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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搬文】治愈by冒雪行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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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顾准在深绿的躺椅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眼罩扔在一边,努力的忍着逃走的欲望。不一会儿帘子后面传来了一个听不出年纪的声音:“症状。”
“失眠,流泪,不想说话。”顾准皱了皱眉,睁开眼打量帘子上的剪影。
帘子后继续等顾准说话却没等到,惊叹道:“没了?”
“没了。给我开药就好。”顾准坐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说,我给你开什么!”
“可以保持镇定的药,不要冲剂。”
“哦?命令大夫?你是来看病的吗?”
“你给我开了药,我自然就不会举报你乱给我看病……小孩儿。”
帘子“刺啦”的一声拉开了,刚刚的男孩探出头来:“你知道是我?”
顾准皱着眉看着他:“下次换个厚点的帘子,再花钱买个好点的声音转换器。”
“哎,被你发现了,”少年将手里的药片当做硬币上下弹着,“你下次来吧,我给我爹喂了安眠药,会睡很久……”
“……”顾准沉默了,他真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经历会造就这样一个儿子,但这件事他没兴趣追究。他对男孩摆了摆手道:“不用下次,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吧?想必你父亲的药你很清楚在那里,你给我开药就成了。”
“哦?眼神很利嘛,你放心,我爹会的我都会,我帮他看了不知多少病人了……不过,”男孩将帘子全部拉开,转过身来玩味的看着顾准,“大哥,你这个惜字如金的样子……你是来治病还是寻死——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这是我的事,你不想被你父亲责罚的话就给我开药。”
“切,只要不砸了我爹的招牌,谁管你死活……”男孩打开了身后的保险柜,开始翻腾:“镇定是不是?我给你找个最好的,保证药到病除!”
“有劳。”
“赫赫,德国新品……”男孩扔给顾准一个小黑瓶:“吃了这个还镇不住估计你就可以直接入祖坟了!”
顾准皱着眉将药捏在手里:“现金还是刷卡?”
“看在你是第一个识破我的份上,送你了!”男孩摆了摆手:“别告诉我爹,就当你今天爽约了,懂?”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把你的痞子气收一收。”
男孩明显被噎住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坐的笔直,完全一副乖学生的样子。他放松下来对顾准笑了笑:“大哥,你真该去我的学校当老师。”
“第一个开除你,怎么样?”
“那可多谢了,我每天逃课很辛苦的。”男孩又眯起眼:“不过,你发病的样子应该会被学生欺负死……”
“哦?正好我最近闲着,不如去你们学校试看看。”
男孩猛的一抖:“顾准先生,放过我们那些无知的同学吧!对了,虽然这是目前为止最适合你的药,但是吃多了也是会出问题的……”
“哦?那你有别的没问题的药推荐给我?”
“还真的没有……”男孩又被噎的愣了愣,接着说道:“你情况这么严重,怎么拖到现在才来看病?”
“谁说我病了?”顾准站起身:“多读些书,给你爸省点心吧。告辞。”
“一天一次,睡前服用,别的药都不准吃!”
顾准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好心当成驴肝肺……”男孩看着顾准离开的背影嘟囔着。
墨晓没有走,趴在方向盘上呆呆的盯着自动门,顾准出了门看到他仿佛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愣了半晌又对自己招了招手,当下心里柔软跟块海绵一样,仿佛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么快?医生怎么说?”顾准开了车门,墨晓便马上问道。
“没说什么,不严重,开了药,吃了就会好。”
墨晓整张脸都舒展开来:“真的?”
“当然,咱们回去吧,你想在外面吃还是我做给你吃?”
“核桃,”墨晓启动了汽车,侧头看着顾准,脸上显出了些郁闷,“为什么我当时不许这不许那,你却生龙活虎的满城溜达?”
“这说明你技术好。”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不像夸我呢?”
“这可是衷心的赞美。”


33楼2017-06-13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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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最后还是回了家,顾准笑眼看墨晓里里外外的忙碌。他先给顾准换了家居服,盖了毯子,然后将顾准常看的书堆到沙发扶手那么高,白瓷杯
    里煮了绿茶,又如同变戏法般拿出一碟甜点,一臂的距离内解决顾准除了上厕所以外的所有需求。忙完之后墨晓双膝跪在沙发面前,神情严
    肃的握住了顾准的手:“核桃同志,历史总是那么惊人的相似,河豚同志的昨天便是你的今天,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坚持。”
    顾准顿时觉得好笑,又不忍打破墨晓营造的氛围,当下更紧的握住他的手:“河豚同志,请放心,只要想到你,无论何种酷刑我都能承受。”
    墨晓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准:“核桃同志,我必不会辜负我们之间的革命友谊和纯洁的肉体关系!虽然我很想与你在一起,但是厨房的荷兰豆在召唤,我要走了,让我们四十分钟后在这平坦的茶几前重逢!”
    “河豚同志,我就在这茶几前的沙发上等你,切记,荷兰豆要将筋摘好。”
    厨房里乒乓作响,顾准抄过一本书不时的看几眼,更多的是欣赏墨晓拎着铲子躲油星的窘态。
    四十分钟之后墨晓端着两份菜放在茶几上,讪讪的开了口:“呃,随便吃吃吧,我不常下厨……”
    顾准每样都尝了点,对他笑了笑:“很不错。”
    “真的?”墨晓眼睛瞬间变亮:“如果你喜欢,下次我给你做炖肉。”
    顾准瞄着他手背上两个烫出的红点说:“要不还是我来做……”
    “不疼,没事,”墨晓将手缩到身侧,慢慢回忆道,“我妈没去世前经常给我做,萝卜牛肉,软糯的一大盆,好吃极了。她跟我吃完第一顿就去上班,接下来的两顿,我自己在家热着吃。”
    顾准露出个好看的笑容又马上收了回去,急忙辩解道:“我不是笑伯母去世,而是很开心你第一次跟我提你家里的情况……”
    墨晓笑着摇了摇头:“她去世时我刚刚六岁,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今年过年的时候跟我去看看她怎么样?”
    “你确定她想看到男人?”
    “哦……”墨晓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此话有理……不过啊,”他接着道,“我猜我再不领一个给她看她会更不开心。”
    顾准听了前半句本有些不快,听了后半句又觉得极开心,他将墨晓的手拉起来,说:“今年过年你也跟我去见我父母好不好?”
    “你父母就不怕看到男人?”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那么积极的给我安排相亲?”
    “我以为是看你岁数到了……”
    “哪有大男人二十五岁就开始相亲的,”顾准喂给墨晓一口菜,“我上大学就跟他们谈过了,他们表面开明,背后也愁的不行,还假装我没提过,给我介绍女朋友。”
    “你家里很有趣。”墨晓被喂惯了,咽下去之后便又张开嘴。
    “是的,等你见了他们一定会喜欢的。”顾准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心里又是一暖。
    入睡前墨晓端了杯热水来,眼巴巴的望着顾准。顾准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小黑瓶,倒出一粒,就着墨晓的手喝了口水。
    墨晓看着他喝了药,微松了一口气:“慢慢来,不着急。”
    顾准倒是笑:“你这一下午惦记的很累吧?”
    “还好……”
    “别怕,会好起来的。”
    墨晓看着顾准舒展的眉眼,笑着点了点头。


    34楼2017-06-13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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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d.tao。
      墨晓在门外踌躇。
      顾准的情况恢复的超乎他的想象。
      墨晓曾在图书城偷偷看过相关书籍,也询问过一些心理医生,一般服药后半年左右才会有成效,倒霉催的人甚至终身无效,可是还不到一个月,顾准就不再失眠,不哭,连带着需求也变得旺盛起来,每天晚上他都被折腾的就剩一口气,全无还手之力。
      顾准恢复的良好,墨晓自然很开心,但他又隐隐的担心顾准的药——如果真的有此无副作用的奇药,全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因此死亡。
      所以他来了,顾准不允许他来的地方。
      门上的字迹是手写的,温润,规整。墨晓进了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比他还要大几岁的男人坐在前台……呃,打毛衣。
      “墨晓先生?”男人温和的确认。
      “您好,陶恒欢医师在吗?”
