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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同人小说】《梦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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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7-06-17 16:16回复
    第一个梦:
    “迢迢千里至唐國,秋夜醒来,一夜未眠,飛去之吾心。”——大貳三位
    夏夜里的月光是极好的。
    徐光启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皓月当空。
    溢满的月光下,院子里的竹子落下影子,竹子随着微风轻摆,地上的影子也摇晃摇晃。
    月光像是流动的,可以填满每一个角落。
    徐光启忽然注意到,随风渐渐传来尺八的声音。
    让人周身舒畅的声音。
    随风摇摆的竹子与梧桐,现在仿佛是随着这声音在舞动。
    或是说,尺八的声音被揉在了月光里,如丝如缕,飘飘荡荡,直到月中蟾宫。
    就这样悠悠然,月下升起的白雾弥漫开来,乘着这白雾,会去往哪里呢?
    这是哪里?
    秋草蓬蓬的荒原。
    抬头望去,天穹顶上是薄薄的蓝色,隐隐约约还挂着月牙。目光移向天穹四周,薄蓝愈发淡了,融入茫茫的白色。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濛濛的白又带出一抹柔和的金色,那是夕阳留下的余晖。
    夕阳已落在地平线下了,想必夜幕即将降临。
    荒原上满满枯萎的秋草,远处突兀的立着一棵树,寥寥无几的枯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徐光启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何处,不是天堂,更不是地狱。忽然明白,自己是来到了梦里。
    “我说,这梦里居然也有别人。”背后,话语被风声挟裹着 。
    徐光启回头,看见背后十步开外出现了个人影,看衣着不是本国人。
    那人背后是苍茫的暮色。
    一副遗世而独立的样子。
    “在下徐子先……是翰林院的检讨……”徐光启微微欠身,问道,“请问您是……”
    徐光启看着对方的脸,有些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儿见过。
    “看上去,你是明国人?”织田信长发出笑声,哗一下展开手中的扇子,“我?平氏,织田,右府,信长。”
    徐光启有些吃惊,他以前经常听传教士提起这个名字,知道在海的那边,有这样一个人。自己还看到过传教士给他画的像。
    “梦啊……”说着,徐光启看了看织田信长的脸,对方有着细长的美目,眉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右府?不是平氏关白?”徐光启心里莫名其妙就把俗世的礼节什么的,一股脑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似的,徐光启出现了跟眼前的人早就认识的错觉,迷迷茫茫,恍恍惚惚。
    “倒是想做关白”织田信长轻声笑了出来,“天不遂人愿。”
    徐光启感觉周身舒畅,现在自己飘飘忽忽仿佛游荡在太虚中一般,好像下一刻就能接触到天国的荣耀。
    虽然说是头一次遇见织田信长,但是好像已经很熟悉了似的。
    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诸行无常,诸行非常。”织田信长用把扇子合上,说。
    “怎么?”徐光启问,“恕我冒昧,你不是很久以前就……”
    信长没有回答,只是张开扇子,旁若无人的跳起了舞,风扯动着他的衣摆。
    有几缕发丝被风吹动着,拂在他仰起的侧脸上。
    暮色之中影婆娑。
    徐光启的思绪飘忽起来。
    “啪”一声,织田信长合上扇子,问,“你觉得什么是死?”
    “是生命的最后体验。”徐光启猝不及防,急忙说道。
    不知不觉,风越来越大了。
    耳边风声呼啸。
    风吹动着荒草,沙沙作响。
    踩在厚厚的草地上十分舒服。
    “很好。”织田信长说,“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能在梦中遇见你吧。”
    徐光启看着织田信长的黑色眼眸,如同深不可测的黑夜一般。
    远处飞过来一只乌鸦,在树上停了一下,抖抖翅膀,不知又飞到哪里去了。
    徐光启感觉一瞬间像是过了千古亿年。自己会不会生根发芽,在荒原上长成一棵树呢?
    这暮色也是静止的,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呢?像是得到了天国里永恒而崇高的宁静一般。
    “你看,草叶上凝了露水。”织田信长开口说。
    “徐光启俯下身子,看到枯萎的草叶上有些潮湿。
    暮色仍然静止。
    远处有成群的飞鸟过来,却不见一点点声音,悄无声息的拍动翅膀,在两人头上盘旋着。
    飞鸟成群结队,越来越多,有羽毛随风飘摇,最终落下来。
    这飞鸟是人的灵魂吗?
    “露水终会消散,要花一百年,不过有些人看来只不过是一瞬间。“织田信长的扇子上浮现了一副画来,是月下,小院,藤椅。
    “我现在是飘忽的?还是实在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信长走到徐光启身边,在他的耳边悄声问道。
    “但是终归的宁静的。我看不到任何让我恐惧的存在。”徐光启彻底安心下来。
    “跟我一起等夜幕降临吧。“织田信长说。
    “你就一直在这里呆着吗?“徐光启好奇地问道。
    “并不,还有不一样的孤独梦境。“织田信长说,”我就走着,跳舞,现在到了这里。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挂碍。“
    “可是,人终归是要去天堂或地狱的……”徐光启幡然醒悟过来。
    “就等繁星出来吧。“织田信长就坐在树下,抱起膝盖。
    “好的。”徐光启揉揉眼,也坐下了。
    (未完待续)


    2楼2017-06-17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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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梦
      繁星究竟有没有出来,徐光启不记得了,他在藤椅上沉沉睡着,直到被凉风拂醒。月早已落下,竹子与梧桐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四周有蝼蛄的鸣声。
      方才真是非常舒坦的梦。徐光启想着,起身回到书房,发现衣摆已被露水打湿。
      他点燃油灯,寻出白日里写的稿子来,翻到其中一页。细细寻找着。
      “先之关白,平氏信长,其人智计叵测,天正十年六月为其部亚支奇所弑。”
      (亚支奇是当时一些中国人对明智光秀的称呼,按音译明智就是亚支奇。)
      徐光启拿起毛笔,蘸满墨汁,把第一句涂掉了。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徐光启想起了自己梦中的织田信长,给他这样一种感觉,仿佛信长是睡过好久好久又醒过来的一样,那么不真实,可确实又在那儿。
      在哪儿?不过还是恍恍惚惚的梦里罢了。自己真是愚蠢,修书时提到多年前的人,也能梦见,而且居然心有念念。
      往后几日,白日里徐光启仍然是奋笔疾书,夜晚也呼呼睡去。只是酣睡无梦。
      闲来无事的时候,徐光启的心底总会浮现那个梦,想到那晚梦中的织田信长,的确是心有念念。究竟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古人所谓的“生死相隔,魂魄入梦”是真的么?虽说这几日未曾梦见那人,但是那人的眉眼,却没有在心里模糊过。若说是“魂魄入梦”,只是,梦中的那人,为何还是那般年轻的样貌?抑或者,一切无始无终,混混沌沌。
      真的想再次入梦寻找,问他,那天荒野上的繁星,出来没有?
      又是深夜。暴雨被狂风挟持,哗哗地拍打窗棂。屋瓦上流下一道道水柱。一瞬间闪电出现,隔窗看去小院忽然被照的亮如白昼,看见院里的梧桐被雨水打垂了头,接着就有霹雳的声音传来。
      在这样狂风暴雨的夜里,久了,反而有一种安静感,天地之间只剩纯粹的雷声雨声,夏虫也不再唧唧。
      终于倦极,伏在书桌上沉沉睡去,风吹灭了残灯。
      伽罗香的气息。
      顶上高悬着的是金炉灯。眼前摆着剔透的琉璃杯,案几上放着嵌水晶铜镀金自鸣钟,宣德炉里燃着香,旁边是褐色的木质地球仪,轴上还细细地雕着花。身边有织金屏风,墙上还挂着画轴子,看落款像是宋画。
      (注:织田信长喜欢搜集好玩的东西,无论西洋的还是东方的。相传,信长还曾经拿了个地球仪让传教士给他解释为什么地球是圆的。此处的宋画指的是赵昌的瓜果图轴,这幅画几经辗转,最终被织田信长以重金购得。另外其实当时日本人称欧洲的某些国家为南蛮啊还有什么什么的,在此为了便于行文,一律用西洋代替。)
      “这是有多久不见了?”徐光启听到织田信长的声音。
      “是……是有几天了。“徐光启慌忙回答,他把视线收回。这才注意,不知何时,织田信长出现了,此时正在自己对面舒服的坐着。
      而且,是坐在椅子上。是樱桃木西洋椅子,刻着线条匀称的花藤图案,搭着鼬鼠裘靠背。
      织田信长显得十分随意,他倚着雕花扶手,没穿鞋袜,白皙的脚踩在地上铺着的灰色貂皮脚垫上。
      (注:虽然说当时很多日本人都是趺坐,但是织田信长有时候会坐在椅子上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我以前见过一些绘画及记载,有提及他有时候也会坐在西洋椅子上。不再赘述。)
      不愧是个梦啊,徐光启暗暗思量,夏夜入梦,梦中却已是寒冬时节了。朝窗外望去,是沉沉的夜空。
      “给他拿椅子来。”织田信长抬抬头,说。
      立刻有侍从搬了西洋雕花木椅过来。
      “徐先生,坐下,聊聊。”织田信长说着。不知哪里从悄无声息的踱进来一只三花猫,轻轻的朝织田信长的身边走过去。
      徐光启规规矩矩的坐下了,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着四周青碧色的装潢。
      “这里就是安土城。你这是在我的书房里。”织田信长笑了。“怎么?徐先生也听说过?”
      徐光启感觉到别样的舒服,是啊,拘谨什么?也仰身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脑海里却愈发清晰的回忆着自己前一阵子写在文件上的几句“安土城,天正十年七月,一炬而为焦土。”
      “徐先生可知,为何会入梦遇见我呢?”织田信长问着。
      “这个……还真不知道。挺想知道的……”徐光启说着,忍不住又开始打量四周,这东西合璧的陈设,以前倒是听人说织田信长十分喜欢西洋玩意,所言不虚啊。
      “听说西洋的海是琉璃色的,真想去看看。”织田信长却忙着打岔,“日本的海总是灰蒙蒙的,我就想看看波光粼粼的琉璃色海面。”
      徐光启忽然正色道:“请问,信长大人,那天梦中的荒野上,繁星最后有没有升起来?”
