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下》
·清水暧昧向
·私设如山
·沉迷小花美貌无法自拔
·本文三轮山梨里中心
·少女风红色预警
01
从家门口出来拐个弯儿，穿过绿树环绕的小神社，远远地就能瞧见稽古场气派的大门。据说开馆授课的夫人，是藤若名流的师范；如此的舞蹈世家，在邻里间也算有名。
刚随家人搬来这儿时，梨里才入小学，连“舞踊”两个字都不会写哩。日复一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隔着一段长长的上坡道，她只是望着那张全然陌生的汉字招牌，像一只好奇而不得的猫。
梨里的母亲是位主妇，平素有些闲情雅趣。她参加插花和茶道的聚会，对曲艺也颇感兴趣。到这儿来后不多时，一次偶然中，竟与那位师匠结识。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周末，带着女儿登门拜访。
头一次踏进好奇多时的大门内，梨里心下不免激动。临行前母亲特别告诫她要注意礼貌，然而师匠十分和善，和母亲谈话时，也不拘她坐在屋里，叫了自己的女儿带梨里去花园里玩。
师匠家里叫抚子的女孩，虽然名字柔美，身材却又高又壮；面对梨里时，嘴角也总是直直地撇成一字。佛顶面！梨里心中暗想，有些胆怯起来。领路那位也乐得沉默，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
梨里默默跟在后面，一路上不停留也不发问。丹羽家的庭院曲折，是和式风格；庭中遍植树木，此时一片绿意盎然。
走过渡廊的拐角，绿树掩映下，一片空地出现在眼前。从那里传出了什么声音——她探头去看，树荫底下竟有一个穿和服的孩子。
她的头发略有些短，柔顺地贴在耳边。那孩子背朝梨里跪坐着，从梨里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华丽的，拖在地上的浓紫色和服下摆，上面画着八之桥和落樱的友禅花纹。她只是静默不动，手里拿着扇子；直到三味线的声音重新响起，小舞者才挥动衣袖，款款起身，展开的扇子在头顶划出一道漂亮弧线，仿佛一只紫色蝴蝶。
四周明明是寂静的，只有三味线悠长的声音在回响。梨里脑中却掠过一片模糊的景象，像是三月樱花满开的上野，耳边隐隐响起赏樱时人群的喧闹之声。这是怎么回事呢？梨里躲在树荫底下，呆呆地看那个同龄的女孩子跳舞。那是她完全陌生的事物，却彻底地被震撼了。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跳舞的那个是我弟弟。”
抚子平板的声音传来。梨里一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停了好一会儿了。抚子的脸色似乎有点儿不耐烦，她偷偷觑了一眼想。不过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弟弟？……
“她”原来是男的？！
梨里相信自己的震惊肯定完完全全地显露在了脸上。抚子看到她的表情，耸了耸肩，解释道：“他是女形。就是穿女装跳舞的男人。”
梨里不知道“女形”是个什么意思。在她认知里，男人扮女装总有点别扭。至少班级演话剧的时候，班里的男同学是绝对不肯扮女生的。但对抚子的弟弟，梨里并不认为他奇怪，反而打心里感到亲切。如果能和他讲话就好了，她忍不住想，可抚子明显无意久留。
“你想在这里看他跳舞？”
梨里怯生生地“嗯”了一声。出人意料的是，抚子反而松了口气。“先说好，我可不陪你看。”抚子快言快语地宣布，“这玩意儿慢腾腾的急死人了。我要回房间拿游戏机去，等他跳完了我们就回去喔。”
“谢谢……”
她呆呆地望着抚子跑过渡廊的背影。一转身，刚刚还在跳舞的那个人此时正提着衣摆站在渡廊外，梨里被吓得差点栽个跟头。
“哇啊！”
“是师匠的客人吗？”
虚惊一场以后，小舞者被拉上渡廊，坐在还有点紧张的梨里身边。他的声音细细的，语气也很温和，可仍然听得出是个男孩子。梨里只得有点儿不情愿地承认，两者还是有些区别的。
“妈妈带我来拜访师范。让我在花园里玩。”
“你喜欢日本舞吗？”
他忽然说。
“我刚刚练习的时候，你似乎一直在看哦。”
啊？被他一下子指出，梨里窘迫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只是觉得很美。虽然我不懂……啊，也不是啦，给丹羽君添了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道着歉，低下头，目光落在和服长长的下摆上。内衬是青海波暗纹白生地，外面用金彩绘着八之桥和垂樱。她回忆起男孩跳舞时，裾引上花纹不断起伏的模样，又不自觉地想到早春时的上野。
“看丹羽君跳舞，就像身临其境了一样呢……”
“你看到了什么？”
丹羽饶有兴致地问。
“感觉很热闹，像是樱花开了，人们在赏樱，那种……嗯……”
梨里费劲地搜刮着脑子里贫乏的形容词，最后只干巴巴地说出了一句“很好看”。而丹羽的眼神竟倏地一下亮了起来。
“你看到了？看到了我的花见舞吗？”
“嗯……”
她并不懂什么花见舞。丹羽叙述中的那个世界，对她而言却是陌生又新奇的。
“全名叫《元禄花见踊》，是很长的曲子。”他介绍道，“开头那句很有名。‘熙熙攘攘的，少女的衣袖，甩来甩去呀……’”
他展开扇子，在头顶上方优雅地挥过去，和服的袖子也一起被甩动起来。梨里觉得他的腔调很滑稽，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呢？你喜欢什么？”