      “您好,我就是。”
      墨晓盯了他半晌,手指细长青白,像是常年在室内的样子。墨晓淡淡的笑了笑:“陶医师,打扰了。”
      “没关系,十分钟的时间还是有的。”医师将毛衣放好,笑着问:“您让我看哪种药?”
      墨晓将那个白色的药片递给医师道:“这种,大概是一个月前开的。”
      陶医师看到药片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我给他开了这种药?”
      “嗯,他只拜会过您一位,名字是顾准。”
      陶医师拿出一个笔记本翻看起来,翻了四十页左右停住了,他愣了一刻,脸色很快恢复了平静:“顾准,上个月中周六下午一点半?”
      “对。”墨晓将那片药小心的包在纸巾里,问:“陶医师应该记得吧?”
      “顾准……果然……这是新药,用来舒缓极重度抑郁症,”医师深叹了一口气,“你的朋友是重度抑郁症,没错吧?”
      “医生也不要乱讲话,他没有病!”
      “啊,对不起、对不起……”医师一迭声的道歉:“是我疏忽了。”
      墨晓神色缓和下来,却没有原谅他的意思:“你刚刚说这个药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新药,效果是舒缓……,”陶恒欢捏了捏眉心,仔细斟酌着词语,艰难的说,“而不是治疗。是那些因为……导致生理机能衰退,无法……无法挽回生命的人群用来保持清醒,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药物。”
      墨晓脑袋里“轰”的一声,隔着桌子将陶恒欢扯了起来:“你给他开这种药?你知不知道他心理建设了多久才来你这里?他来这里是想活下去,你给他开这种药?”
      “抱歉,真的很抱歉,让我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补偿。”
      “补偿?!”不待墨晓放开他的领子,从里间拐出一个少年摔了手里的毛线团,猛的撞了过来:“**!你什么货,松开我爹!”
      “陶双尧!你干什么!”医师将那个少年推出几步远。
      少年双眉怒扬,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像头饿狼一般和墨晓对峙。墨晓一个成年人自然不与他见识,他偏过头对陶恒欢冷笑道:“一个连儿子
      都管不好的人,我拿什么相信你!”
      “请你相信我,我能清楚的感知到别人情绪的波动,我是这个城,不,这个国家里最好的医师……墨晓,你情绪稳定些,这样激动对你自己
      也不好。”
      “爹你劝他干什么!他这样死了也应该!”少年又一次扑上来:“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今天我杀了你,也算给你
      祖上积德!”
      “陶双尧!马上给我进去!今天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送回所里!”少年脊梁一僵,狠狠的看了墨晓一眼,转身进了里屋。陶恒欢看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后退了半步对着墨晓深深的鞠了一躬:“养子不教,惭愧。”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有这个时间不如你跟我讲讲这个药的事!”墨晓忍着将他撕成两半的冲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你也刚转好不久,不要太激动。”


      35楼2017-06-13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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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药!”墨晓大喝。
        “好、好,”陶医师问道,“他最近有没有呕吐的现象?”
        “这跟吐不吐有什么关系?”
        陶恒欢说:“如果没有呕吐,那还来得及,让他停止服药,一个月,至多两个月,我这还会有新的药,我一定会尽力延续他的命。”
        “如果已经呕吐了呢?”
        陶恒欢脸色犹豫:“呕吐是身体无法继续负荷药物所致……如果是这样,你给他安排了后事之后,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
        “报什么仇?”那个少年又一次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指着墨晓的鼻子道:“他那个样子,还有什么药能救他?”
        “双尧,回去。”
        “我不回去,”少年转头对医师柔声道,“那个人的心绪已经不能再挽救了,爹你不是告诉过我,如果病人注定要死,就要死的体面些?”
        “注定要死?谁允许你这么说他的?”
        “你一个刚痊愈的暴怒症知道什么?”少年转过头凶狠的说:“那天我出的诊,他那个样子早就该死了!”
        猛然间医师甩了他一个巴掌,厉声道:“你***进屋去!你知道多少?你又看过几个病人?有些药是可以随便开的吗?”
        少年仿佛没有这回事儿一般,语带嘲讽地对墨晓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他当时来的时候只让我给他开最好的镇定药,我告诉他有副作用,他连问都没问副作用是什么,他都不担心,你来这儿瞎操什么心!”
        “你是说,他是来一心求死的?”墨晓声音极抖。
        “对,他那个样子早几个月就该死了,来了也是白来,体面点死不好吗?”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他想死的体面些?”
        少年愣了片刻道:“他……你也不用太难过,我爹不是说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活的长些吗?”
        之前墨晓还有要撕碎这个男人跟他儿子的心,听了这少年的话,他心里突然全空了,一丝力气都没有,墨晓跌坐在沙发上,低声呢喃:“活的长些?体面点死?”
        陶恒欢的声音极为干涩:“实在是太对不起,是我大意了……不过事情还有转机,你先让他停止服药,办法我来想,对不起,那天是我的疏忽……”
        “他来这一定不是寻死的,他……我只是替他不值,如果注定要死,何苦折损傲气来这种地方……如果不遇见我……说到底是我害了他,连死都保全不了尊严。”
        “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
        “是我对不起他,我依靠着他活下来,却害得他无法善终。”
        墨晓离开了诊所,天透亮的晴朗,整个世界仿佛要爆炸般的膨胀,经不起一丝触碰。他颤抖着手拨通了顾准的电话:“核桃,你在吗?”
        “稍等,”十几秒后顾准又开了口,“当然在,采访完了?”
        “嗯,你在干什么?”
        “忘了吗?选办公室,年后开公司。”
        “哦……对。选在哪里?”
        “离报社大楼不远,以后咱们可以一起上下班。”
        “不如我辞职,你再给我安排个助理的工作?”
        “是么,”顾准低低的笑了起来,“要求真低,我本想让你当副总的。”
        墨晓笑了笑说:“我去找你,中午咱们一起吃饭。”
        “好,这附近你比较熟,半个小时后报社楼下见。”


        36楼2017-06-13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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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
          人心到底是什么?
          它让人爱,也指使人死吗?
          红灯闪烁,顾准立身站在红灯的另一侧路口等着他,眼带笑意,墨晓怎么都不能相信他仍没放弃寻死的念头,去找医生只是为了能清醒的活到那个时候。墨晓觉得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将事情想的那么简单,怎么会想着跟那个医生拼命,药是有问题,但是如果顾准不是百般衡量之后又怎么会接受呢?
          顾准的生命是一把抓在手里的沙,抓紧或者放手都会快速的流失。墨晓很想笑,他到底是一个多可悲的人,自己没出现的时候,他全心的等着一个爱人,自己出现了之后,他又开始等死。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人还活着,为什么单单给他安了个倒计时?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卑鄙无耻,贪婪纵欲的人还活着,为什么独独要他去死?
          悲怆灌满了墨晓的耳朵,顾准拉开车门,他听不清顾准说了什么,只看得到他的笑脸,有些话他想对他说,却说不出来。
          “河豚?想什么呢?”
          顾准的声音由远及近,墨晓定了定神开口道:“去哪儿吃饭?”
          “不是说你来了再定?工作不顺利?心不在焉的……”
          “边吃边谈吧……吃快餐行吗?”
          “嗯。”
          上午时分,人并不多,音乐欢快而有节奏感,两个大男人坐在麦当劳的儿童乐园旁的角落,一人面前干巴巴的放了一个汉堡,墨晓是没心情吃,顾准是在国外的时候吃多了,不怎么想吃。
          “河豚,你今天怎么了?”
