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曾经说过活得比同龄人长不是件好事，在葬礼上种种情绪和表示也会被理解为搔首弄姿的惺惺作态。温柔款款地替你播响丧钟的前奏。
直到孙策看到周瑜躺在医院那张铺着白色单子的铁床上，身上插满粗细不均的管子——有一根捅进了他的嘴里，听说是一直插进了他的胃，和他的身体形成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窗外有阳光，照在周瑜的身上让人感觉到他的皮肤有着独特的质感，像是附着了一层光滑的蜡。
周瑜不自主地呼吸着，孙策看着他的胸口上起下落上起下落，以一种不自觉地规律有节奏的起伏着。病服的扣子松散地贴合，从皱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皱紧的皮肤包裹着脂肪血肉。
很多睡在这张床上的人都已经被埋在地下，要是密封不严的话还可能来一阵风就飘飘洒洒的乘风而去，一片烟尘。
这着实一点也不有趣。
即便曾经交叠在一起的轨道仍然存在，但如今它以这种羸弱而放纵的姿态呈现在他眼前，他也难以再次对它仔细打量和接纳。
既然事已至此，死亡就不再是无稽之谈。
窗外僧人走过，依稀有诵读经文的低吟。
老僧
孙策站在殡仪馆的人群中，汗水浸湿衣服和皮肤紧密贴合，像是第二层皮肤。
前面粉色短发的青年笔直地站着，手里捧着黄色的花束，一言不发。
“你怎么来了？”司马懿偏头。
追悼会当天天气暴晴，阳光晒得让人打不起精神。
这着实是一场因未经彩排而糟糕透顶的仪式了，上一家的追悼会没有开完，棚子里面哭得人神共愤而外面的人在外面谈天说地畅叙旧情，搞得十分热闹。
直到精瘦的只剩骨架一般的男人被人连拖带拽地离开后才有人慢吞吞地把花圈上的名字换成周瑜的那一条。
——人们开始往里面走进去了，大厅挤得满满的，一点挪动的空间都没有，好在空调开得很足，也怕是这样的天气把尸体放臭了。
在听着悼词的时候孙策看见了诸葛亮，就站在他斜侧，和司马懿并排。
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干燥而毫无光彩的发丝紧密地贴着皮肤，就那么蓬蓬的一层，像是虚浮地覆盖着的鹅毛，看着没什么精神。不过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洗发水味。
“***还真是来了，”司马懿上下打量一番后笑出声来，“终于准备重新见见你的老情人儿了？”
“你能闭嘴吗。”诸葛亮始终没有抬起头来，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这是？当初你们俩如胶似漆的时候哪容得下我啊？那时候你们俩可没少挤兑我……”
……
很吵，但孙策无从插嘴。他无法为任何一方辩护，因为他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
但毫无疑问，他们都和周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就像不共线的三个点，联系成一个规整与否无从查明的三角形。至于那条边更长更脆弱一些——。
在人们如溃堤之蚁般从狭窄的门内蜂拥而出时，孙策的手搭在了司马懿的肩上。
“我送你回去。”
一只蜜蜂停留栖息在大厅的玻璃上，翅膀微微翕动。在遗像前摆着的花束令它狂热，阳光与花蜜的香味缠绵在一起，随着正午的微风四下攲斜着。
周瑜是在学校集会上跳的楼。
“他当时是从正对着教学楼的宿舍顶跳下来的。我在演讲，看的很清楚。”司马懿坐在副驾驶上回忆，“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可惜就是没找准平衡。”
“他掉在了树枝上，枝干把他的身子扭成一团，颈椎估计就是那时候折断的。我看到时他像一滩没有骨架的肉，有的地方隆起来能看到断掉的骨头……”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午后的阳光让人意志低糜。一只蜜蜂在窗外燃烧起来，扑棱着翅膀挣扎了很久想要逃脱，奋力地飞了很远很远之后从空中坠落，成了一滩焦炭。
阳光普照，连地面都变软了。
可能路面很快就会被晒得开裂，裂开的缝中爬出各种不知名的东西，匍匐攀爬，伴随着涌出的岩浆把什么都淹没。攀附上一切，然后迅速地消融。
“我说，”司马懿侧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策，“我们能走了吗。”
他目所能及的是一片黑色，两道白色的裂纹像游走的蛇一般盘旋曲折，它们盘踞在他的头顶，撕裂了混沌的天幕。
孙策揉了揉眼睛，迸射进瞳孔的光让他觉得恍惚，他感受到那阵游丝般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透开来。即便无法目睹他也能准确无误地喊出那个名字。