听到丹羽这样问，梨里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即使家里也有一大叠歌舞伎录影带，她对舞蹈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藤娘啦、道成寺呀这种人尽皆知的剧目名。“我记得以前看过藤娘。”
“在录像机上看的，白银屋大师的藤娘。他带着漆斗笠，拿着藤花枝的样子，真美呀。”
她说的是实话。白银屋大师是连梨里都晓得的人物，看到那样的藤娘，即使只是录影带，也给人一种恍恍惚惚的沉醉感。
“薄紫藤花初绽时，芳姿优美如松涛……”
丹羽喃喃地念着开头的名句，跳下渡廊，在草地上站定，左手仿佛担着一根细长的杆子，往左转又往右转。他跳藤娘时竟也有模有样，梨里先是惊讶地看着，随后便笑了起来，使劲儿地鼓掌。
“白银屋大师，真是位好女形。”
“是呀。”
“我还没有成为‘名取’，所以不能跳‘藤娘’和‘藤音头’。”丹羽双臂撑着渡廊的边缘，仰起头对梨里说。“也许再大一点，我就可以跳了吧？”
“一定能的。”
三轮山梨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样说。
“丹羽君一定可以成为‘名取’的。将来丹羽君跳的日本舞，也一定会被放进录像带里让别人欣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梨里尚且不知‘名取’的含义时，在她与最重要的朋友第一次相遇时，就那样执著又坚定地相信着“这个人将来一定会跳出最美丽的日本舞”。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
“谢谢。”
丹羽很开心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梨里。三轮山梨里！”
他点了点头，提起和服的下摆。休息的时间已过，该继续了。
“我叫丹羽花满。”
梨里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女孩子的呼声。
“梨里！梨里！”
她想起自己和抚子的约定。
“我得走啦。”梨里有点儿不舍地与新朋友告别。
“再见，梨里。”
“再见，花满。”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花满似有所感，转身朝她挥了挥手，脸上绽开一个微笑。树影间洒落的阳光，柔和了他的容颜，让梨里有种恍然的意识——那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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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门口出来拐个弯儿，穿过绿树环绕的小神社，远远地就能瞧见稽古场气派的大门。据说开馆授课的夫人，是藤若名流的师范；如此的舞蹈世家，在邻里间也算有名。
刚随家人搬来这儿时，梨里才入小学，连“舞踊”两个字都不会写哩。日复一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隔着一段长长的上坡道，她只是望着那张全然陌生的汉字招牌，像一只好奇而不得的猫。
梨里的母亲是位主妇，平素有些闲情雅趣。她参加插花和茶道的聚会，对曲艺也颇感兴趣。到这儿来后不多时，一次偶然中，竟与那位师匠结识。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周末，带着女儿登门拜访。
头一次踏进好奇多时的大门内，梨里心下不免激动。临行前母亲特别告诫她要注意礼貌，然而师匠十分和善，和母亲谈话时，也不拘她坐在屋里，叫了自己的女儿带梨里去花园里玩。
师匠家里叫抚子的女孩，虽然名字柔美，身材却又高又壮；面对梨里时，嘴角也总是直直地撇成一字。佛顶面！梨里心中暗想，有些胆怯起来。领路那位也乐得沉默，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
梨里默默跟在后面，一路上不停留也不发问。丹羽家的庭院曲折，是和式风格；庭中遍植树木，此时一片绿意盎然。
走过渡廊的拐角，绿树掩映下，一片空地出现在眼前。从那里传出了什么声音——她探头去看，树荫底下竟有一个穿和服的孩子。
她的头发略有些短，柔顺地贴在耳边。那孩子背朝梨里跪坐着，从梨里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华丽的，拖在地上的浓紫色和服下摆，上面画着八之桥和落樱的友禅花纹。她只是静默不动，手里拿着扇子；直到三味线的声音重新响起，小舞者才挥动衣袖，款款起身，展开的扇子在头顶划出一道漂亮弧线，仿佛一只紫色蝴蝶。
四周明明是寂静的，只有三味线悠长的声音在回响。梨里脑中却掠过一片模糊的景象，像是三月樱花满开的上野，耳边隐隐响起赏樱时人群的喧闹之声。这是怎么回事呢？梨里躲在树荫底下，呆呆地看那个同龄的女孩子跳舞。那是她完全陌生的事物，却彻底地被震撼了。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跳舞的那个是我弟弟。”
