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豚鼠与鼹鼠
深夜九点,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方才开始。学校不远处的KTV包房里,是刚刚从大排档转战而来的豚鼠和他的舍友们。
豚鼠的酒量一点也不好,高中时一直被挂着“一杯倒”的名号。而今晚,为了庆祝终于熬到了一个设计项目的ddl,舍长大手一挥于是桌上摆满了啤酒,美其名曰劳苦后的减压。开学后才一个月,作为大一新生的四人仔细算来,关系也该发展到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阶段了。只是青春年少的男孩的友情,建立时仍有些关于桃园结义的憧憬,几罐啤酒里于是也多装了几分豪情与海誓山盟。
实在是无法推却。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啤酒罐歪歪斜斜地堆满了桌子的一角,而咬牙切齿、仅仅喝下一罐的豚鼠则已经满面通红,本来有点婴儿肥的脸涨红起来,如同刚从一场群殴中抽身一般。
看到豚鼠的窘态,其余三人倒是不好意思再劝酒,奈何豚鼠已经有了实实在在的醉意。
一顿饭堪堪结束,八九点的时间对十八岁的男孩实在不够尽兴,于是略略合计,鉴于平日不肯唱歌的豚鼠在朦胧的醉意中难得对大家的提议来者不拒,众人很干脆的挡了车往KTV的方向去。
虽然有酒壮怂人胆,第一次作孽答应了和大家一起来唱歌,豚鼠还是有点怕。开好了包间后,磨磨蹭蹭的走在了最后,也顺理成章的在点歌时落在了最后。平时不大和别人来KTV的豚鼠有了手足无措的拘谨感,别人在唱歌,他就像个小学生一样全神贯注地端正聆听,循着从小“礼貌待人”的家教。
就连点歌,也是在舍友们三番五次的催促下,在一首歌的间奏中点下的。
每次听别人唱歌,豚鼠一直处于羡慕的状态。唱歌好的就羡慕天分,技巧一般的就羡慕音准,就算和自己一样有点音痴的,豚鼠也会羡慕他们敢关掉原唱的胆识。
《夜访吸血鬼》的字幕忽然打出来,豚鼠记得这首歌的前奏十分短促,来不及怯场就匆匆拿起话筒跟着节奏唱了出来。幸好室友将自己的嘱咐记得很牢,专门开了原唱。又加之酒后的迷糊与莽撞,豚鼠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比平日底气十足了多少倍,“人间”一句高高长长的尾音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喊了出来。
第一次这么用力的唱歌,即便只是一个短小的片段过去,豚鼠也有了种缺氧的晕眩感。又听见身边齐刷刷的掌声与鼓励,“嘿,唱得很好嘛。”
这样的话如同引线点燃了豚鼠体内未代谢完全的酒精,自信的小火苗开始有了燎原的势头。原来所谓“五音不全”真的是人类给自己的消极暗示而已,听过很多次的歌曲其实早已把旋律刻在心底,只差一点点冲动的勇气把平日的哼唱大声表演出来就好。
一字一句的曲调,豚鼠都跟的很准,自己的声音也渐渐盖过了原唱。第一次在人前大声唱的惊惧就像坐在云霄飞车的前排,豚鼠总觉得自己的歌更像这惊惧中的尖叫,急速飙升,风声与别人的呼声都听不到,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灌进了风。
直到在结尾有些笨拙的模仿着“呜喔”的哼唱,在“我~不~能~飞~”的高音中终于破掉时,尴尬与羞赧让豚鼠忽然清醒过来,自己灰头土脸地突兀住了口,却意外地发现原来原唱早就被关掉了。
三个舍友的掌声拍的震天响。伴着“啧啧啧”的惊叹,依旧被醉意困扰的豚鼠似乎听到大家讲……他的调很准?底气很足?完全不需要原唱?完全可以报名学校的歌手大赛?