      “荒野上啊……”织田信长若有所思,他身边的三花猫此时仰天躺着,他伸手挠了一下猫肚子。然后对徐光启说,“日落月出,繁星轨迹,万物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是这样吗?或者,今日之明月,再不是昨日的了。”
      “时间就像出了枪膛的子弹。所有事都是唯一的。不会再来。”徐光启笃定的说。
      “不会再来?也就是说,树木枯萎,来年种子抽芽,生生不息,虽然说近似永恒,然这后来之新芽再也不是当年老树了?还有,这安土城也不会第二次筑成?”织田信长追问,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的确如此,树木虽生生不息,但也是循环着前进的。这安土城……也不会再次筑成了。”徐光启轻松地说,“一切逝去的,都不可能再来。”
      “你这想法倒是跟西洋的传教士们差不多。”织田信长盯着徐光启看,眼眸黑沉沉的,不知道是喜是怒。
      “我也跟那些人一样,懂这日落月出,繁星轨迹的规律。”徐光启稍稍有些得意,“天地星辰之美,在于测算。”他一字一顿的说,“我必须知道这些规律。”
      “徐先生真是了不起的人。“织田信长的神色变了,然后又嘀咕了几句,但是徐光启没有听清。
      忽然有个侍从走过来,跟织田信长耳语几句又回去。不多时,侍从拿了一杆铁砲(注:铁砲是日语里火枪的意思)过来。
      织田信长拿过来铁砲,娴熟的装上子弹。然后忽然把枪口往前一指,对准徐光启。
      徐光启先是一惊,后来却恍然大悟,面无惧色。反正是梦,梦境而已,无妨。
      “你可一点都不怕?”织田信长眯着眼,让人想起秋日野地里的狼。瞬间又幡然醒悟,声音张狂之中透出一丝颓唐,“对,这是梦,这是完全无用的梦。”
      “本来就是梦啊。”徐光启忽然有一种大觉悟般的爽快感,朗声笑了起来。
      然后,猝不及防的,织田信长也开始跟徐光启一同大笑,一边将手中的铁砲向上抬,指向房顶上挂着的一盏金炉灯,然后轻松的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 ,火药的香味,随之而来的是炉灯坠地的闷响。
      一瞬间,一切坠入黑暗。
      徐光启再往四周看,华美的书房不在了。抬头一看,夜空里漫天繁星的轨迹,无上圆满。
      “徐先生,徐先生。”是织田信长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个声音,让徐光启莫名镇定。
      他甚至想,是不是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抓住那人的手了。只是,如何迈开步子呢?
      猛然醒来,灯已经熄了,屋外无雨无风,只有夏虫的长鸣。
      (未完待续)


      3楼2017-06-17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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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个梦
        做了这样的梦。
        毫无预料地,就被卷入了梦境。
        眼前是什么景象?是宫殿吗?红檐白墙,地面上铺着纯白色砂石。虽然说徐光启从未见过这种建筑,但是心底却冒出来一个念头,这是宫殿。
        (注:日式古建筑跟唐宋古建筑区别巨大,在此并不赘述。)
        既然是宫殿,为何却却空无一人。渡廊里没有人,御帘后面也没有人。
        抬头看是秋日里清澈的蓝天。蓝天,红檐,白墙,白砂石,也都是澄澄澈澈,不掺一点杂色,仿佛画中一般。
        徐光启呆呆的站着,有些手足无措。青天碧落之下,自己会不会融入画里呢?
        仿佛是从虚空里传来的,细碎的金铃铛的响声。还有衣服下摆在木质渡廊地板上摩擦,发出的苏苏声。
        “啊呀,这就回来了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舒缓而温柔的语气。
        “是呢,好姐姐。”这是织田信长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徐光启猛地转头,看到了身后的渡廊里,走着两个人。
        女人穿着十二单,层层叠叠的领口袖口,外罩是枫色的,露出绯红色长袴,举起桧扇掩住半边脸。她的头发柔柔的披散着,逶迤拖地。
        挨着那个女人旁边走着的就是织田信长,此时,他正扶小心翼翼的着她,缓步走动。
        织田信长穿着黑色朝服,戴垂缨冠,身后拖着长长的下袭裾,一手持着笏板,一手扶着那女子。
        (估计徐光启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十二单,也不懂日式朝服,但是为了写着方便,所以就这样写吧。另外,十二单其实是作为礼服在正式场合穿的,有二十公斤左右,走路非常吃力。还有,中国古代女子是束发的,日本平安时代直到江户晚期,公卿女子都是披发的,不一样。至于日式朝服,大家应该也见过,在此不赘述中日古代衣冠的巨大区别。)
        “徐先生!”织田信长远远的喊着徐光启。
        “嗳!”徐光启赶忙应答,然后朝着渡廊走去。
        “你喊他什么?”女人问织田信长。
        “哦,他姓徐,是明国的一位学问家。”织田信长回答。
        “明国……就是唐国。”女人依然以扇掩口,娇憨地笑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唐国。”织田信长开心的说。
        “请问这位姑娘是?”徐光启问道。
        “红叶……”那女人忽然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语气十分高傲。
        “她不是什么姑娘,叫人家姬君。”织田信长调皮的对徐光启说。
        “好好好,红叶姬……”徐光启这才反应过来,可是还是有些迷惑,总觉得这个什么红叶姬怪怪的。
        徐光启走到台阶旁,想走上渡廊。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台阶上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
        织田信长注意到了徐光启的窘况。连忙把笏板往红叶姬手里一塞,说:“好姐姐,帮我拿着罢。“然后急匆匆走过去,一把握着徐光启的手,轻轻的拽了他一下。
        这一拽,徐光启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渡廊上。
        那边,红叶姬正举着笏板,好奇的瞅着,“让我看看……是什么啊……“她如同梦呓一般,小声嘀咕这些话语。
        徐光启低头看见自己还穿着皂靴,但是另外两人皆未着鞋靴,不禁有些窘迫。
        “没事没事。这不是在梦里啊。“织田信长似是看出来了徐光启的窘迫,一边又在徐光启耳边悄声道,“说话得哄着她。”
        左边传来响声,原来是红叶姬猛地把笏板跟桧扇往地上一掼,然后也不顾忌旁边有两个男子,就直接把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衣服给扔下,只着最里面的小袖跟绯袴,毫无礼节地大步向前跑出去,嘴里喊着:“天皇啊……天皇……“
        徐光启愕然,这红叶姬的前方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织田信长急忙迈步跟在红叶姬身后撵着。可是过长的下袭裾让他行动不便。终于他跑过去,一把搂住红叶姬,语气还是像哄小孩一般:“别闹!别闹!“
        “救我!救救我啊!“红叶姬拼命挣扎。忽然扭头,以方才未有过的凌厉而低沉的语气对徐光启说:”你,救我!“
        徐光启像着了魔一般,不听使唤的向前,双手更是不停使唤的一把揪住织田信长的下袭裾,使劲往后扯。织田信长被这样一拽,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连垂缨冠都掉了。徐光启也因为脱力而摔倒。
        红叶姬跐溜一声往前跑去,嘴里喊着:“天皇……妾身心里苦啊……”已经带了哭腔。
        织田信长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有些愠怒地对徐光启说:“也罢,你可害惨我了!“
        “这……“徐光启虽然迷惑,但是心里却清晰起来,坏了,织田信长生气了,是因为自己方才的愚蠢举动才生气的。徐光启心里瞬间似着了霹雳,他开始慌,开始极度的害怕,害怕信长会不会因此再也不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了。
        织田信长说:“愣个什么?快去撵她!”拔腿就跑。
        徐光启一哆嗦,情急之下踢掉皂靴,跑了起来。他此时一身短打,远远比织田信长的朝服要轻便,不多时就跑在了织田信长前面。
        渡廊那么长,好像看不见尽头,奇怪,徐光启觉得非常奇怪,方才看着渡廊不过二三十步短短的。
        跑啊跑啊。徐光启不知道红叶姬一个女人家还拖着这么长的头发,为什么能跑得这么不可思议的快。
        眼看着到了一间房屋门口,徐光启就要拽住红叶姬的衣摆了,她却一溜烟掀开御帘,窜了进去。
        徐光启正想掀御帘,肩膀却被赶来的织田信长拍了一下,织田信长的声音里带着苦涩,“别进去。”
        织田信长开始大笑,那是带着泪的笑,“我……永远也救不了她。”
        隔着御帘,徐光启看到屋子里异常晦暗,仿佛薄薄的御帘能将屋外明丽的天光一股脑儿隔开一般。
        “我好恨啊!”红叶姬急急地扑向屋子正中间垫子上摆着的一个神龛,“我真的好恨啊!”
        然后,毫无征兆的,熊熊烈火燃烧了起来,红叶姬被卷进了浓烟烈火里。奇怪的是,就算有直冲屋顶的大火,还是照亮不了屋内的晦暗。
        徐光启惊恐万分,又想掀开御帘。
        “别去,你救不了她的。“织田信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透出沉沉的哀戚。
        “我好恨啊!”红叶姬的声音非常凄厉,伴着火焰燃烧的哔哔啵啵的声音,“不甘心!真的好恨啊!”
        声音越来越低沉压抑,不再是惨叫,沉闷却斩钉截铁。
        “我诅咒你……我好恨……”夹杂着低低念着的逆真言。
        (注:有说法认为佛教的真言逆着念就会变成诅咒。)
        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四周围传来拉响梓弓弓弦的声音,以及嗡嗡的诵经声,声音越来越密集。
        (注:拉响梓弓的弦是神道教驱鬼的一种方式。)
        有焦糊的气味传过来。
        徐光启愕然,大气不敢出,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想吐。
        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被烧死。这是无与伦比的震惊与悲哀,一种森冷的模糊恐惧感袭来。徐光启想到自己小时候看到的景象,当时自己的祖母死前不停的吐血,侍女拿着盆子接着那些血,满满的血,那个时候他在祖母身边,就感觉到了这种森冷而又无处不在的气息 。
        知觉在燃烧,一切知觉都在燃烧。眼耳口鼻之知觉在燃烧,触碰之知觉在燃烧。
        不对,不对,这只是梦,不是现实。真是个糟糕的梦啊。
        徐光启恍若初醒,问织田信长:“她是什么人?”
