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命由我不由天 中
九重天。
一十三天太晨宫外,折颜停下脚步,对正匆匆引他入内的司命说:“帝君除召我入宫外,可还请了墨渊上神?”
司命顿了下,谨慎的回答:“未曾。”
“当真?”折颜皱起眉头。
司命略一犹豫,想起帝君曾吩咐,若折颜上神有问,不必隐瞒,遂答道:“帝君只吩咐小仙给墨渊上神带了两句话。”
“什么话?”
“其一,帝君将妙义慧明镜暂托于他;其二,战神要找的人在章尾山北栾腹地,见于不见,可自斟酌。”
折颜眉头一跳。
妙义慧明镜是天下恶灵之首,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吸收万古恶念怨气,一向由东华帝君亲自镇守净化;而章尾山中的怕就是墨渊寻了二十多万年也没寻着的少绾仙身。这个时候,这种托付,难道真是要变天了?
身边司命已躬身再请,折颜只得先随他入宫,一路行至殿前,只觉寂静非常,竟一个仙娥仙婢也未见。
司命解释着:“前日帝君出关,就命暂撤了所有伺候的仙仆。”
折颜点点头,转至书房。
殿内烛火莹然,帝君如往常般箕踞于坐榻之上,见他来了,只伸了伸手,让他坐于下首。司命奉上茶汤,躬身退了出去。
折颜想起来,上一回在这书房中对坐,还是三百多年前,青丘丢了小五,自己到太晨宫求教于帝君。彼时他已知凤九就在太晨宫内,如果当时当日强行将九丫头带走,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折颜,”帝君清淡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让你备给凤九的忘情酒,撤了吧。明日我若应劫羽化,此物交于凤九。”
语落,一枚赤金凤羽花戒缓缓浮现在折颜面前。
折颜凝神看清此物,失声惊道:“裂心术!"
帝君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说的只是今日茶汤浓淡这样的一桩小事:“不全是,我改了改,里头封的是并不是情爱,而是本君一缕神识。”
折颜觉得收下花戒的手都哆嗦了:“两百年前,帝君碎我结界时修为已然恢复,难道这两百年闭关,就是为了撕裂自己的元神,再活生生剥离封印? 小九若是知道,帝君你是要她生生心疼死么?”
帝君抿了一口茶汤,垂下眼睫:“所以,她不能知道。”
“那求教于帝君,小九既已知裂心术的辛密,若帝君真的就此应劫羽化,我要如何才能做到,即让她收下这碎骨裂出的半心,又能瞒住其中残酷的真相?”
“这是你的问题。”
……
“折颜,你不会觉得,两百年前那桩事,本君只封了你桃林七昼夜,就算完了吧?”
……
折颜强压住心中震动。其实严格算起来,墨渊与他面对东华都应执半个弟子礼。墨渊是父神嫡子,他是父神养子。而父神虽与东华有知遇之恩,但全无师徒之份。哪怕当年水沼泽三年同窗之缘,也不过是东华无聊的紧,有兴趣了就来瞄上两眼,课余闲时,自己和墨渊都还得过他术法、兵事上的指点。
东华帝君是真正以天地为熔炉,万物为师长的天命之子,凡人顺从神仙意志,神仙则需顺从天命。而帝君却本身就像是天命一样的存在。而今这天命之子却要改天逆命,此后这四海八荒真不知要何去何从。
折颜的眉头已经拧成死结:“帝君早前已让我备好忘情酒,防备不测,如今为何又改了主意,要如此……”
对面神尊终于露了些愁绪:“不忘情,是九儿的心愿。我若陪不得她,也不想再毁了她唯一念想。但我若羽化,她必定是要同往。到时你只需告诉她,若她弃世而去,这半心里封着我对她的情爱便自此四海八荒飘荡无依。你我活了这数十万年,当知世上最无情的便是时间,再疼的新伤成了旧疤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我要她独立自主的活下去。”
“帝君要我告诉凤九这里头封的是情爱?”
“明日的劫数若渡不过,我先前留在九儿身上的天罡罩也将泯灭,留这一缕元神在,可护佑她数万年,或而还会再生机缘,但这些九儿都无需知道。便是她等不到那一天,死而同椁,我也自会在彼岸等她。”
折颜长叹一声:“万般思虑仅为一人,帝君是怕小九因这一缕渺茫的希望做出伤及己身之事吧?”
活了近三十万年,折颜看过的痴情执念太多,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仅仅是对坐饮了半盏茶,清清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就让人心生酸楚。
数十万年生死之交,他自是知道东华历来心志坚毅无可撼动,而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助他达成所愿。
再无可劝了,折颜略整衣襟,起身,拜,起身,再拜,行了君臣大礼。
眼见帝君面露疲色,敛眸入定,他沉默的退出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