          “顾准,你是不是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因为这个心情不好?”顾准轻笑,“我不是看了医生吗,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今天去了陶医师的诊所,”墨晓盯着顾准的脸,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你那天连大夫都没见,是他的儿子给你开的药。”
          顾准拍了拍墨晓冰凉的手道:“我以为是什么事……那个小子人虽流气了些,但经常代他父亲出诊,不会有问题的,而且你也知道,让我跟心理医生推心置腹我真的做不到,见了也白见。”
          “那药有副作用的事,你知道吗?”听着他的解释,墨晓心里越来越凉。
          “什么药都有副作用,想来差不了多少……”墨晓的脸上蒙了一层悲哀,顾准看着愣了愣,拧眉道:“是药出了问题吗?”
          墨晓点了点头:“那个药只是暂时压制你的情绪,并不会让你痊愈。”
          “是我的疏忽,那天我去的时候只觉得诊所让我不舒服,开了药就匆忙的走了,没有问清楚。”顾准推了推餐盘:“你先吃饭吧,我下午看完另一个办公室后会给陶医师打电话另约时间再见一次。”
          “顾准,你这么镇定,是不是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本来也没坏过,何谈好不好。”顾准将汉堡剥开,笑着说:“生死有命,就算我吃了治疗的药,也不见得能多活多久。那个男孩跟我说过了,目前也没有别的更适合我的药,我现在精神不错,不用再过那种哭啼啼的日子不是很好?”
          “你果然已经想好了……是我在强求,”墨晓瞬间红了眼眶,“我知道这么想不对,但你是不是很开心那天没看到医生?所以随便的开了药,随便的服用,你根本没打算真的跟我白头到老……说什么跟我去西安,给我送葬,跟我过一辈子……如果你知道那个药吃过之后只能等死,你还会吃吗?”
          墨晓说到最后声音变了调,顾准愣住了,他从没想到会是这样严重的副作用,他拿着手机站起身对墨晓说:“你相信我,我不知道那个药是这样的,我现在就打电话跟陶医师谈谈……”
          墨晓按住了他的手:“核桃,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了。咱们不去求医了,我妈临终前在医院折腾了很久,去的极不好看,再经过你,我对医生的信任已经耗尽了。那个男孩千不对万不对,有句话说的对,‘人如果注定要死,还是死的体面些’。人生一世,不要活的太累,之前是我太贪,想让你活的长,跟我在一起,其实想开了都无所谓,真想在一起,我死的早点也是一样。”
          “墨晓,你不要这么说,我去打电话,也许有别的转机。”
          “没有别的转机了,医师说,最好的情况也是延续你的命而已,我想你活,却不想你苟延残喘的活着。之前我喝多了说愿意跟你死在一起,你一定没有当真吧?”强忍的泪让墨晓鼻音极重,他努力的笑出声:“如今在这样的场合说,你是不是更加不会相信?麦当劳,汉堡,你不信也好……”


          37楼2017-06-13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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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二十岁时遇见这样的事,也许会砸了那个诊所;二十五岁的时候,会让它永远没生意做;三十岁的时候,却只想躲的远些。
            顾准真的没有再去过那个诊所,也没有接过那个医师打来的电话,也没有停止服药。一瓶药也许有五十颗,也许有六十颗,慢慢的就剩了寥寥几颗。每次喝药的时候他都不会避开墨晓,两个人却也极有默契的不去提那件事,只是身体的纠缠更加频繁,可是除了彼此的名字也没有其他好说。顾准愈发的迷恋藏在墨晓身体里的时光,似乎那点平时不敢表露的忧伤和不甘也可以得到舒缓和抚慰。
            顾准说不好这件事是谁的错,也许那个医师不该睡着,也许那个男孩不该乱开药,也许他不该如此轻信他人,也许他根本不该动了求医的头。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有宿命的,怕死,他去求了医,结局却还是这样,不过是一次情有可原的逃避,便得到了一颗不合时宜的药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聚光灯下的实验体,麻醉都已经打好,只等着见血的时刻。结局明晃晃的,像一把手术刀随时会割下来。
            停止了那些无聊的幻想,顾准捏了一片药到嘴里,墨晓及时送上一杯温水,像他之前的几十天做的那样。
            “还有几颗?”墨晓看着他上下耸动的喉结。
            “三四颗吧。”顾准笑着摇了摇瓶子。
            “公司筹备的如何了?”
            “进展中,快过年了,什么程序都慢了下来。”
            “这几天忙不忙?要不要跟我去大连转转?我这几天在那边有个采访。”墨晓的目光极为坦荡。
            “嗯,可以,”顾准将瓶子塞回抽屉里,温柔的捏着墨晓的手,“逢除夕,跟我回家吧。”
            “好。”墨晓倾身咬住顾准的下唇。
            顾准却猛的推开他,冲进了浴室,他几乎忍不住的呕吐,他留不住那片白色的药,正如他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阴霾。
            “我没关系,你不要进来。”顾准止住了墨晓急速的脚步。
            “好,你慢些。”
            顾准重新洗漱,出了浴室他看到墨晓穿着白t恤靠在门口,仰着头,仿佛渴水的鱼,大口的呼吸着。
            “核桃,你是不是我害死的?”
            顾准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不是有句情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抵过三年,这么换算,我已经年过期颐好久了。”
            “明天的机票,飞大连,你还能忍吗?”
            “没关系,那颗药那么厉害,总能让我撑过单程的。”
            “单程?”墨晓在他怀里僵住了。
            “对,单程。”顾准轻叹。


            38楼2017-06-13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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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顾准很感激墨晓的包容,哪怕他做了如此不负责任的决定。
              顾准对房子做了一遍彻底的整理,此去不回,他想留给侄子一个没什么他痕迹的房子。除了带到大连的衣物,他都一样一样的封好,写上了编号,仿佛在仔细梳理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六年。
              他去过那么多城市,都是一样的,只有这里不一样,即便它有厚厚的灰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年只有春秋那尚不到一个月的晴朗。
              “明天你都带些什么?”墨晓看着忙忙碌碌的顾准问。
              “两套衣服。”顾准指了指他身侧。一套两人的情侣运动服,另一套是崭新的三粒扣黑西装,上面配了一件正统的白衬衫,一双全新的黑皮鞋。
              “鞋子不错,我很喜欢。”
              顾准笑了笑,说:“新天地买的,我也给你买了双同样的。”
              “我只想要你那双……”
              “不是你的号码,如果你真的喜欢,就送给你,到时我穿袜子就可以。”
              墨晓眨着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
              “别愣着了,来帮个忙,咱们还要将你的东西搬回去。”
              两个月前,墨晓的东西如何搬来的,这次便如何搬回他的房子里去,衣物,茶杯,电脑,还有仙人掌。
              “文竹可是你定给我家仙人掌的媳妇。”墨晓捧着仙人掌,看着顾准说。
              “那就让仙人掌带他走吧。”顾准放下手里的提包,抱住了文竹,说:“你要经常修剪它,不然长的不挺拔,就配不上你家刺头了。”
              “一个刺头而已,有人喜欢就很不错了。”墨晓低下了头。
              顾准将文竹捧在怀里,跟在墨晓身后。墨晓搬来的那日也是晚上,他也是捧着仙人掌,有谁能说人生不是一个圆呢?