        织田信长说:“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徐光启摇摇头,“不信。”
        隔着御帘,看见火焰熄灭了,烟熏火燎的怪味也消散了。
        “好了,”织田信长掀开御帘,把它往上卷过去。叹息道,“神通不及业力啊。”
        徐光启看到,屋里亮堂堂的,没有任何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地板上,堆满了秋日的枫叶。
        (注:据某些民间传说,红叶姬是平安时代源经基的侧室,有说为平安时代花山天皇的妃嫔,当然我这篇文采取了第二种说法。相传红叶姬因故被流放到户隐,但是思乡心切想回平安京,却被作为妖物而斩杀。因而怨气不散,在几百年里苦苦祈求第六天魔王,佛教里第六天的魔王是欲界之首。据说因为佛教里女人不能做魔王,所以红叶姬发愿转世为男子之身,就转世变成了织田信长。)
        (未完待续)


        4楼2017-06-17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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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个梦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箜篌引》
          长夏天气,午后。
          已经久日无雨了。院中尘土飞扬。竹叶上也蒙上了一层浮土。
          太阳是十分明亮的,阳光仿佛要布满每一个角落。到处都是明亮的,明亮的一切一切,连浮着一层灰尘的树叶也似乎能闪闪发光。
          蝉鸣正喧,偶尔有微风挟着暑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是比阳光下稍稍凉爽些的。老屋的地面上,晦暗的角落里,弥漫出一丝一丝的凉意。
          徐光启靠在书桌旁,微微打了个盹。
          期待着的是再次相遇,却又隐隐担心,会不会有朝一日永远别离,再不复相见。然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书籍会朽烂,院子会坍圮,世间万物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静静的,一丝一毫的慢慢衰落,坍圮,再重建。不,不会重建,往事不会重来,今年梅雨季檐下的青苔,再也不是去年的形状了。
          几十年后,自己的灵魂也会升向不可知的地方,天堂或是地狱?黄土白骨是最悲哀的事情,自己的骸骨会在黄土里渐渐朽烂,最终了无痕迹。又或者,黄土白骨的地下世界,有时候会比地面上的世界更加鲜活。
          上次梦里的事,那个人会介怀吗?他看上去不像那种会介怀的人。
          还是有微微的担忧,会不会再也梦不到他了?
          自己为什么会对梦中遇到那个人这件事有这样的执着?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呢?徐光启迷迷糊糊的问着自己。这屋子,这院子,是实在的,家里的十几口人是实在的,院里的玉簪花是实在的,自己早晨吃的粥是实在的。梦是虚幻的,梦里那个人是虚幻的,梦里那个渡廊的虚幻的,梦里的安土城是虚幻的,梦中荒原天穹上的满天繁星也是虚幻的。
          不知何时已经睡熟了。
          荒凉,仍是一望无际的荒凉,风挟着黄土呜呜地刮着。莫名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悲哀感袭来。放眼远望,土石的千沟万壑。
          徐光启试着走了几步,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他趔趄了一下。
          看到,是一截枯骨。
          愿上帝庇佑这可怜的灵魂,徐光启在心里默念。
          怎么会有汩汩的水声。
          徐光启非常好奇,朝发出水声的方向走去。路面上时不时露出年代久远的朽骨。悲凉。
          徐光启走过一个土丘,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织田信长伫立在河岸边。
          宽阔的河,非常浅。明明河岸遍布黄土, 河水却异常清澈,静静的,缓慢的淌着。河对岸也是一模一样的黄土丘壑。
          秋水时至,秋时已至,有始有终。
          “信长!”徐光启喊了一声,对方却没有回答。
          怎么了?徐光启焦灼的走过去。
          信长只是站着,面对着雾气越来越浓的河面,背对着徐光启。织田信长抖抖被飞扬的黄土弄脏了衣袖,连眼睛也不眨,毫无语气地问:“你说,为什么不可以杀人?”
          “诶?”徐光启有些摸不着头脑,仍是回答,“那些人也是人,也有灵魂,也有家。”
          “我的哥哥在长岛阵亡的时候,他遇到有人在暗处放冷枪,”织田信长并不回头看,不疾不徐地说,“子弹打碎了他的头盖骨,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我对此也感到非常难过。”徐光启嗫嚅着,忽然明白,织田信长好像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而是在对着河面,是自言自语吗?也不像,怎么看都是在一问一答。可是,那只是河面,并没有什么能跟他对话的东西。
          徐光启回过神来,发现织田信长开始笑了起来,“非常美的,血流过的地方,雪会融。在雪地上,仿佛满地的山茶花瓣。”
          寂静,只有风的呜呜声。
          徐光启好奇而略带焦急的问,“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以为我不懂悲悯吗?”织田信长好像有点生气,往前一步,一只脚迈进河水里。对着河面说道,“已经故去的人,在后人的眼里,会愈发的被符号化。不知道琵琶法师传唱的关于我的故事,会是什么样的?”
          “是的,悲悯,悲悯。”徐光启念叨着这个词,补充道。“信长,你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徐光启焦灼的问道,心中隐隐的感觉不对劲。
          织田信长似乎没有听到徐光启的声音,却是说:“痛苦是循环往复的吗?没有穷尽的究竟是什么?我很累,却看不到想看到的东西。永恒的安宁真正存在吗?我不相信,我告诉你,我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织田信长的另一只脚也迈进了水里,涟漪荡漾出来,又恢复平静。河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
          徐光启的心中升腾起恐惧,也没有人跟他说,以前也没有遇到过,但是徐光启就忽然明白了,河的对面,是遥远的地方。
          去了遥远的地方,就会遇到……模糊的,暗昧的事情,徐光启也不知道河对岸是什么。但是恐惧感却越发清晰起来。
          眼看着织田信长还在慢慢一步步迈向河里,衣服下摆被濡湿。
          徐光启急忙几步过去,大步跨进水里,拽住织田信长的袖子,大声喊“请不要,不要去遥远的地方!”
          河水冰凉,仿佛寒冬腊月的冰凌一般蚀骨的冷。
          织田信长怔了怔,仍是没有回头,想挣开徐光启的手。
          “请不要去……遥远的地方。”徐光启的腿脚被河水冰得生疼。但是还是坚持住,用力拽住织田信长的袖子。虽然脚很痛,但是还是努力站在河里,不要松手。
          织田信长站在这么冷的水里,也会不舒服的吧,徐光启想。那么冷,会非常不舒服吧。
          电光火石之间,徐光启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害怕,还是害怕织田信长会去遥远的地方。虽然没什么依据,但是徐光启却莫名其妙坚信在遥远的地方会受苦的,也就是,在遥远的地方会感觉痛苦。
          不过,既然在遥远的地方会痛苦。如果织田信长去了遥远的地方,会痛苦的,是信长呢?还是自己呢?徐光启的心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是的,尽管只是在梦里,但是徐光启还是不希望,以后的梦境里再也见不到织田信长了。
          河面上的雾气浓浓地聚拢起来,仿佛是要包裹住这两个人。
          织田信长还想往前迈步,因为被徐光启拽住,所以吃力的往前走了一步,却一个踉跄,连带着徐光启也一个踉跄。
          这一踉跄,织田信长抖了一下,回过头来,惊诧的问,“徐先生?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梦里啊。”徐光启见织田信长回过神来跟自己说话,这才放下心来。
          “快回到岸上,徐先生。”织田信长转过身,抓住徐光启的手腕,大踏步折返回去。
          两个人在河岸上席地而坐,也不顾湿漉漉的衣摆沾满了泥巴。
          没等徐光启开腔,织田信长就问:“徐先生,刚才你说对岸是什么?”
          徐光启回答:“遥远的地方。”
          “对,就是遥远的地方。”织田信长看着徐光启的眼睛,说,”我刚才,差点去了遥远的地方。”
          徐光启也镇定了下来,“方才,究竟是什么引诱你,要你去遥远的地方?还有,这河是什么?”
          “这是秋水啊,草木亦有飘零之时。你想看到什么,你就会看到那些。然而,我不相信。”织田信长苦笑着说。
          “还会有下次,这种事吗?你……终归还是要去遥远的地方吗?”徐光启终于发问。
          “徐先生,你是个特别的人。”织田信长一边仔仔细细端详着徐光启的面容,一边说。
          “所以说,你会不会离开呢?”徐光启刨根问底。
          “这个……离开……”织田信长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徐光启在蝉鸣声中惊醒。
          曾几何时,自己感觉到,在日夜繁重的工作里,在孜孜不倦追求真理的路途中,偶尔出现的这几个虚无缥缈却又有无限真实感的梦,简直甚至让人想沉迷于斯。
          甚至说,这就是自己不想让织田信长离开的意思吗?
          在梦中出现的,那个性格有些古怪的人。真的是,让人有点舍不得呢。
          (未完待续)


          5楼2017-06-17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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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个梦:
            夏日清晨,天空放晴。
            清早的凉气在阳光下已经渐渐散去。阳光照在院墙上,亮堂堂的。开始感觉到热气升腾起来了。昨夜的时雨,檐下一汪积水,在太阳下蒸腾出暑气。
            徐光启披上衣服,的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他把扇子从床榻上拿下来。看看矮柜上立着的昨晚烧了半截的蜡烛。
            徐光启打开窗户,微风挟着热气袭来。
            他不经意间看到案几上的铜镜。自己的脸色有些发白。
            暑天容易睡不安稳。
            只是,周围为何如此寂静?
            方才窗外只传来竹叶的簌簌声,水滴的滴答声。
            如果在往常,院子里会有家里人的脚步声,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的女佣人每天还要提水抹灶台呢。更何况,院里的一群家禽,清早应该咕咕了吧。
            徐光启探身朝灶间望去,屋顶没有炊烟。‘
            要是在往常,这个时候女佣人应该忙着煮粥呢。
            奇怪。徐光启感觉非常纳闷。
            他看看矮柜上的自鸣钟,按西洋的叫法,已经七点多了啊。
            这座自鸣钟是铜做的,它在被徐光启得到时就已经很旧了。钟的表面虽然有些斑驳,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来上面的浮雕十分精美,浮雕有些凹痕,证明出似乎在从前用宝石镶嵌在上面。
            也是,自鸣钟还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就算已经斑驳了,还是很珍贵的。徐光启回忆了一下,虽然是个旧物件,但是自己第一眼看到它时就非常喜欢,莫名的喜欢,能看出来这是一座有故事的钟。自己的传教士朋友仿佛看出来自己对自鸣钟的喜欢,所以就把钟送给了自己。自己当时还觉得怪惭愧的,毕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现在看着这座钟,徐光启却感觉有些眼熟,仿佛,自己前一阵子在别的地方又见过它。
            “徐先生!”有个声音打断了徐光启的思绪。
            为什么,会是织田信长的声音。徐光启猛地震悚起来。
            织田信长忽然出现在徐光启身边。
            “怎么是你 ?这里是我家啊……我刚刚起床……”徐光启大吃一惊,有些语无伦次。
            “这里……还是梦里啊……”织田信长听到徐光启的这些话,不禁笑了起来。
            “梦里……那我还记得我是刚刚起床,之前睡得很好,还做了另一个梦。”徐光启仍是愕然。
            “那个梦是梦中之梦啊。”织田信长折起手里的扇子,戳了一下徐光启的胳膊,“你现在还没醒来呢。“
            “梦中之梦。”徐光启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梦里?”