周瑜。
“诸葛亮出事了，从追悼会离开后出了车祸。”
孙策把电话挂了，听着挂断的声音经久不息地回荡在房间里，疲惫但是异常坚定。
诸葛亮躺在一个朝阳的房间，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他的床单上，看着锈迹斑斑。
孙策在外面看着，他躺在里面一动不动，胸脯平稳的起落伴随着心电图一道道有规律的波动，像是另一个人的身影交叠。
他的视线难得恍惚了一阵，却再也看不见阳光下透明的身影，被光芒穿透的屋里空无一物，金色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孙策点了一根烟，佝偻着身子坐在医院的地板上。
他又抬起头，因为阳光在他身上洒下的金缕被一块肮脏的像是抹布一样的色块遮住了。司马懿站在他身前，半蹲着看了看，皱了皱眉。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即是错。
“真是阴魂不散，在死人的地儿总能看到你。”司马懿仍旧皱着眉头，略带戏谑地笑了笑。
“你愿意跟我谈谈周瑜的事吗。”孙策起身，把烟掐灭，揉成一团后扔在身后。
“他怎么了吗，要知道……”司马懿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处许多的男人，习惯性皱着的眉头还没有松开。
“***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吗？”孙策打断了他，一拳捶在墙上，阳光把他的背影照的光芒万丈。
“直到他死我才真的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这几年我一直在外面，他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到现在弥补的机会早就没有了……”他的声音哽咽，停顿了一阵后才又开口。
“如果你会为他扫墓的话，请带上我。”
司马懿愣住了，一阵风吹过梧桐树，枝叶摇撼，他身上的光点也随着摇曳。他瞳孔放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紧接着他摆出一副微笑的神情，是一种宠辱不惊的平静姿态。他舒展了皱起的眉，脸上表情和煦而自然。
“好啊。”他说。
老僧已死，尸骨成殓在高高的新塔之内。夕阳余晖之下高塔与老僧空空的坟冢对望，彼此无言。
=完=
直到孙策看到周瑜躺在医院那张铺着白色单子的铁床上，身上插满粗细不均的管子——有一根捅进了他的嘴里，听说是一直插进了他的胃，和他的身体形成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窗外有阳光，照在周瑜的身上让人感觉到他的皮肤有着独特的质感，像是附着了一层光滑的蜡。
周瑜不自主地呼吸着，孙策看着他的胸口上起下落上起下落，以一种不自觉地规律有节奏的起伏着。病服的扣子松散地贴合，从皱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皱紧的皮肤包裹着脂肪血肉。
很多睡在这张床上的人都已经被埋在地下，要是密封不严的话还可能来一阵风就飘飘洒洒的乘风而去，一片烟尘。
这着实一点也不有趣。
即便曾经交叠在一起的轨道仍然存在，但如今它以这种羸弱而放纵的姿态呈现在他眼前，他也难以再次对它仔细打量和接纳。
既然事已至此，死亡就不再是无稽之谈。
窗外僧人走过，依稀有诵读经文的低吟。
老僧
孙策站在殡仪馆的人群中，汗水浸湿衣服和皮肤紧密贴合，像是第二层皮肤。
前面粉色短发的青年笔直地站着，手里捧着黄色的花束，一言不发。
“你怎么来了？”司马懿偏头。
追悼会当天天气暴晴，阳光晒得让人打不起精神。
这着实是一场因未经彩排而糟糕透顶的仪式了，上一家的追悼会没有开完，棚子里面哭得人神共愤而外面的人在外面谈天说地畅叙旧情，搞得十分热闹。
直到精瘦的只剩骨架一般的男人被人连拖带拽地离开后才有人慢吞吞地把花圈上的名字换成周瑜的那一条。
——人们开始往里面走进去了，大厅挤得满满的，一点挪动的空间都没有，好在空调开得很足，也怕是这样的天气把尸体放臭了。
在听着悼词的时候孙策看见了诸葛亮，就站在他斜侧，和司马懿并排。
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干燥而毫无光彩的发丝紧密地贴着皮肤，就那么蓬蓬的一层，像是虚浮地覆盖着的鹅毛，看着没什么精神。不过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洗发水味。
“***还真是来了，”司马懿上下打量一番后笑出声来，“终于准备重新见见你的老情人儿了？”