              墨晓的东西搬光之后,顾准的客厅也空了起来,几个大纸箱叠在一起,沙发上盖了透明的塑料,只是站在玄关,顾准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房子曾住了他们两个,曾有过两个月的快乐时光。
              顾准喝不下那个药,便再也睡不着。
              他仰面躺在床上,听着自己心底那棵解禁的树“哗啦啦”的摇晃着,声音很吵。墨晓知道他没有睡,便撑着精神跟他聊天,他故乡一种奇香的草,他上班路上看到的一条狗。顾准不喜欢他这种理智伪装起来的平静,这些故事都是墨晓精心为他准备的。他动作起来,墨晓也欣然接受,他们都需要这种抚慰,只有离的足够近,才会看不到对方眼底的伤。
              墨晓睡着了,顾准很累,但是仍睡不着。
              顾准爬起身拿出准备好的纸张,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家人的,另一封是给墨晓的。给家人的那封,在他脑海里已经存了许久,似乎不用思考就能写出;给墨晓的那封,起初不知写什么,后来却写了很多,等到真正抬起头时,已经能看到路上的环卫工人了。
              顾准将信放进床头柜,将墨晓又抱进怀里,仅仅一个动作,他便醒了过来。
              “核桃,几点了?”
              “六点。”
              “哦,咱们十二点的飞机。”


              39楼2017-06-13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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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这是个很干净的海滨城市。
                风很大却又不觉得冷,天蓝的过分,深色的海水漫延至天际,波光粼粼。车开的很快,顾准忽略司机变调的普通话,将头微侧出窗外,仔细捕捉一点海风的味道。墨晓一直在打电话,那位秦天先生似乎很忙,两人的电话断断续续,总算定了后天十点。
                酒店是杂志社选的,离海很近。顾准透过窗户看向大海,几近二月份,勇于下海的人并不多,海边很多人在散步聊天,夫妻穿着灰色的大衣和亮色的羽绒服,孩子尖叫着向前奔跑。
                选在这样的地方,很圆满。
                墨晓收拾停当便看到顾准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他永远站的笔直,仿佛下一刻就要跟别人握手签合同的样子。
                他真是生来吃这碗饭的人。
                “坐飞机还习惯吗?”墨晓凑过去吻他的鬓角。
                “还好,”顾准转过身抱住他,“除了最开始有些头疼。”
                “我一直想问当初你摔箱子时想去的是哪里?”
                “哈尔滨,我奶奶的故乡。”
                “哦,原来我是老太太送到你面前的……”
                “这么说也对,”顾准想到他当时凶神恶煞的样子,好笑的揉了揉他头顶,“大连离哈尔滨也不远,权当我去过了吧。”
                墨晓心里一酸,小声说:“我明天没事,咱们出去玩吧。”
                “假公济私?”
                “不要这么说,多了解这个城市也是为了工作嘛……”
                “去哪儿?温泉还是高尔夫?”
                “……核桃,你眼里的休闲场所也太匮乏了……”
                “那你说去哪里?”
                “你二十岁想去哪约会?”
                “动物园看看熊猫,游乐场坐过山车,”顾准用牙齿咬住他几根头发,“国外的话想去看一场十万人的摇滚演唱会,U2的最好。”
                “原来你还是个摇滚爱好者。”
                “伪的,从未看过演唱会。”
                “那你过去都在忙些什么?”
                “想着超过我哥哥,我跟你说过没有,他是个天才,很小就被选走了,我不如他,又不甘心,只好更加努力。”
                “输给自己哥哥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长大后想通了,没在生物这条路上走到黑,而是选了一直就很喜欢的金融。”
                “商业很适合你,生物学来也无趣。”
                “不提那块大木头,我们去哪里?”顾准将墨晓的头按在自己肩窝处,抱着他左右摇摆:“冬天啊,不知道动物园的熊猫是不是还醒着……”
                “秦先生的助理说这里的动物园和植物园是在一起的,这样就算熊猫睡着了,咱们也可以看看常绿的松树,坐一次缆车。”
                “好,那下午呢?”
                “我们闲逛聊天吧,像一般的年轻情侣那样。我去楼下给你买两支烤鱿鱼,你给我讲一件趣事,我就给你一条。”
                两个人出了门,拐了一条街就看到了烤鱿鱼的摊子。
                四五十岁的大汉一起铲了三条,微弱的白气升腾起来又消失,空气里就有了鲜辣的味道。等了十分钟拿到手里,顾准咬了一口,有些辣,迎着风呼一口气就会缓和很多。
                “我们组的白凌就说来了这里一定要吃这个,”墨晓边走边嚼的开心,“我觉得大概不是因为好吃,而是鱿鱼摊多吧。”
                迎面过来一个女孩听到墨晓这话,淡淡的剜了他一眼。
                “哦,和白凌一个脾气……”墨晓小声的说。
                “闯祸了吧?”
                “唉,唯女子和……”另一个妙龄女子走过来,墨晓举着两只鱿鱼吃起来不再说话。
                顾准觉得墨晓这个样子有趣极了,漫步在一个不熟悉的城市里,一切都是新鲜的,人也感觉年轻了很多。
                吃完了鱿鱼,墨晓和顾准继续闲逛,逛了公园,他又哄着顾准上了电车,车开的很慢,晃悠悠的,叮当作响,像一个玩具一样。顾准眯着眼,一直拉着墨晓的手,两人坐了一遍又坐回来,天已经擦黑,上班族形色匆匆,有些像两人居住的城市。
                “咱们回去吧,”墨晓又给顾准买了两串鱿鱼,“你还一个故事没给我讲。”
                “回去给你讲。”顾准笑着咬了一口。


                40楼2017-06-13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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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八)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床,熟悉的体温。
                  顾准默默的睁着眼睛,夜很深,海的声音时高时低,像是一种悠长的召唤。
                  是今天吗?
                  顾准侧头看了看墨晓,他居然很快睁开了眼睛,睡意未消的眼底满满的都是慌乱。
                  “你怎么醒了?”两人同时说。
                  “睡不着,”顾准不断的抚摸墨晓的脸侧,“如果是今天怎么办?”
                  “是……吗?”墨晓嘴唇发白,呆了半晌却说了不相干的话:“要不要给你父母打电话?”
                  “太晚了,不打电话。我留了一封信,在卧室的床头柜里,上面有他们的电话和地址,还有我哥的电话,”墨晓脸色越来越白,顾准狠下心接着说,“还有一封是留给你的。”
                  “你给我写了什么?”
                  “到时你自己去看,”顾准翻身下了床,“要不要喝茶?”
                  墨晓点了点头。
                  红茶有些涩,充满了颗粒感,似乎很难下咽。
                  顾准看着杯子里的茶慢慢的减少,直到消失,松了一口气。
                  “睡吧。”顾准坐在床边,低声道。
                  “你去干什么?”墨晓悄声道:“你要自己去吗?”
                  “听说淹死的人很难看,你还是不要去,”顾准拉了拉他的上衣,盖住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明早等消息吧。”
                  “你吃的第一颗药,是我给你递的水,你最后的一程,自然也是我开车载你去。”墨晓笑着说。
                  顾准看着他从苍白到恢复正常,不知这一刻,墨晓又准备了多久,也许他早些走开,墨晓也能早点解脱。
                  顾准默默的打开了旅行箱,拿出那套运动服。他抬头看了看墨晓:“我穿运动服,好不好?”
                  “你穿什么都很帅。”墨晓接过那套衣服,仔细的帮顾准换好,衣服,裤子,袜子和鞋。他掸了掸顾准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说:“你安心的走,另一套我也是会穿的。”
                  “河豚……”
                  “千万别说些道歉的话,这个我听厌了。”面前的人精神并不好,长时间无睡眠又坐了飞机,让他仿佛一块龟裂的玻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
                  碎成粉末。墨晓说:“走吧,秦先生给我派了车,很快的。”


                  41楼2017-06-13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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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
                    墨晓驱车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海滩,凌晨三点多钟,蓝灰色的海水缓缓的涌上岸来,每次拍打,都如同一声长叹。
                    “河豚,咱们回去吧。”顾准拉住了他的手。
                    “这次回去了,下次我如果没醒来呢?是不是你就自己来了?你放心我说跟你一起死都是假的,我只是看着你死,我还要活着安排你的后事。”
                    “不要说这些气话,咱们回去吧,明天我去看医生。”
                    “顾准,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下车吧。”
                    海水漫过脚踝,凉气沿着骨骼一路攀爬,若有似无的冰凌亲吻着他的肌肤。顾准看到了天水相接处死神在向他招手,他全身充满了力量,大脑也从未有过的清晰。
                    “你明天是不是还有秦天的专访?”