            “对啊,你在做梦,所以我才会出现。”织田信长调皮的抖抖扇子,说“后来我就感觉,人这一辈子,不过是一场长梦而已。”
            “是的,我看过书上说过,有大觉悟的人,认为人生是一场大梦。”徐光启说。
            “不是觉悟,而是不甘。”织田信长说着,徐光启看到他的的瞳仁闪闪发亮。
            “那么,你知道天堂或者地狱是什么样的吗?”徐光启问道。
            “我没有去过天堂,也没有去过地狱。”织田信长轻轻的说。
            “明国 人都是坐椅子的,西洋人也是。”织田信长毫不拘束的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细细打量着书房四周,墙壁上的画轴子,书法轴子。摞满书的书架,雕花窗棂,书架旁边摆的白瓷罐子,再到桌上的笔架,砚台,烛台。再低头看椅子扶手。“真好,”织田信长说,“你就在这里生活是吧,我还没见过明国的屋子摆设呢。”
            “截竿可举北溟钓,欲赠溪翁谁姓任。”徐光启读着书法轴子上的两句诗。
            (注:这两句是黄庭坚的诗句。)
            “竹叶的簌簌声。是现实中的竹子吧。”织田信长好奇的说。
            “是的,我在院里种了很多竹子。”徐光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你看,这间屋子是我的书房。我修书晚了就会睡在这里。”徐光启说着拿起几本书,“这是我译作的书,你看,这么厚呢。还有西洋的算学书。这还有是几何……几何学。”又拿起另一本,“这是我学习葡语的辞典。”又放下,踮脚去够书架高处的厚书,“这是《圣经》,我放在最上头了。对了,我每天都会按时祈祷。”徐光启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不住地拿书过来。
            织田信长似乎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我就知道徐先生你不是一般人嘛。算学的书让我看看。”
            “你懂我们这里的字?”徐光启没抬头,把书直接递过去。
            织田信长伸手去接书,“只是看一下而已。更何况,这难道不是你的梦里吗?“
            扑通一声,是书落地的声音。
            徐光启抬起头,看到织田信长收敛了笑容,目光里透出些许哀戚。一只手仍然保持着想要托住书的姿势。
            徐光启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但是没有说破。现世梦幻终究是只梦幻吗?那个人终究只存在于自己的现世梦幻中而已嘛?他急忙过去把书捡起来,胡乱翻开,“我拿给你看。你看看。看哪一页?”
            “随便翻一下就好。因为我想起来,我以前认识一个孩子他很喜欢算学,也很聪明,甚至可能跟徐先生你一样聪明。当时他还跟我说什么,他长大以后想负责安土城的账目管理,他非常想……”
            徐光启一边听一边慢慢给书翻页。
            “后来……其实这么久了我行走在梦里,却再没有见过他,他当初……那时候还跟我在一块的。”织田信长继续说着,陷入了回忆里,“他是个好孩子,总是在忙,我连自己家的账目都交给他做。”
            徐光启仍然在给书翻页。
            “他还是个孩子,却说,要保护我什么的。”织田信长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书页,一边说。
            “挺好的,这样挺好的。”徐光启用力点头。宽阔的袖子把身边桌上的几本书扫到了地上,他慌忙躬身去捡。
            织田信长却是噗嗤一声轻笑出来,急忙扭过头去,这才看到了身后矮柜上的自鸣钟。
            “徐先生,我明白啦!”织田信长提高了音调,“你看这钟。”
            “钟怎么了?”徐光启问。
            “这是安土城里某处走廊旁边的钟,我还以为它跟安土城一起毁于大火了呢。”织田信长走过去,显得有些颓唐,伸手去抚摸钟的表面,“虽然它这么旧了,我还是记得它。看看,它表面的镀金都没了,嵌的红宝石跟水晶也都没了。”
            “是啊,钟啊。”徐光启若有所思,也过去盯着钟看。
            “当——”钟忽然发出响声。
            扭曲的一切。
            徐光启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书房的床上,自鸣钟在响着。矮柜上立着的蜡烛,仍然是像刚才梦境里一模一样的半截。徐光启不禁隐隐有些担心,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在别样的梦中。梦境与现实交替,究竟如何区分?
            院子里传来的家禽咕咕声与人声让徐光启放下心来,自己的确不是在梦里。
            徐光启披上衣服走向窗前,抬头看到灶间的烟囱上升起了淡淡的炊烟。
            自鸣钟一共响了七下。
            (未完待续)


            6楼2017-06-17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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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个梦
              夤夜。凉风吹拂,阵阵虫鸣声从窗外传来。
              徐光启照着油灯,不疾不徐地往书卷上写着。
              自鸣钟的指针指向的数字提醒他,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倦极了。
              徐光启打了一个哈欠。伸一下腰,想着自己早就该休息了。于是他凑过去吹熄了油灯。
              此时屋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因为有月光柔柔地从窗外照进屋里。月光照着屋里的一小块地面,周围也因为月光溢开而呈现出蒙蒙的淡灰色。
              徐光启走过去想关窗,他看到月光洒在自己的手上,衣袖上。月下,原本色彩斑斓的世间万物都仿佛被或浓或淡的灰蓝色裹住了似的。
              这样,不关窗也好,夏夜不会着凉的,徐光启想着,又走回床榻。
              有风从窗户吹进来,把书桌上的一册书吹开,书页哗哗地翻着,在静谧的书房里格外响。徐光启看到,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是太倦了,方才居然忘了把书收拾好放回书架。于是就走过去,又坐在椅子上,开始整理起书来。
              “呼呼”又是风声。徐光启连忙用手按住书页。
              不知怎么的,这书竟然一页一页散开,随风在房间里飘动着。徐光启顾不得细想,赶忙去撵书页。他抓着跳起,抓着几页书走回书桌。
              忽然徐光启看到自己手中的书页变成了落叶。落叶一捧一捧地不知从哪里涌出,顷刻间淹没了徐光启。
              徐光启就这样躺在落叶堆里,因为层层叠叠的落叶留有缝隙,也不是无法呼吸。他动动胳膊,落叶的沙沙声让他感觉非常舒服。他伸手,抓了一把落叶,摸在手里感觉到叶脉的纹路。有的落叶表面还是温润的,似乎落下不久。有的已经干枯了,徐光启轻轻一捏,它就落下细小的碎块,沾在手掌上。
              “不行,必须从这里出去。”徐光启想,厚厚的落叶盖着,他竭力想爬出去,脚往下伸踩不到地面,自己更是要往脚下那厚实的落叶里陷下去。伸手,往上摸不到落叶堆的顶部。他感觉落叶堆简直像包裹着他在虚空里漂浮一样。
              徐光启真的慌张起来。如果,如果以后永远就是这样,陷入虚空中的无穷无尽的落叶堆里。如果再也出不来了。想到这里,他开始挣扎,可是耳边被沙沙声淹没,纯粹的沙沙声,没有掺杂任何别的声音。
              自己为什么会坠入这里?难道自己有什么执念无法脱出?
              沉沉的坠入。
              织田信长在梦境中漫无边际的走着,时不时停住脚步,打开扇子跳几步舞。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这样一个在梦中徘徊的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自己。仿佛,睡了好久又醒过来一样,恍恍惚惚。
              这个梦境里,满满的落叶,望不到尽头,踩上去也感觉不到究竟多厚。抬头看看树木,每棵树上都已全无枯叶,只有黑的灰的枝干,在澄澈的碧天下。各种各样的落叶,看出来有枞树的,海棠的,樱树的,各形各色的叶子交错在一起。
              真美啊,秋日的树木,落叶簌簌。果实也坠入落叶堆里,在秋日的阳光下渐渐沉下去,在北风中冻结,终于冰霜融化,来年春天抽芽长叶,又是一棵树。
              这样看来,树木才是永恒的,无穷无尽的,树木会枯萎,但是果实会抽芽,又变成了树木。循环往复,流转不息。
              不仅落叶如此,暮春里的樱树,花瓣在绽放得如潮水一般时缤纷落下,地面上满满的花瓣,就跟这满满的落叶一样。花瓣在春夏的时雨中渐渐化为泥土,泥土上又有可能长出来新的樱树。
              所以说,有一天自己会不会像这落下的果实一样,埋在落叶堆里等着抽芽。
              隐隐约约有奇妙而细微的声音,是歌声,清脆而哀戚。
              织田信长索性俯下身子,捡起几片落叶。忽然明白了,是落叶们的歌声。其实,原本世界上每棵树上的叶子都在不停歌唱,等到树叶落下来了,它们还是要歌唱。落叶们唱着最后也是最完美的颂歌,有序而和谐。
              落叶们所歌颂的就是整个梦中世界,无论梦中世界还是现世,本身都充满了无数的乐章。歌唱时的伴奏则是大地的叹息。
              织田信长在落叶歌声中继续舞蹈。缓步踏起,身边有落叶随风打着旋儿,有一片飘到了他平托着的扇子上面。
              等等,这是什么?
              躺在落叶堆里还挺舒服的,沉沉的黑暗与无处不在的沙沙声让徐光启感觉到了浓重的倦意。不可以,不可以,清醒过来,必须出去。徐光启想,有必须完成的事,必须见到的人。虽然没有光照进来,徐光启还是瞪大了眼睛,猛烈地挣扎着,甚至不顾体面地叫唤起来,仿佛自己的头顶上这这就要抽芽长出枝条了似的。
              “是你吗?是你吗?”声音隔着厚厚的落叶传过来。更有扒开落叶的窸窣声。有微弱的光线透过落叶照进来。
              徐光启顾不得分辨声音是谁的,连忙回答,“是我,我要出去。”然后忽然醒悟过来,这是织田信长的声音。
              徐光启艰难的在落叶中划动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指尖不知触及到了什么东西,急忙张开手握住,是一柄折扇。他紧紧抓住折扇,用力站了起来。
              织田信长正握着折扇另一头,看着狼狈不堪的徐光启。
              徐光启想自己现在一定满身落叶,先是拍打袖子跟裤腿,然后忙着伸手去摘身上挂着的落叶。这才意识到,淹没自己的落叶堆只不过齐腰深。怪不得织田信长拿着折扇把手臂伸进去,自己就能够到。
              那么,为什么方才感觉那么多的落叶,那么深,仿佛在虚空之中呢。
              织田信长似乎看出了徐光启的疑惑,轻巧地说,“你以为有多厚?就有多厚。”
              徐光启又问,“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坠入吗?”
              织田信长说,“你在想什么?你会感觉不甘吗?那种心里的热情迸发开来的感觉。”
              徐光启正要开口,见到织田信长拂了拂袖子,把扇子递给了自己。
              徐光启接过扇子。
              织田信长就这样看着徐光启,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织田信长心里的却想,自己在梦境里游荡漂泊,不知多少年,也不去关心过了多少年。但是,在遇到自己眼前这个人之后,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想坐在他的书房里静静地看着他修书,就这样永远静静的看下去。织田信长的心里甚至认真地冒出了让自己心安下去这个念头。方才那个人被淹没在落叶里,自己心里真是有点慌张了。还有,仅仅是因为那座自鸣钟,自己才可以入梦并接近他的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自己这么多年被困在无穷无尽的梦境里,终归还是太寂寞了。
              织田信长苦笑一声,自己已经在梦里迷失了这么久吗?