“你能闭嘴吗。”诸葛亮始终没有抬起头来，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这是？当初你们俩如胶似漆的时候哪容得下我啊？那时候你们俩可没少挤兑我……”
……
很吵，但孙策无从插嘴。他无法为任何一方辩护，因为他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
但毫无疑问，他们都和周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就像不共线的三个点，联系成一个规整与否无从查明的三角形。至于那条边更长更脆弱一些——。
在人们如溃堤之蚁般从狭窄的门内蜂拥而出时，孙策的手搭在了司马懿的肩上。
“我送你回去。”
一只蜜蜂停留栖息在大厅的玻璃上，翅膀微微翕动。在遗像前摆着的花束令它狂热，阳光与花蜜的香味缠绵在一起，随着正午的微风四下攲斜着。
周瑜是在学校集会上跳的楼。
“他当时是从正对着教学楼的宿舍顶跳下来的。我在演讲，看的很清楚。”司马懿坐在副驾驶上回忆，“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可惜就是没找准平衡。”
“他掉在了树枝上，枝干把他的身子扭成一团，颈椎估计就是那时候折断的。我看到时他像一滩没有骨架的肉，有的地方隆起来能看到断掉的骨头……”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午后的阳光让人意志低糜。一只蜜蜂在窗外燃烧起来，扑棱着翅膀挣扎了很久想要逃脱，奋力地飞了很远很远之后从空中坠落，成了一滩焦炭。
阳光普照，连地面都变软了。
可能路面很快就会被晒得开裂，裂开的缝中爬出各种不知名的东西，匍匐攀爬，伴随着涌出的岩浆把什么都淹没。攀附上一切，然后迅速地消融。
“我说，”司马懿侧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策，“我们能走了吗。”
他目所能及的是一片黑色，两道白色的裂纹像游走的蛇一般盘旋曲折，它们盘踞在他的头顶，撕裂了混沌的天幕。
孙策揉了揉眼睛，迸射进瞳孔的光让他觉得恍惚，他感受到那阵游丝般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透开来。即便无法目睹他也能准确无误地喊出那个名字。
周瑜。
“诸葛亮出事了，从追悼会离开后出了车祸。”
孙策把电话挂了，听着挂断的声音经久不息地回荡在房间里，疲惫但是异常坚定。
诸葛亮躺在一个朝阳的房间，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他的床单上，看着锈迹斑斑。
孙策在外面看着，他躺在里面一动不动，胸脯平稳的起落伴随着心电图一道道有规律的波动，像是另一个人的身影交叠。
他的视线难得恍惚了一阵，却再也看不见阳光下透明的身影，被光芒穿透的屋里空无一物，金色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孙策点了一根烟，佝偻着身子坐在医院的地板上。
他又抬起头，因为阳光在他身上洒下的金缕被一块肮脏的像是抹布一样的色块遮住了。司马懿站在他身前，半蹲着看了看，皱了皱眉。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即是错。
“真是阴魂不散，在死人的地儿总能看到你。”司马懿仍旧皱着眉头，略带戏谑地笑了笑。
“你愿意跟我谈谈周瑜的事吗。”孙策起身，把烟掐灭，揉成一团后扔在身后。
“他怎么了吗，要知道……”司马懿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处许多的男人，习惯性皱着的眉头还没有松开。
“***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吗？”孙策打断了他，一拳捶在墙上，阳光把他的背影照的光芒万丈。
“直到他死我才真的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这几年我一直在外面，他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到现在弥补的机会早就没有了……”他的声音哽咽，停顿了一阵后才又开口。
“如果你会为他扫墓的话，请带上我。”
司马懿愣住了，一阵风吹过梧桐树，枝叶摇撼，他身上的光点也随着摇曳。他瞳孔放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紧接着他摆出一副微笑的神情，是一种宠辱不惊的平静姿态。他舒展了皱起的眉，脸上表情和煦而自然。
“好啊。”他说。
老僧已死，尸骨成殓在高高的新塔之内。夕阳余晖之下高塔与老僧空空的坟冢对望，彼此无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