                    “是,上午十点。”
                    “还好,至少死前我的记忆力还在。”
                    “墨晓,我很舍不得你。”
                    “我知道,你等了我很多年,一会儿到了阴间也要等我,阎王抓你去投胎,你就哭给他看。”
                    “不,我会说服他雇我当总管,进入顾准盛世六十年。”
                    “六十年?我活不到九十岁。”墨晓认真的看着顾准。
                    “有我在,你会长命百岁。”顾准将他揽在怀里,不去看他的眼睛。这份幸福明明比他心底的阴霾重得多,可是死亡的召唤从来不会顾及顾准的幸福。
                    “顾准,我有点晕,要不咱们明天再来死吧。”墨晓在顾准的怀里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顾准,你给我喝了什么?”
                    “核桃,求求你……”墨晓哀求着,眼里蓄满了泪。
                    “你乖,”顾准第一次拍着墨晓的背哄着他,“不要看,以后也不要随便喝别人递给你的饮料。”
                    “我很爱你,不要跟我一起死。”
                    顾准抱着墨晓又站了一会儿,墨晓有气无力的打了他几下,低声叫他的名字,他便不断的亲吻墨晓的头顶。
                    天际泛白,快要日出了。
                    顾准将墨晓送回了车里,打开暖风,手机调了9点的提醒,揣进他上衣口袋里——那个时间打捞上来尸体不会很难看。
                    墨晓软绵绵的摇头,努力睁开眼睛,手指攥着顾准的衣角。顾准不怕他醒过来,这种安眠药是他吃了很久的那种,墨晓不出十分钟就会睡着。顾准毫不费力的压住他,亲了亲他的眼睛,同时将压在他颈下的手抽出来。墨晓一直在掉眼泪,顾准尝到那种苦涩,心里很疼,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关了车门,向海里走去。
                    他知道自己将要死去,他知道这是错误的选择,可是他无法控制。在他的想象中,更多的时候他是死于跳楼的,变成毫无尊严的一滩烂泥。
                    但是死亡总是没有尊严的,这样也很好,日出,深海,自己的伴侣在身后熟睡。
                    海里没有声音,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墨晓,一切平静的像一个黑洞,悠扬的似一支古曲。海水漫过头顶,顾准放松下来,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全身的细胞都欢快的迎接这个开始,寒冷的咸水冲进肺里,他咳嗽了几下,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更多的水涌进来,咸腥的液体肆意的扩张,挤压着顾准为数不多的生命。
                    身体快乐的呐喊,他甚至感到自己坚硬如铁,只是这种狂欢跟他毫无关系。他脑海里都是生命里那些温暖的记忆,他想起两月前他同墨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游泳,墨晓揽着自己的腰,心跳的厉害;他想起自己不会游泳的那年,顾清将自己抛进泳池,自己拉着他的脚踝哭的一沓糊涂;他甚至想起自己尚未出生时,在母体内兜转,所有的声音都是遥远而不真切的,那么安然。
                    海水像是一条绵长而柔软的丝绸,不断的缠绕在顾准颈间,收紧,再收紧。顾准等待着自己被勒死的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心里的那棵疯长的树如此的得意忘形,它撕裂了顾准的身体,拔出深埋在顾准血肉里的根,舒展着枝叶,独自摇曳在深海中,欢呼着它的胜利。
                    顾准张开眼看了看它,这大概是他见过的最纤细的树,不过手臂粗细却长有巨大而盘错的根。
                    原来它是这幅模样。
                    原来自己的血肉喂养出的是这样一棵畸形的树。
                    原来那棵遮天蔽日的树也不过如此。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突然想再看墨晓一眼,四肢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就这样吧。
                    可是,怎么能这样呢?
                    他还没有去过西安,墨晓口中安逸的地方;他还没有去过墨晓的故乡,埋葬墨晓母亲的地方;他还没有去过冰城,养育他奶奶的地方;他甚至没有跟墨晓去看过动物园里的熊猫,没有给他擦掉那些眼泪。
                    眼前仿佛有了一丝光亮,如同失眠的夜晚里墨晓温暖的呼吸。
                    他是一个多么狠心的人,才将墨晓独自抛在这世上。
                    顾准拼命的挣扎起来,他已经摆脱了那棵树,他可以跟墨晓一直活下去,他不想死。
                    海水不断的从顾准手里溜走,他看不到海面在那里,也看不到海底在何方,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的物质,只有咸腥的海不断的涌进他身体里,血管里流淌的是冰凌,四肢已经冻僵,只剩思想里最后的那息温暖。顾准大口的咳着水,死亡朝着四面八方拉扯着他的肢体,他要努力的将它们拼到一起。
                    他曾经多么痛苦的寻死,如今便要多么狼狈的求生。
                    冬日的海水迷了眼睛,顾准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尽力的朝着他想象中的陆地游去。那上面有他最爱的人,有他以后几十年的所有依靠。他努力的吐出一口水,更多的水就涌进来,无休无止。那些尘世的高傲和不屑都不会帮助他,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他以前错的有多么离谱,如果,他还能再见墨晓一次,他想告诉他,以往是他错了。
                    顾准离开那棵树很远,可是离开墨晓也很远。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可以随意的呼吸,海水不再是他选择的葬身处,而是一座温暖的堡垒。隐隐约约的,他看到了光,听到吵杂的人声,曾经让他烦躁的事物都变得那么圣洁。他想让别人救救他,刚张开嘴,那些已经体会不到咸腥的水便又一次涌进来,淹没了他不断辗转在唇齿间的名字。


                    42楼2017-06-13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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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顾准睁开眼看到的是惨白的吊灯,鼻子上有氧气罩,他深吸了一口气,仪器的滴答声,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渐渐地清晰起来。
                      这里是医院。
                      得救了。
                      他挪动自己的手臂,却感到全身一阵疼痛。
                      怎么会得救呢?
                      门开了,顾准看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常年实验室的经历让他肤色显得不正常的白,眉目还是那般冷清,严肃的像一座雕像。
                      “你怎么来了?”
                      “你男朋友给我打的电话。”顾清走向前来:“你已经昏迷快十天了,我要回美国,那边有一个项目,急需我回去。”
                      “十天了吗?墨晓呢?”
                      “他在楼下吃饭,托你的福,他又丢了一份工作。”
                      “我……”
                      顾清摇了摇头:“留着说给他听。你的情况我问过心理研究室的同事,不依靠药物挨过三年,你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吗?”
                      “不要不相信,他跟我一同来的,你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顾清顿了顿,“病着也没关系,他能治好你。”
                      “哥……好久不见。”
                      “嗯,”顾清点了点头,却并不打算寒暄,“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跟家里说?”
                      “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你这次流泪,还像小时候那样吗?”顾清皱着眉说。
                      “我当时才多大!”想到陈年往事,顾准的口气也有些不好,他停了停,仿佛想起了什么:“里昂还好吗?”