              (未完待续)


              7楼2017-06-17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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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个梦:
                做了这样的梦。
                坐在亭子里,望着雨中的和式庭院。
                天空是浑然的白色,透出一点点亮光。
                沙沙的雨声。雨水打在院中的小池塘里,一个个水泡,刹那间圆满又碎去。
                世间的一切,也都会是像这水泡一样转瞬即逝的。
                圆满与毁灭,不过只是一眨眼。
                只有虚无是无处不在且永恒的。但是如果这虚无掺杂了某些,遥不可及的愿望呢?
                徐光启靠着栏杆望去,池塘的水不算深,能看见池底绿幽幽的水草。重击在水面上的雨点,与池底的水草是无缘的,水草还是悠悠地随着池水波纹颤动。
                恍然间有一种此处并非世间,而又一个世间的感觉。
                耳边有娇憨的笑声。
                徐光启回头,看到了裹着锦绣的枫色和服的女子,拿桧扇指着自己。
                是红叶姬。
                红叶姬舒服地坐着,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面无表情。空茫的感觉,仿佛她其实并不属于此间,而是本该存在于非常遥远的地方。
                “你是在……等他吗?”红叶姬侧过脸去问徐光启,“一起回户隐吧。”
                “等谁……”徐光启反应过来,“等织田信长大人是吧?”
                红叶姬只是点点头,“你看见过?没有,没有啊。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回户隐去。“
                徐光启疑惑地摇摇头。
                红叶姬站起来,把桧扇扑通一声扔在地上,两只手举起来在空中不停虚抓着,“斑鸠也没有了,杜鹃也没有了。六重天里面什么都没有。”
                徐光启看着红叶姬的侧脸,心想,真是个美人儿,可惜疯了。心中不禁泛出莫名的惋惜感。
                “很多人都死了,都是大人呢。”红叶姬以一种尖锐的嗓音嚷着,抬脚去爬亭子的栏杆。
                徐光启慌忙伸手想去拽她的手,又怯怯地顿了顿,去拽她的衣摆。
                红叶姬的动作忽然顿住,她深深的叹息一声,又慢慢返回来坐下了。
                “你有何事?”徐光启焦急地问。
                “你在等候?”红叶姬说话的腔调都跟刚才不一样了,目光也不是像刚才那样空茫。
                徐光启说,“是的。这里是哪里?”
                “是第六重天。”红叶姬一边说着,认真的盯着徐光启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等他,你自己想过没有,你有没有罪?”
                “罪?“徐光启说,”每个人都有罪。“
                “我的罪孽深重。“红叶姬说,”那么,你会不会疑惑这里究竟是不是第六重天?“
                “哦?”徐光启看到红叶姬忽然不见了,自己像是一瞬间又坠入了别的地方。
                周围是深渊,深渊里泛着腐烂的气息,往下看是满满堆着的残损肢体,残损肢体堆里又伸出来很多朽烂的手臂,徒劳而地向空中抓去。
                骇人的景象让徐光启的心突突地跳着,溢满的腥臭味让他几乎干呕出来。他仰起头,不去看深渊里的恐怖景象。
                这里是地狱吗?一定是的,魔鬼在硫磺火湖里吗?
                自己的身旁是白玉雕砌的台阶。铺着锦绣的异国花纹地毯,台阶往上去没多少阶就被缭绕的云雾埋住,看不到再往上面有什么。
                织田信长忽然出现在台阶的最低一级。他面无表情,打扮仍然是黑色朝服,垂缨冠,手执笏板。身上隐隐约约有伽罗香的气息,无法被周围的血腥味埋没。
                “信长大人?”徐光启大步跑过去,想喊。
                织田信长没有任何反应。
                徐光启甚至去拽织田信长的衣袖,却只拽到一片虚无。
                明明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
                徐光启端平自己的双手,愕然。
                织田信长缓步迈上台阶,长长的下袭裾在台阶上逶迤。
                一步一步,时间仿佛静止了。
                直到即将走入那团烟云的时候,织田信长忽然回头,往下面的深渊看了一眼。
                凝眉,然后决绝地,转身,跳下。
                徐光启似乎看到了,坠下的瞬间的信长,表情舒展开来。
                织田信长就这样坠入了深渊。
                深渊里的手撕扯着他。
                撕碎的黑色朝服,被一只只朽烂的手臂紧紧攥着。又有一只烂得几乎全是白骨了的手臂举着被摘下来的垂缨冠,挥舞着。织田信长只是默默地任由撕扯,徐光启恍惚听到织田信长似乎发出了一声闷哼。
                唯一的一声。
                就这样渐渐被吞没。
                “不要!不要!”徐光启失声喊出来,头皮发麻,惊出一身冷汗。
                一眨眼,再睁眼,刚才的景象消失了。
                这里又是哪里?和式的房间,暖阳从窗外照入。房间中央有个精致温润的青瓷瓶,里面插着朝颜花。房间一侧铺着榻榻米。
                榻榻米旁边,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织田信长,另一个,居然是徐光启自己。
                于是,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织田信长高昂着头,头发松松地束着。他小步走到榻榻米的边缘处,面对徐光启站好。
                徐光启伸手,笨拙而急切的去解织田信长的衣带。不过,看上去织田信长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欲。
                徐光启忙不迭地褪去织田信长的素袄,然后把一只手伸进织田信长的小袖领子里,往外扯一下,露出脖颈处的一大片白皙的肌肤。织田信长的头往侧边微微偏仰着。眼睛不知在看向哪里,又或者,视线其实一直在游移,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地方。
                (注:素袄,小袖,都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和服。)
                徐光启抚摸着织田信长的肩膀,呼吸愈发粗重起来。
                浓浓的伽罗香气弥漫开来。
                青瓷瓶里的朝颜花瞬间绽开、盛放又凋零。
                “好姐姐,不要再戏弄他了。“是织田信长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的。
                徐光启晃晃头,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庭院,亭子里。
                雨已止住。
                红叶姬依偎着织田信长坐,衣角上沾了不少泥巴。
                徐光启跟织田信长四目相对之时,心里忽然翻滚出方才和式房间里的那些景象,因而立刻别过脸去。
                “你给他看了什么?”织田信长的语气强硬起来,问红叶姬。
                红叶姬冷笑着,对徐光启说,”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它是什么样子的!未来有千千万万个,你知道是哪一个。“
                “可是你……“徐光启一时语塞,转而大声嚷道,”我有罪,是的,我有罪。“
                只有大声攘出来,才能暂时压抑心中翻腾的思绪。徐光启现在甚至不敢正脸去看织田信长。自己心里无法压抑的念头,那么,刚才和式房间里的那个自己,是真正的自己吗。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方才红叶姬说那是未来,可是自己希望什么样的未来。
                绝对不是自己,自己不可以这样,那不是自己,不是的。
                徐光启蜷着身子瑟瑟发抖,不停念叨着:“不是我,那不是我。”
                (未完待续)


                8楼2017-06-17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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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个梦:
                  “你有罪吗?”
                  “有。每个人都有。“
                  “你是否自知。你仍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心吗?”
                  “自知我即是我。心为何物?”
                  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荒凉而空虚的一片寂静。
                  一排排树木,在雾气中抽芽长叶又枯萎。
                  把脚埋进黄土,仰望支离破碎的烈日。
                  一切执念,都在命运里燃烧。
                  Dominus meus et Deus meus.
                  (注:拉丁文,意为:我主啊,我天主啊。出自《圣经新约 约翰福音》)
                  我的罪孽深重,脚步疲倦,美德被命运折磨。
                  燃尽可燃尽的一切。大风席卷灰烬,
                  托出另一轮满月。
                  (注:佛教里有名为Vairambhaka【梵语】的大风,出现于宇宙形成之初与成立之终。印度教《奥义书》则有:生生不息的奉祀之火即Anuvāhāryapacana【梵语】为月亮之中所看到的形体。)
                  自己是个罪人,是的,是个罪人,所以忘掉吧,竭力忘掉自己在那个梦境中看到的一切。
                  “啪。”一声,一支毛笔掉下了书桌。
                  徐光启看着草纸上满满的演算格式,目光没有任何移动。
                  忘掉那一切,或许只是以繁重的工作与无休止的劳动压抑住那些念头,让它沉在心底永不上浮。尽管异常疲惫,但是不能停止。只要一停止心头的思考,心底的那些记忆与念头,关于那一个奇异梦境的记忆与念头,就会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游出来。
                  无法压抑,真的无法压抑吗?只是不能闲下来而已。被压抑住的记忆,时间会吞没它们的,它们会像树根一样闷死在时间里朽烂。
                  可是,要吞噬这些记忆,究竟需要多少时间?忘了吧,忘记,那一个梦境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错觉而已。更早时的梦境——自己在落叶堆里被那个人拽出来,才是真正值得铭记的。
                  甚至说,想想可能再次在梦中见到那个人,心里就恍恍。如果再见到他的时候,那段记忆再次从心底浮起了,该怎么办?
                  不可以,不可以,徐光启想,有罪的是自己,那段记忆,那样是亵渎。
                  飞蛾扑火,自损其身而死不足惜,徐光启苦笑。
                  狂风席卷而过,琥珀色的弯月吊在树梢。
                  月下晦暗的建筑,模模糊糊,轮廓仿佛融入了月色。
                  没有灯火。
                  琵琶,鏦鏦铮铮,急促而激昂。
                  徐光启循声望去,红叶姬坐在树下,怀里抱着一把琵琶。
                  徐光启见状,小步疾走而去,喝到,“你究竟是什么人?”
                  红叶姬放下拨板,“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注:琵琶由西域传入中国与日本、朝鲜,中国琵琶渐渐变为竖抱并且以指甲弹奏,日本琵琶譬仍然是用拨板弹奏,有横抱的或竖抱的。)
                  徐光启昂头说,“我不相信。”
                  红叶姬不紧不慢地说,“那么对于三郎——信长大人呢?未来是会改变的。我那时只不过让你看了点东西,你就惶惶得如此?”
                  (注:织田信长小字三郎。)
                  “我必须抑制住那些念头。”徐光启斩钉截铁地说。“如何离开?”
