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早已人满为患。最里边是一方台子,台子上立着一桌一椅,案上摆着折扇一柄,醒木一块。
听书的客人们议论纷纷。从他们眉飞色舞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对这场书期待已久。
临近酉时,人声减弱。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每个书座,茶水都已斟满,飘出袅袅热气。
谁也没有看到,有一道白芒无声无息地探出,悄然带走一个空座上热腾腾的茶。白芒原来是一道匹练,最后那杯子落在了一只素白的手中,滴水未洒。房梁上的客人笑了笑,直接忽略某三小的也嚷嚷着要喝茶的抗议声,清水卧石般的眸子盯住台上。
——说书人,出现了。
有只修长的手挑开台帘,那人矮身上台。听客们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来人一身灰色长褂,长身玉立。额前有几缕碎发,与其他迁客诗人不同,他的头发堪堪盖住耳根,代表着说书一行的干练潇洒。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后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含笑,浑身散着一股子文人墨客内敛的书香风华。
他微躬身子,自然而然表现出一份谦虚的样子,踱到桌后,拉开椅子,一撩衣袍坐下了。他将手肘轻搭在桌沿,十指交叉优雅地搁在下巴处,略扫一眼满场听客,目光意味深长地在看似空无一物的梁上停留许久,这才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哟,今个儿又看到了几位新客,王某不才,先在这儿谢您捧了哎。”
大家纷纷笑起来,说书人也笑了,手放下去,撑住桌案:“咱封神好像也讲了一百五十多回了吧?”
“王老师,一百八十三!”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面容清秀的姑娘。姑娘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秋水般的眸子仍盈盈回望说书人。众人善意地笑笑,暗自琢磨着这是第几个倒贴上来的姑娘。这厢说书人已经回话了,他笑着点点头:“哎谢谢您,真没想到您记忆力这么好。”得到夸奖,姑娘脸更红了,羞怯地低下头。
“既然咱封神都讲这么长时间了,一百八十三回,那今天咱换个说,”说书人推了推鼻梁滑下的眼镜,声音一沉,“今天讲——三国。”话音刚落,楼外钟声呼应一般“当当”响了五声——酉时已到。
“时间差不多了,咱开了啊!”说书人气势一变,左手半挽右手袖口,眼中多了三分睥睨天下的凌厉,右手三指拈起那块黑色醒木,手腕一转,将醒木“啪”一声拍在桌上。霎时,群响毕绝,唯闻朗朗评书声响起:
——“话说这刘玄德携民渡江,赵子龙单骑救主。那赵云怀揣幼主,一杆龙胆枪前突后刺,愣是在一片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说书人微仰着脸,湘竹扇在手,往前一挥一翻,听客们便整齐一划随着折扇抬头望去,此刻那扇子便是赵云手中的那柄染血长枪,在说书人的画外音中,书台仿若成了战场,听客们的视野里黄沙漫天,喊杀震耳,沉郁的战鼓声一下一下擂在每个人心上,隆隆,隆隆,大地仿佛在同一时刻地震颤。
忽闻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叩响,众人遥望,只见一八尺男儿,银袍血甲,左手护着怀中婴儿,右手倒提长枪,只凭两腿一夹马腹,便如虎入羊群窜入敌阵,以一人敌千军,稳如泰山,丝毫不弱气势,一路劈、砍、刺、杀,直叫曹操折了十几员大将。血光四溅,他双目炯炯,低喝一声纵马欲冲出重围,兵卒竟惧其威势,无一敢上前阻拦。他的枪尖拖在地上曳开一道血迹,其马蹄所及之处,尸骨尚温之时,宛若一个杀神。
那厢曹操在景山顶上,望见一将,所到之处,威不可当,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于是连忙急声问询左右此人是谁。其弟曹洪飞马下山大叫:“军中战将可留姓名!”
“唰啦”一下,说书人展开折扇,微一挑眉:“子龙杀红了眼,气势正盛,高喝回道:‘吾乃常山赵子龙也!’言毕尚未转身,枪身横扫,挺后刺去,只听咕咚一声闷响——原来又折了一人喔……”
听客们经不住鼓掌叫好,再转头重新看向景山顶,曹操望着沙场征战的赵云,抚掌喟叹:“好一个常山赵子龙!吾当取之。传令下去,如赵云到,不许放冷箭,只要捉活的。”军士皆应,后人有诗赞曰:
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
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正当听客们听得入神,说书人兴头正盛之时。房梁上,有人探指伸进顺来的热茶,挑起一串禾绿色的茶水,指尖微和,一搓一捻,水流便凝成了一颗晶莹的水珠,在那人极强的内力控制下,水珠从纤细指尖电射出去,目标直指说书人。入耳一阵水声,说书人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将折扇合起,又唰啦展开,疾如闪电,露出半张湘竹扇面,配合着他正说到的情节随手一捞,看似平常,但当扇面重新面向他时,扇骨上慢慢滚落一颗水珠,禾绿色,甚至还萦绕着淡淡茶香。
水珠击来凝而不散,当真能耐了。说书人暗笑一声,瞥了眼房梁,口中又是一段精妙绝伦的书段讲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