                      “他?身体健康。”
                      顾准终于放弃了跟他哥哥交流的可能。
                      “我今天下午的飞机。”顾清道。
                      “哦。”
                      “这个项目顺利的话,我今天秋天就可以回国了。”顾清眉目里终于有了些温暖。
                      “嗯,在家等你吃饭。”顾准笑了笑。
                      “顾准,保重。”
                      “你也保重。”
                      顾清来无影去无痕,顾准闭目养神等着墨晓吃饭归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种状态已经困扰自己三年了,好在他已经摆脱了那个状态,以后,他可以找新的工作,有五百万的存款,四十岁之后带着墨晓世界旅行。
                      墨晓回来的时候,顾准已经睡着了。他知道顾准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他并不急着叫醒他。
                      十天前的事情似乎历历在目。
                      他被顾准放在车子里,顾准关了车门。车里很暖,他想睡觉,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手伸进自己喉咙迫使自己呕吐的。边呕吐边打电话也不是一个愉快的经历,他当时并不知道最近通话是谁,他只是打出去,希望那个人能给他一个跟顾准死在一起的机会。他似乎又拨了其他的号码,可是他已经记不清了。
                      接到墨晓电话的那个人是陶恒欢医师,即便他和顾准都不再接他的电话,那个医师仍然每天两个打给他们。墨晓其实很后怕,如果陶恒欢是一个没有社会地位的人,如果陶恒欢不是帮助过无数的达官贵人,如果陶恒欢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无论哪个可能,他和顾准这会儿已经
                      天人两隔了。
                      墨晓不知道顾准是怎么被救上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顾准已经被收拾干净放在担架上,湿发紧贴着脸庞,容貌依然英俊。搜救队员告诉他说,顾准求生的意志很强,找到他时,他已经离岸不远,不然也不会那么快找到他。
                      顾准的愿望算达成了一半,至少墨晓真的没有看到他最狼狈的样子。
                      许是因为挣扎过度,顾准严重肺积水,心脏也出了些问题,他在医院里足足昏迷了十天,除了偶尔叫墨晓的名字,别的什么都说不出。
                      这十天里,陶医师带着他儿子来了,顾清带着他的同事也来了,墨晓这才知道过去的几年里顾准受了多少苦。
                      陶医师说,那种感觉就像看着一把刀凌迟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顾清的同事说,大概相当于背着一吨的重物环山跑,连续跑了三年,期间还要维持微笑——当然前提是他能背的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顾准是一个坚强的人,却不知道他如此坚强。等那双眼睛再睁开,墨晓就再也不可能看到他冷静流泪的样子了。
                      他终于痊愈。
                      墨晓回忆了一程,顾准也睁开了眼睛。
                      “睡的好吗?”墨晓问。
                      “还不错,”顾准仔细的看着墨晓那张弥足珍贵的脸,“你呢?”
                      “是问十天前还是昨天晚上?”墨晓眯着眼睛,佯装愤怒。
                      “都有。”
                      “都不错。”
                      “这样……”顾准极缓慢的说:“我在被淹死之前都很想你……为了见你一面才努力的挣扎,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之前的胡闹?”
                      “如果我不原谅呢?”
                      “时间还有那么长,你总会原谅我的……听说你丢了工作?”
                      “一半一半,你年后要开公司,我总是要辞职的,赶在这个当口,师兄还不会埋怨我。”
                      “也好……是谁救了我?”
                      “陶医师的朋友。”
                      “这个世界真奇妙……”
                      “核桃,以后是不是都看不到顾核桃了?”
                      “应该是。”那段记忆涌上心头,顾准突然胸口很疼,他缓慢的咳了几下:“他与一只河豚并肩出游了。”
                      “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认识一下?”
                      “墨晓,三十岁,性情温和,和煦可人,人称‘藏刀’。”
                      “顾准,三十岁,性情古板,冷酷无情,人称‘拼三界’。”
                      “顾先生久仰。”墨晓伸出右手。
                      “墨大侠久仰。”顾准吃力的握住。


                      43楼2017-06-13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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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
                        番外:时光倒转二十余
                        (顾准篇)
                        一则母亲的日记
                        1986年6月22日星期日晴夏至今天是这一年里最丰富的一天。
                        清清有探亲假,准准学会了游泳。
                        今天早上才六点多,准准便换了最干净的衣着,端坐在沙发上,头发梳成一个小分头,像国外婚礼上的花童般捧着要送给他哥哥的礼物。门外有汽车的声音,他就会坐的更直些。
                        我从厨房到客厅的距离,他便会瓮声瓮气的问我,哥哥几点回来。
                        我很开心他没有因为见的少而忘记他的哥哥,同时心里又有些难过,他们都是我身上掉的肉,如今却要过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清清是12点多到的家。比去年见面时更高了些,还是瘦,眼神更加的疏离。我忍着眼泪站在院子中间,狠狠的掐了死老头一把,让他将我的儿子送出去。
                        准准该是等的不耐烦了,他先我们一步走了上去,将仔细包装过的鲁迅散文递给他哥哥,说,哥哥,好久不见。
                        清清接过去,说,你长大了点。
                        准准便回到,你瘦了,要多吃饭。
                        他们俩的谈话充满了违和感,好似两个民国时期的学究。我终于看不下去,将小儿子推到了大儿子怀里,对他们说,绷着脸干什么,抱抱吧。
                        清清弯下腰将准准抱在了怀里,准准脸上有些别扭,搂着他哥哥的脖子却也没有放手。
                        于是吃午饭。
                        饭吃的很沉默,在清清那里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母亲的资格,我不可以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也不可以问他是否还留在国内。当年他们说他是百
                        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硬生生将他从我身边带走。因为清清走了,他们才准许我生第二个孩子。
                        准准平时吃饭是很沉默的,今天却开口说了话。他问,哥哥,你上学了吗?
                        我看着沙发上陪着清清回来的人,全身一僵。也许是陪同清清的次数多了,也许是准准还小,他并没有阻止清清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的小
                        儿子,我终于可以知道我大儿子的近况。
                        上学,跟很多同龄人。
                        ——原来他还在上学。
                        学些什么?
                        生物,小青蛙,小兔子,小猴子……
                        ——这么小就要解剖吗?
                        我以后也可以去吗?
                        太远了,最快也要两天。
                        ——他已经不在国内了。
                        那你吃的如何?
                        很好,住的也好。
                        话题到这里便打住了,不过我已经很满意,剩下的内容我可以自己填补。
                        血缘真的是奇怪的东西,明明两个孩子从出生到如今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便数的过来,可过了午饭,准准便笔直的坐在他哥哥腿上听他念散
                        文了。清清读了一会儿,遇见些笔战的典故,也讲给他弟弟听,准准在一旁频频点头。鲁迅先生的书自然是极好,只是他们两个怎么看都还
                        是民国的两个学究,那些反讽的,嘲弄的文字,准准真的有兴趣听吗?
                        说起来,我真是个很失败的母亲,因为失去了第一个儿子,便觉得有一天会失去第二个,平时对准准也不怎么亲近,让一个六岁的孩子长成了这般模样。
                        兄弟两个坐在那里,活生生的两只小怪兽。
                        我和老头子在他们两个周围走来走去,试图听到更多的讯息。
                        哥哥,你会游泳吗?我听到小儿子问。
                        会,五岁的时候在大海里学会的。
                        妈,咱们这有海吗?
                        我向来知道小儿子不服气清清比他厉害,只是没想到别扭到这个程度。
                        不一定要海,游泳池就可以。清清说。
                        很诡异的,我们一家四口和那位管理员一起去了泳池。
                        准准穿了画着黑猫警长的泳裤,拉着他哥哥的手。我跟在他们身后,老头子陪着那位管理员站的稍远看着。
                        开始吧。准准说。
                        清清坐在泳池畔,说,你想好了吗?
                        嗯。六岁的小儿子点了点头。
                        清清将准准抛进了游泳池里,“噗通”的一声。
                        游吧,清清说,我在这等你。
                        虽说我这几年并不太宠溺小儿子,但是他也没受过这种委屈。果然他在水里刚冒了个头,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他咳着水,几步扑腾过来,攥住了清清的脚踝,大声的说,哥哥,你干什么?