                  红叶姬猛然发出狂笑声,似乎又迈入了疯狂,她直立起来,把手中的琵琶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琵琶沉闷地砸在地上,紧接着是弦断的“噔”一声。
                  红叶姬又捞起琵琶,再一次往地上摔去,毫不顾忌方才断开的弦是否会勒住她的手指。
                  “你这是在干什么?”徐光启有些慌了。
                  “临别才知世无常,此身与付落花扬。”红叶姬咬牙切齿般地说,“第六重天啊,永远翻滚着的火焰。“
                  “你这又是……”徐光启讷讷地说。
                  “我仍是不忍看到他重复那些苦难。”红叶姬瞪着徐光启,“这里是本能寺。梦境中的本能寺。它被烧成灰烬,大风刮过灰烬,于是它又了立起来,燃烧永无止境。”
                  徐光启一哆嗦,红叶姬却消失了。
                  “咣……”低沉悠扬的梵钟声。
                  围墙外一瞬间亮起来,像是火把照耀着一般。徐光启蹬上树下的石块,踮脚去看,墙外空无一人。
                  喧哗声,马蹄声,凌乱的脚步声,火把燃烧的哔哔啵啵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密集,愈来愈急促。
                  没有人,一个人影都没有,徐光启却心里却有难以言状的压迫感,就像围墙外面有千军万马似的。
                  冲锋的号角声,喊杀声,兵戈碰撞声,奔跑时的脚步声,马嘶声。
                  徐光启回头,自己背后的那座建筑,却不知何时就已从窗户里泛出亮光来。
                  徐光启感觉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穹庐在渐渐逼近,压迫感。
                  火枪铅弹划破空气的钝响。火药燃烧的气味与血腥味一同弥漫。
                  愈来愈明亮。
                  火枪齐发的声音。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没有人影,脚步声却在自己身边踏踏,徐光启不禁汗毛直立。
                  御殿深处更加明亮了。“无关是非。”织田信长忽然从御殿之中走出来。
                  徐光启看看织田信长,他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屏风上,摇晃。织田信长举起手里的火枪放了一枪,子弹似乎往越过围墙的方向去了。
                  “这,这是,不对不对!”徐光启心中只有惊惧,语无伦次。
                  大门外传来猛烈的撞击声。
                  门被撞开,鸣枪声、喊杀声、武器碰撞声夹杂着兵刃划开血肉斫伤骨头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像有是满院子的人正在拼死砍杀。
                  徐光启看到织田信长扔下火枪,不知从那里拿来一柄太刀——仿佛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人递给他的,挥舞着凭空砍去。一边侧过头说,“你还是个孩子,难道就只能死在这里了吗?”,似乎是身边有什么人一般。
                  又是几声枪响。
                  织田信长趔趄一下,下意识地伸右手去捂着左边肩膀,因为疼痛而咬紧牙关。
                  徐光启不顾得多想,跑步过去想挡在织田信长身前。
                  哪怕被这些来自虚空的子弹打中也好,哪怕被这些来自虚空的刀枪斩断身体也好,哪怕是浸入硫磺火湖里也毫不畏惧。自己终是不愿意看到那个人痛苦。徐光启之前从来没有过如此迫切地想要保护一个人。
                  大概是从侧边来了敌人,织田信长一边拿太刀格挡一边往御殿里退。
                  徐光启心里发懵,敌人一定有很多人罢,但是自己却看不到,看不到。徐光启一瞬间就想,现在这场景,是依托着织田信长执念而存在的吗?织田信长的心里有多么深重的执念,多么浓烈的不甘。徐光启却被以前未曾有过的无力感笼罩着。可是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过去”是无法更改的,既然你已选择了时间像弦线的箭一样而非像树木一样轮回与循坏。抑或者,轮回的本身还是虚妄,树木来年抽芽长叶,却再也不会绽放往年的那朵花了。
                  烈火忽然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一寸一寸地吞噬着木质的建筑。
                  织田信长还是往御殿里面退,影子映在障布上。
                  “不要!”徐光启冲进御殿,浓烟滚滚呛入胸膛,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衣服与头发,炭火飞溅在他手上,钻心地痛。
                  徐光启不知自己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搂住织田信长的腰,把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织田信长无力地倚靠着徐光启,徐光启忽然感觉到指缝间的有什么在淌动,连忙换个姿势轻轻地抱持着织田信长,然后把手举到眼前,借着火光一看,是血。
                  黑暗中,燃起了孤独的魂灯。
                  记忆比想象中的更为残忍
                  火里的布道与火里的死亡。
                  终究是更不忍心看到,不断重复着的、过去的死亡与朽烂
                  被灰烬掩埋着的,最让人悲哀的。
                  【“人间五十年
                  细细思量,此世非常栖之所
                  浮生之迅疾犹甚。犹胜草间白露,水中孤月。
                  金谷咏花之人,为无常之风所诱,荣华绮梦早休。
                  南楼弄月之辈,为有为之云所蔽,先于明月而逝。
                  人间五十年,比之于化天,如梦亦似幻。
                  放眼海内,一度得享此浮生者,岂有长生不灭者乎?
                  非欲识此菩提种,生灭逐流岂由心。”
                  ——《敦盛》(日本古代谣曲)】
                  (未完待续)


                  9楼2017-06-17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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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个梦:
                    砂石,砂砾,土地肥沃令人恐惧
                    七群山羊,卷曲的角
                    青石板地上炸开的花朵
                    西洋葡萄酒般幽暗的未来
                    紫杉木在砂砾里扎根了
                    将未来与过去掺和在一起
                    并埋葬以火
                    火堆里嘎吱作响的一颗心
                    珍珠则埋葬以水,在崩溃的前夜里
                    辉耀的季节,变化无穷盈虚交替
                    不如归去,呼吸超越死亡则成为月亮
                    自鸣钟响了十二下
                    “这就是你的一切行为。促成了这样的未来。”是红叶姬的声音。
                    徐光启揉揉眼,自己站在厚厚的灰烬上。明火虽已燃尽,但是还有一丝丝青烟从灰烬中冒出。
                    “你要等风吗?风会重建这一切。“红叶姬补充道。
                    “信长呢?”徐光启焦灼地问。
                    “时机到了,则再来一遍。永无止境。”红叶姬面无表情,“你以为我不想让他被度吗?“
                    “怎么做?怎么才能让他摆脱这无限循环的痛苦?你一定知道的。求求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徐光启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
                    “我是一个疯子。你也信我?你凭什么信我?”红叶姬发出小孩子一般的笑声,说。
                    “那么多血,”徐光启垂下了头,“而且他心里更难过,我知道的。“徐光启的眼里忽然呈现出一种孩子气的热忱,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几岁似的,”我能感觉到,那种痛苦,我情愿替他坐在御殿深处,等火来烧。如果说哪一个更让我更难过,看到他在业火中徘徊,远甚于让我自己投火。“
                    “可是你什么也做不了。”红叶姬挑一挑眉毛。“没有死亡,也没有幽冥。“
                    “是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会演算,只会修书,只会祈祷,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徐光启把头垂得更低了,“我在遇到他之前,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希望过,梦境与现世之间的通路。”
                    “那你就替他跳下去!你跳下去,他走台阶。你替他承受一切!代价是你在现世存在过的一切证明一切痕迹将永远被抹煞,你将囿于梦境,永无止境。而且,若他已得解脱,你将再也见不到他了。”红叶姬的语气变得非常凌厉,“不敢吗?这可是你促成的未来。你是一个自私的人。譬如,有的人会说,‘我愿意为那个人下地狱’,其实只是一种自我陶醉而已,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心中所愿。“
                    “那你就把我的心掏出来吧,给他看看。”徐光启眼神空洞地说,“若他得解脱,哪怕我的灵魂因此归于幽冥,则幽冥即甚于天堂。”
                    “你以为我受的苦比他少吗?我都被困于幻境数百年了。”红叶姬凄厉地笑着,“既然我的正体属于第六重天,又为何要把我囿于现世,既囿我于现世,为何又想方设法抹煞我的存在?被抹煞,不可解脱的存在。”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此时,徐光启感觉像是有一层暗昧的阴霾一般,却已透出了一线光亮。
                    “我?我是什么?我是虚无的还是实在的?”红叶姬拍手大笑着,摇摇晃晃踱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脚下的一堆灰烬中。
                    徐光启好心想去扶起来红叶姬,伸手过去,一瞬间,却看到地上哪有什么跌倒了的红叶姬,只有一件枫色的外衣。
                    狂风呼啸开来,无视所有坚实或缥缈的存在。
                    细小的灰烬颗粒随风拍打在徐光启的脸上,身上。
                    枫色的外衣被狂风撕扯着,扑向站在灰烬上的徐光启。
                    熟悉的伽罗香气。
                    熟悉的深渊,深渊里的骇人景象。
                    熟悉的白玉雕砌的台阶与锦绣的异国地毯。
                    仰头,台阶往上去没多少阶,埋在缭绕的云雾里。
                    “你必须回到现世中去。”是织田信长的声音,“其实,死亡并没有那么悲哀,真正悲哀的,是灵魂。”
                    “信长?”徐光启急忙转身,细细打量着忽然出现的织田信长。
                    “如何?“织田信长仰头,眯起了眼。
                    “我最不愿看到你在业火中受苦。无论如何,哪怕让我再也见不到你,哪怕让我承受一切,只要你能摆脱这种循环的痛苦。”徐光启别过头去,“我还是不忍。”
                    “一切已经注定了,你早已说时间像出了枪膛的子弹一样一去不回,那么,过去就是无法改变了的。”织田信长说,“时间就像稻田里的稻子吗?来年的新稻还有往年的芽叶吗?”
                    只不过,对徐光启来说,不同的是,“我是一个疯子。你也信我?你凭什么信我?”、“那你就替他跳下去!”方才红叶姬的这几句话犹在耳边。
                    “那我就信你吧。”徐光启悄声说。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澄澈起来。只要能因此让那个人得到解脱,对自己来说,连地狱也变成温柔的了。
                    “你怎么了?”织田信长好奇地问,心里莫名其妙闪出一缕担忧。
                    “你往台阶上走,就一直走。”徐光启说。
                    “哦。”织田信长说,“我本来就是想往上走的。你站在这里,等我回来。”
                    然后缓步,一级一级迈上台阶。
                    徐光启看着织田信长即将走入那堆缭绕的云雾。
                    徐光启的心境已经完全明朗了。在那个梦境里,织田信长把自己从落叶堆里拽出来的时候,自己就忽然明白,只有梦里有那个人在,就是一种不需要神的福泽就可以满足的快乐,让人上瘾的快乐。 徐光启心里想着,强迫自己挤出微笑。如果有火,在自己被烧成灰烬之前,自己都会挡在他身前的。
                    徐光启小心翼翼走到深渊的边缘,竭力避免自己的举动被织田信长注意到。然后回头,没有眨眼,看着织田信长的背影,心里默念,”我再看看你。只要意识还没有失去,我会不停为你祈祷的。“
                    徐光启没有再吭声,只是闭眼,后退,跌落深渊。
                    “子先……”一只脚已经迈入云雾的织田信长仿佛触了霹雳似的,猛然回头。
                    看到了正在坠入深渊的,徐光启的身影。
                    刹那间,织田信长凝眉,然后决绝地,转身,跳下。
                    坠下的瞬间的织田信长,表情舒展开来。
                    就这样坠入深渊。
                    “子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做。可是……台阶上那缭绕的云雾里,不是救赎,不是解脱,而是永远不可知的未来。”织田信长在下坠的瞬间,心里万念俱灰地想着。
                    不出预料的,深渊中满满的火,业火灼烧的感觉。
                    徐光启的意识里只有满满的、灼烧的疼痛。皮肤已经被炙烤得裂开了罢,连骨髓都像是在骨腔里沸腾了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刻灰飞烟灭。然而下一秒仍然是清晰的剧痛,连昏过去都不能。
                    再也不能想别的了。现世里,是没有这么刻骨的折磨的。
                    勉强睁眼。
                    看到了,自上方又坠落下来的人影。
                    那是……
                    “信长!信长啊!不要跳下来啊!”徐光启瞪大了眼睛,浓烟灼烫着眼球。他想喊,却发现声音已经因为火炎的灼烧而嘶哑了。
                    徐光启忽然明白。
                    红叶姬方才那番话,竟是在欺骗自己。
                    “你跳下去,他走台阶。”
                    其实只是一句诳语吗?