抚子平板的声音传来。梨里一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停了好一会儿了。抚子的脸色似乎有点儿不耐烦，她偷偷觑了一眼想。不过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弟弟？……
“她”原来是男的？！
梨里相信自己的震惊肯定完完全全地显露在了脸上。抚子看到她的表情，耸了耸肩，解释道：“他是女形。就是穿女装跳舞的男人。”
梨里不知道“女形”是个什么意思。在她认知里，男人扮女装总有点别扭。至少班级演话剧的时候，班里的男同学是绝对不肯扮女生的。但对抚子的弟弟，梨里并不认为他奇怪，反而打心里感到亲切。如果能和他讲话就好了，她忍不住想，可抚子明显无意久留。
“你想在这里看他跳舞？”
梨里怯生生地“嗯”了一声。出人意料的是，抚子反而松了口气。“先说好，我可不陪你看。”抚子快言快语地宣布，“这玩意儿慢腾腾的急死人了。我要回房间拿游戏机去，等他跳完了我们就回去喔。”
“谢谢……”
她呆呆地望着抚子跑过渡廊的背影。一转身，刚刚还在跳舞的那个人此时正提着衣摆站在渡廊外，梨里被吓得差点栽个跟头。
“哇啊！”
“是师匠的客人吗？”
虚惊一场以后，小舞者被拉上渡廊，坐在还有点紧张的梨里身边。他的声音细细的，语气也很温和，可仍然听得出是个男孩子。梨里只得有点儿不情愿地承认，两者还是有些区别的。
“妈妈带我来拜访师范。让我在花园里玩。”
“你喜欢日本舞吗？”
他忽然说。
“我刚刚练习的时候，你似乎一直在看哦。”
啊？被他一下子指出，梨里窘迫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只是觉得很美。虽然我不懂……啊，也不是啦，给丹羽君添了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道着歉，低下头，目光落在和服长长的下摆上。内衬是青海波暗纹白生地，外面用金彩绘着八之桥和垂樱。她回忆起男孩跳舞时，裾引上花纹不断起伏的模样，又不自觉地想到早春时的上野。
“看丹羽君跳舞，就像身临其境了一样呢……”
“你看到了什么？”
丹羽饶有兴致地问。
“感觉很热闹，像是樱花开了，人们在赏樱，那种……嗯……”
梨里费劲地搜刮着脑子里贫乏的形容词，最后只干巴巴地说出了一句“很好看”。而丹羽的眼神竟倏地一下亮了起来。
“你看到了？看到了我的花见舞吗？”
“嗯……”
她并不懂什么花见舞。丹羽叙述中的那个世界，对她而言却是陌生又新奇的。
“全名叫《元禄花见踊》，是很长的曲子。”他介绍道，“开头那句很有名。‘熙熙攘攘的，少女的衣袖，甩来甩去呀……’”
他展开扇子，在头顶上方优雅地挥过去，和服的袖子也一起被甩动起来。梨里觉得他的腔调很滑稽，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呢？你喜欢什么？”
听到丹羽这样问，梨里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即使家里也有一大叠歌舞伎录影带，她对舞蹈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藤娘啦、道成寺呀这种人尽皆知的剧目名。“我记得以前看过藤娘。”
“在录像机上看的，白银屋大师的藤娘。他带着漆斗笠，拿着藤花枝的样子，真美呀。”
她说的是实话。白银屋大师是连梨里都晓得的人物，看到那样的藤娘，即使只是录影带，也给人一种恍恍惚惚的沉醉感。
“薄紫藤花初绽时，芳姿优美如松涛……”
丹羽喃喃地念着开头的名句，跳下渡廊，在草地上站定，左手仿佛担着一根细长的杆子，往左转又往右转。他跳藤娘时竟也有模有样，梨里先是惊讶地看着，随后便笑了起来，使劲儿地鼓掌。
“白银屋大师，真是位好女形。”
“是呀。”
“我还没有成为‘名取’，所以不能跳‘藤娘’和‘藤音头’。”丹羽双臂撑着渡廊的边缘，仰起头对梨里说。“也许再大一点，我就可以跳了吧？”
“一定能的。”
三轮山梨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这样说。
“丹羽君一定可以成为‘名取’的。将来丹羽君跳的日本舞，也一定会被放进录像带里让别人欣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梨里尚且不知‘名取’的含义时，在她与最重要的朋友第一次相遇时，就那样执著又坚定地相信着“这个人将来一定会跳出最美丽的日本舞”。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啊。
“谢谢。”
丹羽很开心地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梨里。三轮山梨里！”
他点了点头，提起和服的下摆。休息的时间已过，该继续了。
“我叫丹羽花满。”
梨里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女孩子的呼声。
“梨里！梨里！”
她想起自己和抚子的约定。
“我得走啦。”梨里有点儿不舍地与新朋友告别。
“再见，梨里。”
“再见，花满。”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花满似有所感，转身朝她挥了挥手，脸上绽开一个微笑。树影间洒落的阳光，柔和了他的容颜，让梨里有种恍然的意识——那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