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艾特@魔汐凝

“姑娘的琵琶曲真如仙乐般。”
“姑娘莫怕，我家大人想邀姑娘登临小船弹首琵琶助兴。”
未歇三年七月廿九，夜。
陌生的仆从登船相邀，商辞命侍女退下，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映出粼粼江水。
当她闲来无事随手抚过一曲《浮生》，听到随江水荡漾来的那个响亮沉稳的“好”字的时候，还停留在弦上的手忽的颤了颤。指尖微收，缠绕在指甲上的拨划过掌心，说不出的轻微刺痛感。熟悉的声色，陌生的语气。似乎有过这么一人，在她的生命里经过。指尖相触，叶湿流水，擦肩而过，怅然若失。
商辞本不叫商辞，她原叫阿词，姓随了夫家，名也因故换了。她的夫婿是商人，姓商名焕，商焕，很温柔的人。
商辞年廿六，她的前二十多年过得潇潇洒洒，惊艳了很多人，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施粉黛，头发也只是半挽成螺髻，气色却比以前好了不少。啊，她记得以前身子一直不太好，近年跟着商焕行商，踏遍江山，脸上渐渐有了红润，不似早些年的苍白无力。
商焕不在船上。开春以来碧湖茶叶一直畅销，商焕便走了路子来捣鼓茶叶，他的经商头脑真是不负祖宗留下来的姓氏。商焕上个月到浮梁城谈茶叶生意去了，商辞喜静，觉得浮梁城太过热闹，人流嘈杂，惹得头疼，商焕便将她留在船上，雇了几个小厮，并着商辞原有的丫鬟照看。

抱着紫木琵琶，商辞垂眼低眸，带着贴身丫鬟来到了自家船边的大船上。
要听曲的是个大人。听说只当了个闲散官，但终归是官，士农工商，便是悬殊的地位差距。
大船里面很安静，案前几个男人零零散散地闷着酒，全无热闹意，惨淡像夜空高悬的孤月。
商辞略略一顿又移开目光。她顺从地照着指引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始终低着头，入眼的只剩下叠叠的裙袂和余光所及江水上的斑斑灯火。
抬手调弦，“铮”的一声打破了寂静。商辞感觉到男人们喝酒的动作停下了，再没有窸窸窣窣的添酒声与瓷杯交碰声。除了她指尖而来的琵琶乐，什么也没有了。
商辞的琵琶弹得是极好。她从小学琵琶，有幸跟从过宫里两位乐师，十三那年出师，自此名扬满京。她做过歌女，在达官贵人的府里弹唱《霓裳羽衣曲》，冠压群芳。她收到过许许多多的赏赐，钿头云篦，珠钗玉环，记不清了，每一件都比她现在的衣裳首饰华贵很多很多。
主人家没有提要弹什么去，商辞略略一想，那就弹《霓裳》和《六幺》吧，这是大唐最出名的两首。
手指纤纤，乐声如流水如月光缓缓流泻而出。曲调婉转，连绵不断。忽地急转为续续断断的小音符，在弦上悦动，大珠小珠落玉盘。随后又变了调子，指尖交错，手指灵活，果真是练了很久的琵琶。

二曲弹罢，商辞理了理被江风吹乱了的乌发，又整着添起褶皱的裙摆，才站起退居一旁。
她没有听到问话，于是默默低头站着。
船舱里又恢复了安静，良久，一个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你……抬起头来”
商辞闻言终于抬头，银色月光下，她的正前方有个头戴官帽，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这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大人了。
他身材很消瘦，头发微乱，胡子拉碴，略显沧桑的脸庞，一双眼睛也是浑浊不堪。
她抬头的瞬间，男子像是怔住了，口中喃喃着什么，定定地看着她。
他念叨着的是一个名字，他说：“阿词……”
商辞鼻尖一酸，有个被遗忘很久的人变老了，年老不堪，但他本该处在最好的三十年华！
男子待在那里，半晌，微微颤抖的手抬起，指向商辞。
“姑娘……你，姓甚名谁?和我的一位故人倒有几分相似。”
“大人怕是认错了，妾姓商，名唤商辞。商人的商，辞别的辞。帝京人士，夫君为凝水城商人。”
“辞别的辞?我的那位故人也叫阿词，不过是词句的词。想必真的认错了人。”那么高傲的阿词，怎会嫁给商人?
商辞看男人淡漠下眉眼，一副原本极好看的五官。
岁月终究饶不过人。比如商辞的眼角偶尔会出现一两道皱纹；比如商焕的贵公子气被消磨殆尽；又比如眼前这人，岁月的风霜抹平了他的惊才艳艳。
屋外轰隆一声雷，伴着天边忽然闪现的亮光，竟是有下大雨的征兆。
商辞向众人道别就想回去，脚尚未跨出门槛，就听的屋内那人沙哑着一句：“别走……”
“姑娘……姑娘你先别走。”
商辞回眸，那人张了张嘴，道：“在下也是京城人，姑娘的琵琶曲比上天的仙乐还要好听几分。”他踌躇着，眼睛出奇地亮起来，语无伦次
“我……你，再坐下来弹一曲，就一曲。我，我为你翻作琵琶行！”
商辞转身正视着他，站在门槛边，雷声越来越响，闪电打下将他整个人映得雪亮。
发白的脸，颤抖的唇，发亮的眼。
心头忽然一股无名火，这个人以前负了多少事，如今还将他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官场，名利，有何图求?
她快步走回座位，抱起琵琶，一如往昔，声音越发清亮：“大人想听什么曲?”
“就弹……之前你在你家船上弹的那首。”
“拙曲名曰《浮生》，妾身自创。”
指尖划过一个音，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但弹这首曲，她不需要睁眼看弦。
曲由心生，本就是她的心演奏的曲子，何须曲谱，随心而动。
这首曲子比之前两首快了不少，也凄厉许多。二六初见，四年相伴，二八争执，二九离别，陌如两立。二十一岁为人作嫁。
调转，恢宏哀伤并存。欢喜，怨恨。歌女的苦涩，官名利禄的追逐，包含着商辞对世事人心的看透，人情冷暖，变化无常。昔日青梅竹马，谁负了谁早已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啊……
那就不要去想了。
所谓《浮生》曲，浮生百态，尽在曲中。
这是妾为大人弹的最后一曲。
妾很好，望大人，珍重。

商辞将将登上自家小船，哗啦的暴雨就倾泻而下。她刚一惊，随即一把青色油纸伞就撑在她头顶，遮挡了所有风雨。
商焕……
她抬头，霎时间便笑了出来，笑意漾开江水的波光：“阿焕，你回来了。”
“恩。”商焕撑着油纸伞，骨节分明的手分外好看。他本就是谦谦君子的瘦弱样子，脱离了富贵以后更是简约淡薄得动人心魄。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大船，目光从船舱一掠而过，很快转回到自己娘子身上。
“这是怎的，阿辞，你手心怎这般冰凉?”商焕的手握住了商辞的手，一股暖意而来，直达心底。
商辞揉揉酸涩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大梦方醒，一场年岁荒唐的经年故梦。
“阿焕，回去吧。”
“……好。”
浮生未歇，有一人惊艳了时光，另一人温柔了岁月。

【完】

犹抱琵琶半遮面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下泣中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并没有弹过琵琶系列#
#并不知道琵琶什么音色系列#
#脑洞系列#
#其实我挺喜欢商焕系列#

楼上哈哈哈哈哈哈哈莫名其妙变成讨论话题，我不是故意的hhhhhhhhh

写得好棒！不过意义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