                    “未来,不可改变!”
                    “咣……”疼痛愈来愈模糊。
                    “咣……”视线愈来愈模糊。
                    “咣……”黑暗侵入。
                    “咣……”
                    徐光启猛地抖抖脑袋,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榻上。
                    自鸣钟不紧不慢地响着。
                    徐光启从来没有那么急切地想继续入梦过,他紧闭双眼,无济于事。拿被子蒙头,无济于事。
                    必须,必须入梦,自己必须入梦。
                    一想到那个人还在梦里,跳了下去,被业火折磨。
                    所以,自己必须入梦。
                    心乱如麻。
                    竟一夜无眠。
                    直到自鸣钟敲了五下的时候,徐光启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悲恸至极,竟是无声。
                    (未完待续)


                    10楼2017-06-17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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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个梦:终焉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春江花月夜》
                      梦里。
                      织田信长忍受着业火烧蚀的剧痛。
                      已经不及细细思量,为何徐光启要选择跳下。
                      自己只要随他一同坠落深渊,就够了。
                      着落在徐光启身边,承受着业炎的折磨,竭力,伸手,想去触碰他的指尖。
                      可是,蒙蒙的光晕闪过,那个人突然就从梦里退出了。
                      织田信长的心里感觉到了难以名状的绝望,绝望冷冰冰地蔓延开来,仿佛连身上燃着的业火也抑制不住的冰冷,抑制不住这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冰冻感觉。已经感觉不到,肌骨破裂的疼痛了。
                      难道再浓烈的爱,也敌不过骨髓沸腾的切身之痛吗。
                      可是,那人却……是反悔了吗?是遁逃了吗?惟余自己于业火。
                      已经没有泪水,因被火烤干。
                      在现世经历多次背叛,在幻境徘徊而不自知,以为可得抚慰,没想到,终归是一人。
                      惟余毁灭,然在灰烬中重得解脱。
                      若琉璃珠之空明流光,不可接缀。执念非念,本亦为空。
                      再无执念,皆空虚妄。
                      ……
                      脚下是满满的枯叶。枯黄的,发黑的,泛着惨淡的灰白色的。
                      红叶姬踩在焦枯的叶子上,叶子碎裂,清晰的声音。细小的碎块被微风卷走。
                      “你的徐先生反悔了,他必定是反悔了,否则怎会忽然自梦中遁逃。”红叶姬拍手大笑,脚步凌乱的转着圈儿,枯叶在她脚下发出密集的破裂声,“看吧,你的徐先生还是无法禁受业火的痛苦。他一定灰溜溜地醒了。”
                      “想起来吧,你囿于梦境中太久了。现世背叛,幻境背叛,第六重天的虚无之身啊!”红叶姬低声吟哦着,“往事若戏台,不复来。”
                      “你在现世经历了那么多背叛、离乱、不甘,终因执念而囿于梦境,真的无人可解吗?血染的,你的椅子是血染的,朝服是血染的,垂缨冠是血染的,你害死过那么多人。”红叶姬狂笑,“解脱要靠自己,度自己者只有自己。“
                      现世。
                      徐光启发疯了似的,将自鸣钟高高举起,摔下。
                      “铛……”一声,最后的钟鸣,然后是机簧分离的声音。
                      徐光启复又捡起自鸣钟,狠狠摔下。
                      不知不觉间,已泪水泫然。
                      初秋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
                      徐光启伸手,用力掰着自鸣钟的外壳,手指骨节发白。
                      继续砸,砸烂它。
                      徐光启不知道自己砸了多久,更没注意自己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一滴泪水滴在凹陷损坏的自鸣钟上。
                      徐光启仿佛回过神来似的,他想喊。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抖个不止,大颗大颗的血珠滴在地上。
                      蜷在书房的角落,拒绝阳光的到来。
                      梦里。
                      徐光启看到了那个披着枫色外衣的身影,想也没想,把红叶姬拽过来,一巴掌打了过去。
                      红叶姬弯着腰,诡异地笑着。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呢?他呢?”徐光启声嘶。
                      “可是你呢?反悔了,灰溜溜地醒了吧?现在又想来梦里找他?”红叶姬跳跃着,大叫着,“你居然反悔了,他也选择坠入,你却在这时候反悔了。”
                      “没有反悔!是自鸣钟……他呢?信长呢?”徐光启听不进去方才红叶姬的话语。他试图拽着红叶姬。没想到却被红叶姬以女人不可能有的怪力一下子掼到在地。
                      “你不可能再见到他了。”红叶姬昂头,“我预料的没错,你反悔,醒了。他看到你所做的,万念俱灰。你知道吗?月亮是在灰烬里被托出来的。”
                      徐光启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所以呢?“他低低地说。
                      “所以他就明朗了,然后,自己度了自己。树木需要枯萎才能再次抽芽。“红叶姬圆睁着眼睛,却收敛了癫狂,”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他,在业炎里循环往复着永无止境的痛苦。可你……你又算什么?“
                      “只是,你会忘掉他的样子的,一点一点,直到忘记他的身影。只记得在你年轻时的梦里,有过他的存在。只记得你在梦里遇他时,你心中的感觉。”红叶姬柔声说。
                      “你骗我——我不会忘的!”徐光启歇斯底里地吼着,声调却带了哭腔,“我要再见他一面!“
                      “会忘记的。”红叶姬说,“而且,见不到了。”
                      “你骗我!你又是在骗我!我不信。”徐光启迈着凌乱的步子,头痛欲裂。
                      “他已经的度,得解脱,不会再遭执念升腾起的业炎之苦。你难道不高兴?”红叶姬意外地发出爽朗的笑声,“我已经囿于梦境几百年了。”
                      徐光启颓唐地跌坐,无言。从未有过的孤悲感,淹没了他。他闭上眼,脑海里回忆着,自己躺在业火里看到的,自上方坠落下的那个身影。
                      在落叶堆上摇扇起舞的那个身影。
                      还有,初遇时的荒原,荒原上那注定不会到来的落月。
                      从今以后,注定只余想念,世间万物流转不息,或许会偶得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自己将穷尽一生,来小心翼翼地搜集这些隐隐约约存在着的碎片,哪怕这些碎片会将自己的双手划得血肉模糊。自己的一颗心终会长满青苔的,青苔连模糊的影子都要掩盖,只要还能记得那个人在自己身边时,自己的心那样地满足地跳着的。此生终不会再来。
                      经历过欢喜与满足,又重回注定的孤悲。
                      人在天地之间亦无比渺小,更何况爱。终究是,“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全文完)


                      11楼2017-06-17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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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搞番外 《徐光启乱入本能寺话本 全一回》:
                        (本文纯属恶搞,各种乱入,鬼畜清奇,笑笑就好)
                        列位看官,且说那天正十年六月二日,因着四国、中国(注:中国是日本古地名,包括现在的岛根县等地区)战事吃紧,织田信长仅带了没多少个亲随就夜宿本能寺。不曾想却教明智光秀得知了。明智光秀看时机已到,慌忙抽调大军,那是预备着谋反,要取织田信长那项上人头呢。
                        明智光秀率军开拔到那二条大街上,随即整顿阵仗,放声吼到:“消灭信长暴政,日本属于明智!”底下人也跟着大喝,有几个步卒不慎喊成“消灭信长暴政,日本属于三体”的,皆被明智光秀拿方天画戟给一一搠死了。士卒们见状,不敢造次,雄赳赳气昂昂往那本能寺开去。
                        随后更有那在寺内值夜的森兰丸发觉情况有异,赶着喊醒织田信长,奈何敌我悬殊,此时更是被大军围困于此见方之地,凶多吉少。皆是早已被说书的说烂的经过,在此不提。
                        话说这边厢,明智的大军早已将这本能寺围了个水泄不通,喊杀震天,火矢、铁炮齐射;那边厢,亦有兵士们奔向二条大街,奔着某所给围住了,原是要取这织田信忠的首级,并胁迫这诚仁亲王。
                        织田信忠见状,则与亲随统统拔刀出来,朝着这诚仁亲王道:“贼欲擒杀我,与殿下无关。家父若已晏驾,我不可独活。今众寡悬殊,只可决一死战也。”
                        诚仁亲王四下里张望,眼见着敌军齐齐涌上来,自忖不得逃脱。却是理了理冠缨,长吁一口气,走在这石阶上立定,朝着周遭叱道,“逆贼!孤遍得信长公之大恩,今却遭尔曹胁迫,如尔曹所言,信长公则必遇害,孤亦不能独活!”说罢挺将起刀来,却是要切腹。
                        列位看官,听我这说书的细言,正说那诚仁亲王欲拔刀自尽,猛可里却自房屋深处窜过来一个人来,吼道:“万万不可!”登时飞起一脚,将诚仁亲王踹倒在地,端的是跌了个鼻青脸肿。匆忙忙爬起来,愕然问道,“何人?”
                        “我乃徐子先!你就是那诚仁亲王?”徐光启掸掸衣袖,道,“虽说叫诚仁,可别总思量要杀身成仁。信长还有救,你我速速赶过去。”
                        诚仁亲王愣然,“我等已遇此困境,如何竟能逃出生天,又如何竟能救得了信长公?”
                        徐光启哂笑,凑近诚仁亲王,附耳说了一番。
                        织田信忠见这两人动作,心中发急,问,“如何?如何?”