                        清清也呆了呆,我就是这么学的。
                        你是天才,便以为我也是吗?
                        许是准准的这点孩子气感染了所有人,馆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清清划下水手把手的教他,那个管理员终于不再把目光投在我小儿子身上,这种资质的孩子不是他们所需要的。
                        我的大儿子帮我保住了小儿子。
                        吃了晚饭,清清终于要走了,我心里很酸,却没有流泪的资格。
                        准准拉着他的手,并不放开,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十八岁之前,我每年都能回来。
                        我还是没忍住眼泪,我将他们两个揽进怀里,痛苦流涕。两个孩子的身体都僵硬了一会儿,接着缓缓的搂住了我的腰。
                        妈妈,不要哭。他们两个说。
                        我哭的更厉害,真是个失败的母亲,还要让孩子安慰我。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头子说,管理员告诉他,清清目前在德国,是最好的老师,让我不要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他是我第一个孩子,我生他的时候比生准准疼的多。
                        好在,准准还在。
                        我蹑手蹑脚的走去准准的房间,我想去看看我仅剩的孩子。屋子里有光,灯光下,他抱着一本一掌那么厚的数学书,颦着眉。
                        我问他,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他告诉我说,哥哥说了,要把数学学好。
                        这本你看的懂吗?我说,这是你爸爸研究用的书。
                        他挫败的摇了摇头,我去书房给他拿了一本初中的数学书,他现在看这个应该刚刚好。
                        果然他能看得懂这个,我看他没有睡觉的意思,便坐在一旁,写些日记,陪陪他。哦,老头子也来了,他拾起准准放在一旁的数学书,凑了过来。
                        大儿子离开的夜晚,是个不眠夜。


                        44楼2017-06-13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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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晓篇)
                          一个平常夏日的探望
                          “阿晓,醒醒。”姑姑的声音略有些焦急。
                          墨晓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慢吞吞的穿衣服,外面天还没有亮,能听到蛐蛐的叫声。今天要去县里看妈妈,她病了很久。
                          “饿不饿?咱们要去排队,一会儿没了位置就走不了了。”
                          镇东已经站了十几个人,镇上唯一的那辆小客车,能坐二十个人,墨晓向前跑了几步,站在他身前的代课老师扭头看到了他,对他说:“阿
                          晓,去看你妈妈?”
                          “是。老师早。”
                          “你早,他姑姑,墨家嫂子怎么样了?”
                          墨晓看到姑姑瞟了自己一眼,站到自己前面,挡住了大人之间的唏嘘。
                          他听到他们说妈妈不成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却还不太懂。
                          队伍越来越长,一个镇子上多少都认识,有些人打了招呼,便加塞,墨晓的位置不断后移,也许勉强会有位置。
                          深蓝里天色透着些光亮,脱漆严重的小客从镇的另一头开了过来,挑了头,队伍缓缓的向前移动,有人带了行李,有人带着鸡鸭等活物,装到他们的时候就会格外的慢。等到墨晓上了车果然已经没了位置,姑姑笼着墨晓的腰站在车厢中央,把墨晓塞进一个缝隙里,将他稳好。自己再靠上去,缓缓的抚摸墨晓的头发。
                          人越来越多,车厢一阵嘈杂。有人高喊“还能上不?”售票员必然答道“能!怎么不能!”于是人愈发的多。
                          在这辆车快要变形的时候,车门终于关好了,墨晓松了一口气。
                          路上不断的有人上下,车在破旧的柏油路上晃来晃去,墨晓一声不吭,在各式的汗味中,努力找一点新鲜的空气。
                          “呕……”一个晕车的人吐在了车厢里,几滴可疑的残渣溅到了墨晓的腿上,他缩了缩腿。酸臭的气味漫延到墨晓这,又飘到窗外。
                          那人咳了起来,说着对不起,车厢里埋怨声一声高过一声,售票员递过几张纸和一个塑料袋,高喊着“还有没有人要?”有几个声音要了几个。
                          “快到了。”姑姑说。
                          两层的小楼慢慢的多起来,车在县城里又停了几次,有一站是医院。墨晓跟着姑姑下了车,墨晓先拐到一楼的洗漱间,冲洗了自己的腿,拐出门时,他看到姑姑在门外登记,她不断的点着头,黑色裤脚上有那个人星星点点的呕吐物。对面的白大褂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说:“快去快出。你们这些家属来的这么频繁,会影响病人休息!”
                          “谢谢,谢谢大夫。”
                          姑姑带着墨晓上楼,走廊里有各种病人的呻吟声,有一个老人撑着一只斑驳凳子向厕所移动,墨晓悄悄的给他让了一条路。走廊的尽头,是他妈妈的房间。墨晓轻轻地敲了敲,走了进去。
                          进门第一个床不是上次看到的老奶奶,正在熟睡。他悄悄的走到他妈妈身边。
                          她的脸色很黄,全身的骨骼都支了起来,头发也已经没有多少,目光疲惫又充满着怜爱:
                          “阿晓,想妈妈没有?”
                          “想了,妈妈你最近怎么样?”
                          “妈妈很好,”她想摸摸墨晓的头,却又作罢,她对墨晓姑姑说,“辛苦你了。”
                          “嫂子乱讲什么……是我哥对不起你们娘俩。”
                          “我觉得我快了,我去了之后,接了钱,凑起来将阿晓送回我娘家吧。”
                          姑姑红了眼眶,悄声说:“如果我养不了墨晓,自然会将他送回去,你不要怕,安心的养病。”
                          在她们聊天的时候,墨晓给他妈削了一个苹果,切成两半,她和姑姑一人一半。
                          “阿晓真乖……”妈妈笑着说。
                          “嫂子,你要快些好起来,阿晓要上小学了,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嗯。”
                          “6床,打针了,”护士带着麻木冰冷的声音走了进来,“小孩边上点,没看打针吗?”
                          姑姑连忙拉过墨晓,刀不小心划到墨晓的手,出了一点点血,不过没有人发现。
                          打了药的妈妈会有些困,姑姑借此机会去买点东西,墨晓坐在床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妈妈的手背,数着上面的针孔。医生又来过几次,叱喝了
                          一个不断咳嗽的病人,又催了几个拖欠了房费的病人。墨晓缩成一团,努力的降低存在感。
                          妈妈转醒的时候,姑姑也回来了。三个人吃了饭,姑姑便要带着墨晓回去了,小客只等五分钟,如果误了这趟,便要多呆上一整天,多花二十块钱。临走前墨晓偷偷的抱了抱他的妈妈,她身上都是药的味道,苦涩极了。
                          “妈妈,我下个月还来。”
                          “嗯,妈妈等你。”
                          墨晓跟着姑姑又去了大门口,等了十几分钟,小客开了过来。这一次他们很幸运,有座位。墨晓坐在窗前,看着那栋渐远的三层的小白楼,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


                          45楼2017-06-13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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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遗书or情书
                            顾准很郁闷。
                            他屡次跟墨晓提过重新同居的事,都被他凉凉的打发了回来。
                            墨晓抖着腿唱:“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这首旷世神曲,顾准已经听了不下十次,却不曾想到墨晓趁着他睡着偷偷的把他的手机铃声也换成了这个。谈生意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来,给顾准吓了一跳,看到上面“河豚”的名字,才确定是自己的电话在响。倒是对面的见多识广的老伯拍着顾准的肩膀,露出谈合作以来难见的笑容,小兄弟,太落伍了,听听最炫民族风吧。
                            生意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
                            不过这也是自己开公司的乐趣,你永远不知道你合作对象真正的爱好是什么,跌宕起伏,百思不得其解。
                            去年他生病的时候,错过了春节,家里两个老人以为他是不想再相亲才没有回去,年后一个月,老头给他打了电话,说了些天蓝蓝,海蓝蓝,他和母亲都很好之后,状似不意的说,最近的姑娘们成色都不太好,问小伙子成不成;顾准到底没绷住笑,回答父亲说,小伙子就不劳您费心了,再过年就看的到了。
                            可见顾准人生的坎儿都已经过去,那些不顺利都泡在大连那片海里被稀释掉了。
                            哦,除了墨晓还不肯同居。
                            不仅不同居,还将19楼的钥匙收了回去,顾准不敢反抗,自从他大好了之后,墨晓的气焰几乎跟卫星那么高,且非常稳定的笼罩在顾准一人头顶。在公司的时候,墨晓对其他员工态度温和着呢。
                            不过不要紧,顾准留了底牌。
                            顾准先去敲了19层的门,他们最近活动地点在19层。
                            没人应,墨晓不在。
                            顾准上楼开了自己的房门,客厅黑灯瞎火,一直走到卧室,他才看到墨晓的踪影——弯着腰不知在床下翻腾些什么。
                            “找什么呢?”
