进，人也长大了，心中也感到温暖。
义净将慧可与若竹又看了两眼，皱皱眉头说:“你们两个，在路上碰上了凶杀之事吧?”

互联网是个好东西，让我重新拜读了，谢谢楼主。

可不可以看羊城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