                        那边厢。织田信长自忖不得逃脱,已退入本能寺御殿,就待自裁。余下森兰丸殿后,那森兰丸使一把镔铁算盘,足足有三尺长一尺宽,抡过去就是敌兵脑浆迸裂的份儿。对面侧,那明智军中安田国继随着几个军士并持刀冲来,亦是越战越勇。
                        安田国继挥起野太刀,朝着那森兰丸劈去,森兰丸挥起算盘只一格挡,“咯噔”一声,双方斗得是个难解难分。森兰丸毕竟年少,渐渐气力不支,且战且退回屋檐下。说时迟那时快,安田国继正要劈砍,忽然半空中落下个甚么,直直朝安田国继砸去。却是把安田国继砸得口吐白沫。
                        那甚么爬将起来,原来是个人,口中叨叨,“个人之命运,果真无法预料耶?我一个陆奥的大名,怎地就到了本能寺来了?”
                        森兰丸急急拽起那人,说:“何时了还在膜?快助一下太刀。”
                        那人不慌不忙,嗖一声拽出六把刀来,呼呼有声,“吾乃奥州笔头伊达政宗!”,一边悄声对那森兰丸言说道:“因我是独眼,视物不便,方才天黑看不清路,故而从屋顶跌下。”
                        伊达政宗手持六刀,使起来真真如劈瓜砍菜一般,正愈战愈勇。不曾想半空中又坠落个甚么,直径砸在伊达政宗身上,伊达政宗可是遭砸得翻了白眼,用余光瞥竟见又是个人,说时迟那时快,半空里是又接连着坠下两人,复摞在伊达政宗身上。
                        伊达政宗身上遭三个人又砸又摞着,心里一股无明业火腾一声起来,正欲发难。却见那三人急急忙连滚带爬着起来,却是诚仁亲王、织田信忠,另一个衣冠不似本国的,便是那徐子先。
                        看官若问,三人竟是如何逃脱了明智军的包围,并是如何凌空飞来耶?原是徐光启自有那锦囊妙计,遂从袖里掏出卷轴一件,展开来令诚仁亲王、织田信忠瞅了一眼,卷轴竟是那大谷吉继之容像。俩人哪见过这般鬼畜之相貌,登时吓得“嗷——”一声,凌空飞去,不偏不倚正是往本能寺那处去了。徐光启见此成效,随即拿画幅正对着自己,只瞅一眼,也是吓得“嗖”一声飞起,如点着个爆竹一般,连滚带翻地飞过去了。原地仅余下方才围过来的那一群明智军军士,端的是满腹狐疑、东盼西顾。
                        这可说回来,既已到了本能寺,织田信忠是急着拽住那森兰丸,问道:“家父何在?”,森兰丸指指御殿,织田信忠即冲进去,一边喊:“爹,莫慌。徐先生有计退敌!”
                        这边,徐光启从袖中掏出几个小册子来,撕开向着敌军扔了过去,一边朗声道:“此乃南小鸟、东条希、高坂穗乃果的本子,得在C90上排两天队方可买到,弄一册就抵两个一级家宝。”
                        敌军见状,犹饿虎扑食一般去抢那纸片。徐光启叹道:“书中有云,昭和愤青,平成**。古人诚不欺我也。”一边转头问那已看呆了的诚仁亲王,“我头顶上的采配,几格了?”诚仁亲王回过神来,忙说,“已蓄了三格。”
                        徐光启点头道,“甚好,待我放个战法。”,诚仁亲王却是问道:“孤方才点开看先生统率评分不足30,武勇评分不到20……”
                        徐光启哂笑:“我智略评分80+,待我给敌军加个妨害系的debuff……”,遂气沉丹田大喝道:“离间!”
                        电光火石之间,冒出徐光启一幅大立绘。但见那明智军士统统遭紫色笼罩,竟是开始敌我不分地同士讨了,似乎因方才明智光秀给己方军队加过什么“神弹”、“狙击”之类的高效buff,只见敌军顶头上那数字,是三位数、三位数地冒。
                        那边厢,明智光秀正得意脑洞着从此以后如何开幕府,忽见斥候来报:“本能寺那边进了个异士,先是扔了几个本子,又是放了个离间。现在军势失控,不知如何是好啊!”
                        明智光秀嘿嘿一笑,摘下帽盔,露出溜光锃亮的头顶,说:“常言道不毒不秃,不秃不毒。料到对方竟切换进信野来对付我。”旋即下马,左手手柄右手太刀,冲将过去。
                        此时,织田信忠正扶着织田信长从御殿出来,织田信长面色发白,左胳膊肘上缠了白布,沾染血污,想必是方才受伤了。徐光启与诚仁亲王不约而同地亦去搀那织田信长,织田信长见徐光启,微微一惊,“子先,竟然是你。”徐光启正欲调笑,一转眼看见诚仁亲王斜盯着自己,想着这种时候不能发作,只好作罢。
                        伊达政宗并森兰丸也赶着过来,伊达政宗抢着对织田信长说,“吾乃蓝色骑士团团长、正义的伙伴,低调奢华大略雄才高瞻远瞩气宇轩昂目光炯炯奥州笔头伊达政宗是也。”一口气说完,憋得是晃了晃。
                        众人正寻思下一步如何如何,猛可里听得喊杀声敌军更加铿锵,并感觉地面微震,说时迟那时快,明智光秀“嗖……”地冲将进来,手里是紧紧捏着个无线手柄。
                        织田信忠瞧见那明智光秀脚下是无双槽影技槽皆满满当当,转头望织田信长,织田信长蓦地面色凝重,伸手直指明智光秀,道:“不妙,他要按圈放无双了。”
                        “料想他方才是对着己方杂兵放神速蓄无双了,真是毫无节操之辈……”徐光启想到这里,借着火光,瞥见明智光秀探出手指,重重按去。
                        “快闪开——”诚仁亲王情急之下往织田信长扑过去,想把他护在怀里,却是把织田信长撞了个趔趄,又被森兰丸扶住。
                        只听得利刃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徐光启一干人等,甚至明智光秀身后几个仅存的杂兵,皆被明智光秀放的无双奥义弹开来去,连本能寺御殿的顶都摇摇欲坠。徐光启撞在御殿立柱上,听得身上咔嚓一声,莫非是伤了,又瞅见织田信长磕倒在身边,已晕厥过去。徐光启顾不得身上疼得紧,硬撑着爬过去,将织田信长护在怀里。明智光秀哈哈大笑“战场之上,节操乃是大忌也!”,一把冰刃撒向徐光启,趁着这武器加了属性的当儿,急赶着想去杀织田信长。
                        徐光启遭数刃划伤,血流如注,晃晃悠悠,已视物不清,眼看着模模糊糊出来几个西文字符,“G……A……M……E……O……V……E……”未来得及念出个“R”,又见信长的面容似是浮现在眼前,遂一摇头猛地转醒过来,心胸仿佛敞亮了一番,念念:“我这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明智光秀挥起太刀,“咯噔”一声,却是被伊达政宗持刀架住了。
                        “你又是何人?”明智光秀问。
                        “吾乃奥州笔头。”伊达政宗满身灰尘,啐了一口。
                        “为何拦我?信长欲统一日本,若他被我讨取,你不也少了一个威胁……”明智光秀道。
                        “你啊,图样。”伊达政宗哂道,“这争天下之事,须跟信长大人争才有得意思。若没了信长大人,我便只能删档重开一局。我好不容易打到了1582年本能寺之变,怎忍心抛弃存档?”
                        “此等高玩,我心佩~服~”明智光秀竟生生格开伊达政宗的刀。
                        “这可是地狱难度?不玩了不玩了……”伊达政宗跌在地上哭喊。
                        织田信忠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喊道“徐先生,若能逃出生天,以后见着我老婆,跟她说别等我了。”
                        “你这小小年纪,竟也有老婆。”徐光启嘀咕。却见那织田信忠抽刀挥向明智光秀。然这明智光秀疯子一般,铁了心要取信长首级。看这阵势,信忠也撑不了几个回合。
                        徐光启浑身冒着冷汗,信长还在自己怀里昏迷不醒。诚仁亲王跟森兰丸不知被方才明智光秀一个无双弹飞至何处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砰的铁炮声。明智光秀一个趔趄,扑通跪倒,顺势仆倒于地。血浆自头顶汩汩流出,登时气绝。
                        徐光启顺着声音望去,明智光秀身后不远的树上竟立着一个人。借着月光看,那人口衔墨镜,耳塞雪茄,身着“Koei”字样T恤,手持一把种子岛铁炮。
                        树上那人急忙忙跳下来,吐掉口中的墨镜,喊到:“信长老贼,我誓杀汝,报这血海深仇!”几步走到徐光启跟前,说“吾乃六代杂贺孙市铃木重秀。”,复又看了一眼明智光秀,道:“方才这秃瓢究竟是何人?明晃晃影响视线,教我一炮崩了,倒是有趣哩。”
                        “住手!”森兰丸不知何时已脚踏铁算盘滑溜过来。此时不及刹住,竟将铃木重秀撞倒在地。森兰丸从算盘上跳下,急中生智,正待铃木重秀爬起,便一脚踹过去,使得铃木重秀跌伏在那算盘之上。复又一脚踹向算盘,大喝“走你!”。铃木重秀未及回过神,便已伏在那算盘之上滑地远去了。
                        “这等匹夫,从出场到退场不过五分钟,若不是我看多了《少年Sunday》,想起那江户川柯南。我这算盘甚好,能滑能拖……”森兰丸有些喋喋不休。
                        此时天色微微破晓,一线日光漫漫过来,照见这本能寺内满地狼藉,御殿顶也摇摇欲坠。
                        “此时可取下明智光秀之首级,外面明智残部群龙无首,又见大将首级被讨,想必军心大乱。你到时蓄个无双放了,好教我等突围出去。”织田信忠将伊达政宗拽起来,提议道。
                        “不玩了,删档!”伊达政宗仍未回过神来。
                        “回去,一起回安土去。”徐光启搀起织田信长,柔声道。
                        织田信长悠悠转醒过来,“子先,你身上的血污……”
                        徐光启抢先道:“无甚么大碍。”
                        “不可回安土,明智此次谋叛必早有准备,此时其部莫非已往安土去了。我们倒是先在南近江躲避追兵,顺势前往日野,寻我女儿相助。”织田信长声音略有嘶哑。
                        织田信忠嘀咕了句什么,竟扑进信长怀中放声大哭:“爹……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诚仁亲王灰头土脸地自废墟里爬出来,赶忙掸掸土,冲过来道:“信长卿,没事吧?起先以为你不得逃脱,孤差点自裁……”正欲说个没完,瞧见一旁织田信忠、徐光启皆斜斜盯着自己,才闭了嘴。
                        “是好,待我滑算盘充作开路。”森兰丸得意地说,恍然大悟:“算盘呢?”
                        “我这另有宇喜多秀家、二阶堂盛义之容像,皆是鬼畜至极。列位欲往哪方去?”徐光启自怀中掏出一叠纸来。
                        (全文完)


                        12楼2017-06-17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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