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丨姬阐
“是个好天。”
姬阐荡了荡腿,一大片天光倾洒下来,天上大团云絮相追逐,后头的总赶不上前头的,嘻哈打闹着掠过晴空,熙熙攘攘的盛景从天井往上望,囿于一方时,都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蒋藏舟道:“是好,少爷先从栏杆上下来罢。”
姬阐说:“你陪我出去玩?你陪我玩,我就下来,不然就是让你慌死了,我也不下来。”
蒋藏舟说:“那算了罢,栏杆也矮,摔不出毛病来,顶多腿骨个折、摔个狗**,再哭得府上尽晓得你又犯傻罢了。”
姬阐一翻白眼,跳了下来:“要去结月钱?那点钱也要点头哈腰去领,没意思。”
蒋藏舟哽了一下:“我没有点头哈腰、曲意逢迎。管家人好,我是你身边红人,大伙也知道。再说了,太扎眼不好,以后谁都看我不顺眼,你又不肯让我做活,我找谁搭把手?”
姬阐抬了抬眼皮,耸了耸肩:“明个跟爹说一声,升你的品,也就没人嚼舌根了。”
蒋藏舟道:“要出去玩,怎么不去找府上哥儿、姐儿们结伴?”
姬阐脸垮了:“大哥被西席揪去踏青了,反正……能找谁啊。”
说罢忽然一击掌,自言自语道:“不对,也是有的。”
又摇头:“这不大好吧。算了,总归冒昧。”
蒋藏舟问是谁,姬阐便说:“幺妹么。和她一贯说不上话,姨娘管她太紧了,盯我跟防贼似的,怕我拐她的观世音菩萨么……姨娘这几年跟疯魔了似的,女儿嘛,总归是要宠的,性子闷就闷了点罢,幺妹娇憨可爱的,任谁也该不忍心说重话、下重手。姨娘干的事……我不好说,总之,我不很欢喜她。”
实则还有个缘由,府上大伙心知肚明靳氏这事儿,只是不点破。长辈讳莫如深,姬阐自然也不敢说,一见姬善便有点内疚心虚,只好避着她绕道走,让他去找姬善玩,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蒋藏舟颔首:“总归去试一试,不是坏事。兄弟姊妹之间,有什么别扭是开解不了的?”
“好吧,你说得有理。”姬阐说。
他拎起木屐,赤着脚走上游廊,到了解语阁前,扬声喊到:“幺妹在吗?一块出去玩罢,天可好了。”
世家丨姬善
今日的天是个好天,人却不怎么静得下来。
许是晴日生愁绪,与那些文人瞧着爽利的秋心里不痛快总要悲会子的道理相同。
姬善到底是心静不下,反倒在一片沸水里扑腾。于是她搁了笔,不去作践那熟宣和《金刚经》。姬善蹬了罗袜,蜷腿斜签坐在椅子里,盯着旁的书柜发愣,直至从兵书走到古学启蒙。
天棘见状便执着柄扇站在身旁扇风。这天棘,比姬善大两岁。因之前的婢子听令靳氏,姬善便托秀娘从楼里待用的女孩选了个可用的,使法子打点了府上负责采买的总管将她塞了进来。在几个待选的侍女里,姬善装着认真考虑一盏茶,点了那个木讷沉默的。因着她是口风紧又方便和秀娘传信,又习过做些小点心。每周去靳氏那里去回禀姬善情况时也是捡该说的说。靳氏怨这丫鬟是个吐不出象牙的,她说的与下人禀告的去向差不离,又她是雇来的发作不了,只得甩手作罢。
姬善转目去看她,“天棘,我想吃酥油泡螺。你去做吧。”她点点头,正欲走开,“等会儿,扇给我罢。”
姬善伸手接过,捏着扇面和长柄聚头处。那扇子是姬善用练习写吉祥字用剩下的红底洒金纸随意糊在团扇成的,上不得台面只是私下使。
姬善无赖地敲着扇子,换了个方向撑着头看窗外的风景。
“天棘,莫做了,且帮我提一桶水来起火,我要煮茶。”
像这样开小灶做点心,天棘是没法子去厨房做的。从来只是私下买了新鲜牛奶,在她房里做的。不若日日打发她去厨房,还不知道起府里怎样的风言风语。
姬善搬下站着练字摆的案几,把书房柜子里放的两个小炉搬出。
还未来得及将茶叶拿出来,就听见一个疏朗意气的少年声音在外面响起。
世人谓梦华东京,九重瑶池比不足。姬善也喜欢汴京繁华盛景,至夜,灯彩火辉,画舫柳巷香声笑语醉入百花深处。多的是簪缨弟子竞走观花,互掷缠头得美人笑。后国祚福运都掌握在其中一些人手中,哪怕他们身处樊笼看尽污浊,偶偶意气风发时露出的笑依旧与得了好彩头的笑一般无二。那是难有的赤子之心。
这世间那多风流冤家、富贵痴儿,就胜在半分纯粹,值得可爱。
所以姬善对门外的少年姬阐也是这么个态度,极宽容。和他们交往既轻松而心开怀。
姬善应了声,叫天棘放下水去开门。待穿好鞋袜,姬善提着裙,款款切切地走向门口,面出三分笑,“正是出行的好天,不若阐哥哥先进来坐着等会子,我收拾收拾便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