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从小在山中道人身边长大,有关翕珏上神的故事,自是听闻过许多。
上古诸神于百万年前接连羽化,最后只余下他一个,自是被冠上天地之主之名,掌万物更迭,控造化轮回。
而最好听的一则,是我偷翻师弟从山下集市买来的画本才得知的
——万年前铃花谷仙女送仙露时与他一见钟情,却因触了他的命劫而被众神弹劾令他亲手将她灰飞烟灭,他哀痛下自毁大半修为,炼成君影草一株,将她余下的元神融进芽中,随手放于万象中的某一角培育。
某日洒扫庭院时,我无意和童子说起这段风流韵事,说话间摇头晃脑愈发兴奋,“不知道吧,翕珏上神实是个情种。”
谁想说话时师父刚好从庭院一角走来,闻言便沉声怒道:“胆敢枉议上神,真是妄为修仙之人。即日起你去藏经楼抄云澜经百遍,以示惩戒。”
那时我全是孩童心性,甚是顽劣。为逃惩戒,干脆坐在藏经楼顶吹了一夜风。高处不胜寒,次日我果然浑身滚烫地倒在了阁楼阶上。
师父和一众师兄把我抬回屋中,用山中草木调养了数日,才使我渐渐苏醒。
师兄们连忙赶到我身边关切。
只有师父幽幽开口,语带责怪之意,“让你抄经文,为何跑去楼上吹风?”
“阿隐想着,惟有彻体之痛,方够赎清妄言的罪孽。”
“那你可有想过,你这一病,师父和你的众位师兄会忧虑不已?”
“阿隐但想赎清罪孽,万有皆无,一时未想别的。”
众位师兄纷纷开始替我求情。
师父无奈,只得遣退了众人,独自守在我榻边陪着。我病得时重时轻,偶尔醒来打量几眼,师父都是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我每每想开口让他休憩,话却都因他的眼神示意而被我咽下了喉咙。
“小隐,你果真是我的劫。”
半梦半醒间,我确定自己听过这句话。
师父也有劫吗?
好像的确修仙之人都有劫数之说。
师父的劫难是我吗?
所以……山中才只破例收了我这个女弟子。
我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被师父当作高烧时的虚汗,未曾在意。
后来我试探着问过我的身世。
师父只说我是被爹娘遗弃在山门口的婴孩,他因怜悯之心,便欲收我为童子,谁知我对仙理颇有天赋,才被他破例纳为弟子。
我不敢多问,于是将此事搁置了多年。
直到近日我又莫名地反复高烧,才想起近十年前的这桩事来。
不得不说,师父待我,与待他人都不同。既不像对常人的淡漠,亦不像对师兄们的严厉,而是像寻常人家父亲那般,只要不触及原则,都极为宠溺。
偶尔去山下买些糕点藏在枕下,也被他一句“小女儿情态”笑着嗔怪了过去。
不过我生病数日这件事,好像触及了他的原则。
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眉头深锁的模样了,今日在为我把完脉后,他竟带着这样的表情缄默了数个时辰。
“我真的没有故意吹风。”
“我也有好好吃药,没有要故意让师傅担心。”
“我有很努力地让自己好起来啊。”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倚在他怀里眉眼弯弯地撒着娇。
……
“小隐,师父一定让你好起来。一定。”
我就这样从冬日病到了来年春日。
院子里先是开了迎春。迎春将谢未谢时,杏花开了,一朵一朵簇在枝头,极浅极淡的粉,极浓极郁的香。杏花之后,是桃花。
师父用仙法将桃杏炼成丸药,让师兄用丸药煮成银耳汤,每日黎明时哄我服下。我每日只在半睡半醒的迷糊间见到师父。
“师父,你是不是还在生小隐的气?”
“从未。”
“师父,你不生气的话多陪小隐一会好不好?”
“师父,小隐难受,小隐想师父抱着。”
“好。小隐乖,师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