                            “你投海前留给我的遗产。”
                            “哦?”顾准轻挑眉尾,坐在床边,胸有成竹的问:“找信?”
                            “果然是你这小贼,”墨晓直起身,怒目,“交出来。”
                            顾准拍了拍床垫,说:“过来坐。”
                            墨晓不甘不愿的蹭过去。
                            “你看,我们也分开了许久,是时候团圆了。”
                            “哦……原来小贼想敲诈!”墨晓眯起双眼,拉扯顾准的头发说:“想听歌了吗?”
                            顾准赶快笼住他的手,继续和颜悦色的谈判:“这是互利,双赢。你想要信,我想要你,谁都不亏,不仅不亏,还是大赚。”
                            墨晓乐了:“看你那副财迷样!”他仰面躺在床上,说:“冬天吧,现在夏天这么热,各睡各的好了。”
                            “热,可以开空调嘛……”顾准凑到他耳旁,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提包道:“纸张又不耐热,又不防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冬天……”
                            “哼哼,没了的话,要重写……”
                            “今时不同往日,当时的情绪哪里再现的出来……”
                            顾准刻意的摆出求饶的表情,墨晓终于点了点头:“拿来吧。”
                            “先搬。”时隔好几个月,顾准终于硬气了一次,他“刷”的掏出那几张纸,拍在床上。
                            “好吧……”墨晓看着上面的点点墨迹,突然就心软了。
                            顾准很开心,顾准很骄傲,拿下了客户,又拿下了墨晓,今天真是完美的一天。
                            两个人忙忙碌碌的又搬了一次,墨晓等顾准睡了,悄悄的翻出那几张信纸,病中的顾准字体有些倾斜,不过还是好看的。
                            亲爱的河豚:
                            你睡的很好,该是刚刚折腾的有些累了。
                            先说些身后的琐事。
                            我给家里留了一封信,你按着上面的电话打给我的父母,顾清的手机你是有的,但他几乎不会接,我又留的这个是他住处的电话,是个秘密
                            电话,拨过一次留了言,就不要再打了。
                            我有两张银行卡,建行的钱多些,北京银行的少些,密码跟你的一样,留给你,不要嫌弃。
                            嗯,世俗的内容好像就这些了。夜很深,这个时候我脑子里经常有很多片段,如果你愿意,我说给你听。
                            第一则是有关植物的香。
                            你入睡前跟我讲过你家乡那株异香的草,我很喜欢,想来应该像早春盛开的丁香和玉兰,只要盛开,便飘了一整条街,只不过草要矮些,树高些。你知道吗?我家中的后院长了株丁香,有些年月了,是我爸爸出生时,我爷爷亲手栽下的,我小的时候,我妈妈便抱着我在树下乘凉,我仰着头,仔细的辨认那些或浅或深的粉,我妈妈就会看着我说,你这个样子真像你哥哥。
                            我家的前院种了两株玉兰,我哥哥出生的那年种了一棵,我出生的那年种了一棵——我的爷爷似乎很喜欢按着家里这一代孩子的数量来种树
                            ——我的那棵还小,有一年哥哥的那棵先开了大朵的玉兰,我顶是不服气,自己悄悄的搬了凳子,摇晃那棵树,有那么几朵砸在我脸上,轻柔的香。
                            玉兰每年要开两次,可我们兄弟却只能见一面。他过了十八岁,又好多年见不到,这几年才又通了音讯。
                            植物很香,故乡也很美。
                            我不可能去你的故乡,只希望你能去我的家,我的那株玉兰送给你,因为我的细心浇灌,它长的比我哥哥的那棵还要挺拔些,你不要认错。
                            如果你愿意,以后他们便是你的家人,我的妈妈极好相处,我的爸爸执拗了些,不过也是好人。希望你们见面愉快。
                            第二则是有关你和我。
                            从实处讲,你是我奶奶送来的礼物。
                            我在二十层,你在十九层,我住了快一年,却也从未在电梯里遇见你,也未曾在经常吃早点的铺子里遇见你,只是因为想去她的故乡看一看却不成,就遇见了你。
                            我还应该感谢那个箱子,像不像神话里的神灯?你摔了他,他就会送给你你想要的。
                            无论怎样,跟你相遇已经是件很好的事,那些从未想过的事情都可以实现。
                            有些话真的太甜腻,说不出口,哪怕是写,也有些不好意思。
                            河豚,你穿肩章的风衣真是好看,哪怕配着那副吃人的表情和乱蓬蓬的头发。
                            那日你带我去相亲,我看到了,那两个来电是同一个号码。
                            我爱你醉酒那日的告白,还有那片胸膛。
                            ……
                            第二则有些长,墨晓看着看着脸上有些烧,他回头望了望那个熟睡的人,匆匆的看了第三则。
                            第三则是有关以后。
                            我的以后,便是葬身在异地的海里。
                            我以前以为我会死在这个楼下,试想如果我们没有相识,我的身体仍会路过你的窗户,可见我们总是会有交集。
                            你的以后,是会再爱别的人。
                            其实想到这,我心里很不甘,可是却没有办法。我的人生到了尽头,你的却还有那么长。你不要忘了我就可以了。我知道你近日在盘算着跟
                            我一同死去,这是不对的。
                            ……
                            天快亮了,思绪片段化的厉害。
                            我的墓碑会立在老家,几十年以后,你愿不愿意……
                            信到这里戛然而至,墨晓捻了一遍又一遍,果然还是缺了一页。
                            墨晓的心揪成一团,愿不愿意……后面呢?
                            是让他带着新的爱人去扫墓?
                            还是让他跟他葬在一起?
                            还是让他的孩子叫他爸爸?
                            墨晓有些坐不住了,顾准睡的很香——他自从病好了之后,一直睡的很香。
                            这个贼人!还我的顾核桃来!
                            清晨,顾准是被墨晓的音乐唤醒的。
                            “墨晓,你跟慕容晓晓是亲戚吗?”
                            “缺了一页,”墨晓点了点最后那张信纸,“‘愿不愿意’后面是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唱,我常年东奔西跑,歌曲储量很丰富。”
                            “缺了一页?不是夹到合同里了被顾客带走了吧?”那样可就丢人了,顾准猛的揉了揉眼睛,将地上的手提包口向下抖了几抖,终于一张弄皱了的纸轻飘飘的掉了出来,墨晓急忙将它接在手里捋平,信只剩了很短,不一会便看完了。
                            “哈,这点要求,我答应了。”
                            “可以顺带答应点别的吗?”
                            “你说。”
                            “咱们换首起床歌曲吧……”
                            “哦,考虑一下。”
                            险些闯了祸的纸委屈的被挤到了床尾,再珍贵的字也不如眼前的人吧,那些笔迹讨论着。
                            几十年以后,你愿不愿意……
                            带我走?
                            只是个盒子,不会占地方的。
                            番外完


                            46楼2017-06-13 17:0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