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好几篇散文里都描述过一条消逝的河流,它就是朱耿河。朱耿河是故乡的谜语和答案。在一个失语者的视界里,故乡的每一株植物可是一条条向上的河流?
我想是吧。我的故乡,东朱耿呈现着一条河流的全部鲜活和丰盈。朱耿河,从祖先的血液流淌在我们身上。它的支流远走他乡。
我和朱耿河一次次地相遇,在田园浪子的诗歌里。从朱耿河流向城市的河道坎坷而遥远——
陷于华丽的高楼,举笔而歌的田园诗者
只能在一张稿纸上复原锄头镰刀的模样
——《谁是大地真正的歌者》
他的身子漂浮在城市的繁华之上,而双脚还固执在乡土里,他的诗歌中飘溢出来的孤绝、灵异的气息,是朱耿河隔世的精神同构。他在诗歌里,仿佛水草沉浸在温润的河流里。即使陷于陌生水域的围困,他也有着伸展自己枝叶的本领,因为诗歌,因为朱耿河。
我认同田园浪子的诗歌,缘自我们与朱耿河的离散、漂移。是离散使我们敏感,对差异的敏感,对混杂的敏感。敏感是雨天的梧桐树,使我们的文字获得了一种叙事力量。
缓缓审视,公平而正义的时光
以水样的温柔,把我从少年飘移成中年
那不见的垂落的弧线,是不是生命的痕
——《静夜水滴》
多年的诗歌历练,使他的诗歌文质高贵、尊严,笔法节制,格调清冷,充溢着内心的自省。作为田园浪子,他回乡建花棚,育苗,扦插,嫁接,猛按一下快捷键,他只身来到城里,摆弄鼠标,频频点击的依然是诗歌。他孤独的写作状态,使他的诗歌呈现出峻拔、傲岸的气象。
远离故乡,就拥有了故乡。想起勒·克莱齐奥,他不属于法国的任何流派,他写漂移不定的边缘人物,他的作品拥有多个国家的文化和背景。我说,漂移也是我们自由的标记。我们的漂移,延伸着故乡的半径,在异乡的焦虑和错乱里,我们的触觉体察着斑驳的陌生人群。是陌生感激活着我们对生活的好奇心,让我们的话语获得自由延伸的空间。也许众人看到了繁华不夜,我们居住在文字里,看清的却是个人的思想向度:写作就是精神还乡,在离散或者漂移里,用很乡土和独立不倚的特质,完成自我的救赎。
那一年冬天,田园浪子遇见了《晨曦》,《晨曦》成为他打工生活的全部光亮。有风的时候,潮热、微甜、咸涩的气息,似乎要修改他最初的嗅觉,他不知疲倦地书写着,内心有着比钢铁更为强大的力量。一份手抄纸,让冰冷的铁器灼热,成为液态的火,气态的光。在追求故乡纯净的灵魂时,他找到了一种独立秘密的个人行为,来熔解世间的声嚣,曾经的张扬和轻狂,在异乡的漂移中逐渐转化为冷静和清醒:
我在这首诗里沸腾着
以私密犀利的姿态,击中红尘
掀开华美的表层,让里面深藏的暗小和孱弱
一次次跌荡于川流不息的阵痛
——《作为诗人,我定要灼伤某些灵魂》
这样的“姿态”,是田园浪子坚定的诗歌立场,他的诗歌有硬气有锐气,不物化不俗化,最大限度地坚持思考和内省,保持着可贵的清醒,张扬着一种凌空翱翔的精神气质。
收起所有浮夸和伪善的抒情
滴血的手掌,重重拍击自己忧伤的额头
——《请将所有拾荒的人剔除干净》
我决定不再忧伤,泪水只是一些无用的修辞
一个阳光下迷失心性的尘世
更需要一些沉甸甸的唤醒和本真的复原
——《诗人,挺一根骨头歌吟》
田园浪子的这些诗歌,让我不止一次想起那条河流。朱耿河有着平静又灵动、卑微又闪亮的水流,它沉淀着世间的纷纷扰扰,依靠流动、澄清与现实相呼应,在事物的真实高度面前,它降到了自身的低处,呈现着蓝天白云红花绿叶。读着田园浪子的诗歌,我进入了一条河流的语境:表面的鲜活生动和内里的高情深韵共同构建着河流的内容。
河流有着阔大的存在的场。无边的旷野、高远的天空都是河流的一部分。是这样的一条河流,让我们的行走或者书写有了意义,仿佛水鸟飞翔,仿佛麦香飘荡。飞翔,拓展了故乡的领域;飘荡,播撒着河流的芬芳。
是朱耿河,让我们的文字有了一些明亮的色彩。一条在内里汹涌的河流,许多年以后,流成我们感恩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