带着半信半疑与九分对最后破音的羞愧,豚鼠局促的挠挠头坐回沙发的角落,伸手随便抓起一只杯子意图喝水压惊,一仰头冰凉的饮料急急地灌了下去。
“呕……今晚到底买了多少啤酒啊……”
酒量实在差的可怕的豚鼠后来甚至不大记得清:在K歌后,是自己走回去还是被舍友架回宿舍的。但酒后引吭高歌以及舍友们的赞叹之后,有些年头却在心里扎了根。
驻足在学校的通告栏旁,豚鼠开始研究这学期“歌手大赛”的时间与报名方式。
报名倒是简单,只要下周一前交上伴奏音乐再填个简单的表格就好。而初赛时间,就在两周之后。
思前想后,终归是不敢挑战太困难的曲目,于是花了一晚找到了《知足》的伴奏。交伴奏前,豚鼠其实往报名处的办公室跑了三四趟,但凡看到认识的人或者稍长的队就立刻离开――没了灌醉自己的一罐啤酒,豚鼠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进行唱歌相关的事宜。
初赛之前,豚鼠挂着耳机的时候频繁起来――在图书馆自习时,一人午餐时,甚至从宿舍走向教学楼的十分钟的路上。
跟着哼唱的态度也比以前严肃了不少。那些在反复灌耳音后记住的声线起伏,在有意无意的哼唱间,豚鼠都开始如临大敌的谨慎模仿。
难得逢宿舍无人的片刻,豚鼠甚至会站在窗口,盯着手机上滚动的歌词,认真的放声跟唱。
当歌手大赛真正到来时,豚鼠反倒没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了。
毕竟“初赛”都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浪里淘金与暗箱操作都还没开始,千奇百怪的人都在台上进行着千奇百怪的表演,刚刚找回调的豚鼠在万千人中实在算不上出奇。
顺理成章的唱完时,开始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声线到最后已是十分稳定。台下是闹哄哄的心不在焉的掌声,豚鼠却有了宛如新生的机会。
把一个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唱歌的人推到舞台前,掐掉他的原唱,而他竟然还在台上腿软地撑到了最后。像是晚了很久的第一次国旗下讲话,很多人都忘了那时候的紧张僵直甚至对内向孩子而言的痛不欲生。而今,豚鼠才堪堪补上了这一课,有种灵魂中的某一块冲破桎梏终于抬起头的快意。
出于初赛的随意以及大家对歌曲之外的轶事永远的纵容,当豚鼠重新举起话筒时,心不在焉的台下众人反倒认真的重新聚焦起了目光。
轻轻咽了口唾沫,豚鼠徐徐开口:“谢谢大家能听完我唱歌……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主动关掉原唱唱歌,不是很好,还请多多包涵啊。”台下开始有稀稀落落的笑声,没人能想象,还有这种在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不曾好好唱过一次歌的人。
豚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只是一瞬,随即继续,“其实还想说一件事,就是关于一个人社团的。”
台下一片哗然,没想到这个不热不凉的名字在公开场合就这样被直接的点出来。
“我是树洞里的’豚鼠’,就是一个人去KTV的那个。其实一个人社团的理念很棒,我相信大家都多少有些只喜欢独自完成的事,虽然这些是看起来目前有点尴尬……毕竟我也在KTV小包里被服务员问了好几遍是不是在等朋友啦。”豚鼠干笑了两声,却发现台下气氛有点奇怪,只好勉力继续,“可是仔细想想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们做错了吧……只是因为太特立独行、前无古人的原因 而已。”
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起来,对豚鼠指指点点的手势也不再遮掩。
第一次登台,第一次献唱,就遇到了如此急转直下的状况,豚鼠开始慌乱了,渗出汗的手快要捏不住话筒。于是两只手紧紧抓住话筒抵在胸前,豚鼠下意识地想解释着,“何况,其实自己做一些事挺好的,那些看电影的、搬家的、旅行的孩子们多棒啊,还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谢谢这位同学的歌声哦,还有他分享给我们的珍贵经历。”同样感受到台下愈来愈大嘘声的主持人也匆匆来到豚鼠身边,抓住他的手准备退场。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豚鼠呆呆的,任娇小玲珑的主持人拖拽着自己鞠躬、转身、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