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节,没有往年的红灯笼,没有春联和窗花,我知道回到家里还是安憔悴的面容,恐惧的神色,索性在漫天大雪里,一口一口喝着冰凉的酒。在别人的其乐融融里穿过,在自己的悲痛欲绝中溺亡。
……不想回家却还是不知不觉地站在了家门口。
厨房的大锅好像咕嘟咕嘟地煮着肉汤,满屋子飘散着肉的香气。
安换了件新衣服,坐在桌子旁看着我,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这是,做梦吗?
安,原谅我了?
彤彤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了,开心地笑:“爸爸,你回来了!妈妈刚才教我打麻将,好有趣啊!”说着又回到了卧室。
我看了看安,她笑了笑:“彤彤很有天赋呢。”我欲言又止。
安招手示意我坐下。
我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我突然想起:“安,康健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康健?”
安不回答。
安夹了一口菜,放在我的盘子上,我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听我讲个故事吧……”
安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有个女人为了自己深爱的男人不顾父母反对,跟着男人背井离乡到外地打工。男人刚开始的甜言蜜语经不住时光的消磨,他粗鲁,野蛮,玩世不恭。但女人,温柔,隐忍,倾其全心。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叫安,是个单纯的女孩。她的父母总是争吵,总是打架。母亲的泪水越来越多,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女人不再温柔体贴,她开始赌博,吸烟,她要这样惩罚他。
“女人淡忘了这个家,忘记了放学的时候去接她的女儿,直到刺耳的鸣笛划破虚伪的丑恶。安失去了双腿,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女人因此惊醒,她重新想起母亲的使命,她和男人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女人以为孩子可以把男人拴在家中,让他们把日子重新来过。可男人几个月后就又离开了家,在外潇洒。
“女人的心凉透了。她也整夜整夜地打麻将,还教安一起打,尽管安对弥漫着烟雾遍布着丑恶的麻将馆无比厌恶。
“一次女人给小男孩洗澡,洗澡水凉了,女人把男孩和洗澡盆一起放在了炉灶上,接了一个三缺一的电话就出了家门。女孩亲眼看着炉灶上的弟弟一点一点地在盆中挣扎,撕心裂肺地哭喊,直到再无声音。可女孩什么也做不了,家里没钱买不起轮椅,她就坐在椅子上,又扑到在地上,像虫子一样扭动,挣扎着想去关掉炉灶,可她做不到……
“后来,男人知道了,把女人从麻将桌上拽下,用菜刀砍断了女人的双手。
“自此,家散,人亡……”
故事听得我头皮发麻,安竟然经历了这么多,而且,她骗我说她的父母远在外地。但我现在并不在意,我只想抚摸她的手,安慰这个柔弱的女子……
我看着安,她只像在讲述一个平淡的故事。
她看着我,声音由小到大地怒吼:“是不是所有背叛都要让人鲜血淋漓,是不是所有伤害都要痛彻心扉。”
“是不是所有痛苦都要苦苦轮回?世世代代压在不幸之人的头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疯狂地笑着,我的脑袋越来越沉……安应该下了安眠药吧,药量刚好,我在故事结束的一刻陷入昏睡。
原来,从彤彤失去双腿后,安的内心就变了,变得没有希望。她被上一辈人的命运压得太死了。我想起她说的轮回的命运,想起了学会打麻将的彤彤,想起了咕嘟咕嘟的汤锅,想起不见踪影的康健……
……这一切,该怎么得到救赎?
不能说这一切是谁的错,只能说是所有人的错,是人性本恶的罪孽。
这扭曲的一切都与最初的本愿大相径庭,可我为什么还是无法忘却安娴静的笑呢?
我的安……我深爱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