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啦

啧啧

啧啧

啧啧

望楼上一排啧啧

“阿耶！阿娘！”
从梦里惊醒，一额头的冷汗把额发黏在一起，咬着下唇慢慢收回了方才陡然伸出的手，双手又把被子往脖颈处拉了拉，瑟缩成一团。
周围脏兮兮的人们乱七八糟地挤在同一个帐子下，可是他还是觉得冷极了。
他还记得路上阿耶和阿娘瘦得形销骨立的模样，他们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到他的手里，指给他神京的方向，他们说，神京好啊，能吃得饱，住得暖，天子脚下，不用受战乱之苦。
可是他们却不动了，丢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向神京。
神京好冷啊，他好饿啊……
他摸了摸咕噜噜叫的肚子，忍不住伸出手抹了抹眼泪，反而被手上的泥迷了眼睛
“呜……”

【江淮水患，神都尚且灾民聚集，荆襄一带，可想而知。多事之时，圣人不思安民，一意狩猎，谏而不纳。万般无奈之下，于难民营前设高台，登高而呼。】
诸位：某乃尚书左仆射秦善之。江淮水患，陛下吃不好、睡不好，决意为我大唐狩猎祈福——
某代陛下和朝廷送来这些米粥、棉被，请诸位相信朝廷，水患过去，大家很快就能回家了！
【令随从有司将筹措来的米粥、棉被分发，步下高台。无论如何，神都，不能乱。】
“人人都有，大家不要抢——”
【小吏话音未落，人群中被挤出一个小孩子，东倒西歪，眼看其后人群涌上，伸臂一揽，带他退开。】
有没有磕碰到？
【见他不过三四岁模样，骨瘦如柴，心中一叹。让秦符盛碗米粥过来，掏出巾帕，替他擦去眼角、脸颊、手上污泥，露出一张苍白小脸来。】
你耶娘呢？

天方明时，远方不知怎的突然躁动起来，人流迅速向声音传来的那方涌去，周围推搡踩踏的叫骂声将远处的声音断得破碎，我只听到有“米粥”“棉被”，还来不及喜悦，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夹挤着带上前去，骨头被硌得生疼，我带着些期盼试图能伸手够到那碗粥，随即被一个站在高台上的人快步下来带出人群。
这个人的手掌，好温暖啊，就像，就像娘亲抚摸我的额头时一样温暖。这个人看起来，好亲切啊，那样的干净清俊，肯定是有身份的人吧……他替我擦了擦脸，他一点都不嫌我脏……
还在我盯着那个人的眼睛看的时候，一碗粥递了过来，顾不得其他几乎是抢过勺子就舀起一大勺送到嘴里，随后却想起了什么，三下两下尽力吞咽下口中的粥，声如蚊蝇
“谢谢……”
再听到他的问话，耶娘，耶娘……鼻子一酸，眼泪就掉进了粥里，送进嘴里的粥都添了些许咸味
“他们，他们不动了……呜……”

【稚子如此，显见是饿极了。轻叹一声。】
别着急，慢慢吃。
【待闻后言，知其双亲罹难。心中一软，摸摸他脑袋，忍不住搬出庆徳二十九年哄尧臣的话。】
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你乖乖的，就能在梦里看到他们了。
【抬眸望向人群。黎庶何辜。】
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天上的……星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只可惜现在是白天，随后用力点了点头
“我乖乖的……”
然而听到后话，眼泪差点又收不住了，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碗里的粥
“没有……呜……”

【见他泪眼汪汪，一时无措。巾帕已泥污斑斑，略一犹豫，以袖擦拭。】
乖，不哭。
【垂髫稚童，举目无亲，纵然今日救他一碗米粥，不过寥施怜悯，于本无益。轻叹。】
你可愿随我走？

【他说要听话……努力地忍住不哭，随后又听说他要带我走，抬起头看着他】
“真的吗？”
【这个人真的好好啊，同周围那些对他冷眼相看的路人一点都不一样。要是能，跟他走的话……】
“可是，可是阿娘说，不能随便去别人家……”

【入朝之前，我已决定此生孑然，免妻子心忧，日前二哥来信，道已养一男在膝下，欣慰之余，亦生动摇：妻不能得，有子可乎？】
真的。
【蹲下身，语气商量。】
我没有子息。你去我家，我替你阿耶照顾你，你替我儿被我照顾，如此，也不算随便去别人家，你愿意吗？

他说真的，那我真的能，重新有一个家吗，重新有一个阿耶吗。眨了眨眼看着他，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我愿意……”
可是我这样脏兮兮的，本来就把他的袖子弄脏了，真的可以去他家吗……低头看了一看自己的衣着，忽然又垂下头去
“我能叫你……阿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