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司夏】
“我真的……很怀念浅川”
“想念我们以前的日子……”
我姓傅。
是傅小司的孙女,身体里流淌着很久之前流行的青年画家的血液。
我的奶奶是立夏,连名字都是二十四节气里很特殊的一个。经过了立夏,才能慢慢感受到夏日的热气,北极慢慢拥有很长很长的白昼。
她的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皱纹是深深的沟壑,但是我仍然能在一群老太太里一眼认出她来,她就算老了也仍然是极漂亮的老太太。
拥有同样能力的还有我的爷爷。
他们非常好,年幼的时候我却每每以为他们即将步入钻石期的婚姻可能随时会因为我爷爷漫长的冷脸时期而结束,但是奶奶有天偷偷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也叫她的丈夫是“冷脸王”,被他知道之后连对她翻了一周白眼---但是作业和考试仍然是让她抄走正确答案的。
住在隔壁小区的陆之昂老大爷据说是爷爷奶奶高中到如今最好的朋友,他是个活泼的老大爷,有天偷偷骑了孙子的车子到我家楼下喊爷爷的名字。
我赌一周零花钱他年轻时绝对是个受女生欢迎的男孩子。
因此我问过奶奶,她究竟喜欢爷爷什么,各方面看起来都是陆之昂老大爷更活泼开朗。
她愣了一下,把手里爷爷的衣服叠好,十分不解到看向我“你觉得活泼开朗就是唯一的选择标准吗?”
她说,孩子,你或许已经遇到一个腼腆并且沉默的人,他对你的好你可能觉得并不贵重。但是你要记得环顾四周,他可能只给你一个人了一块糖果而周围人都手心空空如也。
你难道更喜欢四周人手一朵玫瑰花吗?
他对你笑的时候会垂眸低头,就算腼腆高冷他也会自己说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这些他从来没有对别人做过,难道这些不能成为我爱你爷爷的理由吗?
做人一辈子,唯独他和我的父母,把我视作独一份。
我用同样的问题去问爷爷,我语气寡淡的说我觉得楼上的程七七奶奶更好看对我更好,为什么年轻时不选择她?
我明显感觉到爷爷顿了一下,然后他同样语气寡淡地对我说,要是我是你奶奶,一定要打断你的腿。
他从来没说过这么狠的话。
他把手里的笔掷进水桶,溅起水花。
因为善良。
因为她这辈子遇见过很多刚刚你说的话,但是她从来没有打断过任何人的腿。
你要钱财?家里不算富可敌国也足够你挥霍无度。你要样貌?难道你对上两辈留给你的独一份基因还不足够?
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
……极其护短了我的爷爷。
然后他们好好地度过了一生。
奶奶是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去世的,那天她坐在床边收拾着爷爷的画稿,突然停了手。
爷爷看着她,眼睛里弥漫的白雾四散开去“怎么了?”
奶奶呼出一口气,仿佛是个充气的气球放出最后一口气。
“我真的……很怀念浅川”
“想念我们以前的日子……”
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我相信她愉快地度过了这一生,但是她也没忘记她最好的年纪。
和我的爷爷最好的年纪。
他们纯净不含其他人影响的好岁月。
爷爷从办完葬礼之后身体就不大好了,他或许是得了病,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每时每刻都在怀念过去,怀念立夏。
我悄悄走进他的画室里,然后站在他的身边,他似乎是没听见我也没看见我似的,自顾自的画画。
很久之后我站得累了,轻轻跺跺脚转身准备离开了。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和青春期的蛮力男孩子一模一样
“还来吗,”
“下次周三晚上的训练”
这也是爷爷最后的话。
他们可能早就不留恋这世间了,不留恋爸爸妈妈不留恋我。他们最后荒谬一般的遗言都是给对方最平常的问候。
我希望这一切都是这般好好的,但是事不随我愿。
我的爷爷是傅小司,奶奶却不是立夏。
我的基因并不是他们的结合,因此我也不算是我。
傅小司这一辈子活的严谨恪守,他也没有因为“奶奶”说出“打断你的腿”这种话。
他真的像一棵浅川的树木,那棵种在浅川一中校园里最大的树。沉默寡言,一举一动都让人找不出毛病也找不出一丝人情味儿。
但是相同的是他年老体迈时都头脑有些发昏了,年老的傅小司对着另一副身体皮囊的我说,
“我真的很怀念浅川……”
“想念我们以前的日子……”
“想念你。”
“立夏。”
他这辈子都严谨地像备战一般,唯有老了昏了头了,才对我,一个故事外的知情人,深沉地像梦想里的情郎。
所有人都当他患了老年痴呆分不清年老与青春。
唯独我知道。
那才是他的真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