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洛特】
上大学后第告别导师自己第一次独立处理案子,地点是在很不友好的贫民窟。
这里汇集着整个城市中最贫困的人口,他们的房间与房间之间因为逼仄毫无缝隙,心与心之间却揣着满满的怨恨猜忌,我从来是讨厌这种地方的。
我来到了命案现场,那个男人躺在垃圾箱旁边,流淌的污水漫过他的脸,他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普通的工装,这种人,向来生得卑微,死得悄无声息,所以才会用来给我这种初出茅庐的实习生练手吧,就算错了,也没人在乎,从学法医这一行开始,对世间的事情反倒看得透彻许多,开始渐渐接受“人或许本来就是世界微尘中的一只蝼蚁”这样的事实。
我蹲下来,打开我的包,戴上手套,开始细细检查他早已僵硬的尸体,周围有不少来丢垃圾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是捂着鼻子一脸厌弃的跑走,或者是神色淡漠的离开,死亡对于极端贫穷的人来说仿佛都成为了见怪不怪的事情,倒也有几个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少女看见我的作为大声尖叫哭喊着,大概是看见我和尸体在一起把我当成凶手了吧,不过在这样的地方,没人理她,人们终年为温饱奔波忙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难看出这男人的致命伤在腰部,是被尖锐物体一击致命,如果凶手比这男人高的话,选择行刺腰间无疑是个费力的选择——不过破案这种事情跟我一个法医也没什么关系,是警署的职责所在了。
从血的凝结程度来看,这里并非是第一现场,而是人死之后才被使用蛮力拖到这里来的。这男人的上衣较为平整,反倒是裤子上布满褶皱,看来是直接拖着他的裤腿转移到这个现场的——凶手力气应该也不大。
看上去这不过是一桩简单的行刺案件,杀人的方式极为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但蹊跷的是,警署的同事告诉我现场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监控也刚巧坏掉了。
我沉思着,同时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瓶氰基丙烯酸乙酯,它可以让指纹迅速显形,我正打算忘死者的裤腿上喷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一个黑发黑瞳的男孩,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多久,连呼吸的声音都微乎其微,察觉到我的注视,他非但没有离开,反倒向我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却在那尸体上打转。
“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我蹲着,正如他一般高,所以正好能给我一个平时他的契机,“这是你爸?”
他闻言全身都僵硬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我。
“哦也对,你看上去像是亚洲人,跟这个美国佬应该没什么血缘关系吧?”我继续打趣他,他愣是一言不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黑色瞳孔中仿佛连一丝神采也无。
或许由于我是第一次单独出案子,难免有些孤独紧张,眼前这个孩子若作为聊天对象,也不算坏。
说是孩子,其实准确地来讲应该是个少年,身量已经张开,唯有脸颊还有一丝孩子的样子,有着些许婴儿肥,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紧握成拳。
“警察局的人都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他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虽然法医是属于警察编制的,不过我跟他们查户口之类的工作还是毫无关系的。”我脱下手套,准备结束我的工作,想了想将一片白布蒙上了那男人的脸——他死得太突然,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这样的死状还是不要让一个少年看见为好。
没想到他却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小动作,眼神从我身上移开,声音平和了下来:“你根本不用特意这样。”
他的声音越发的低:“几天前,我的母亲死在同样的地方。”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看了一眼表,时针已经指向七点,看来天不久就会黑下来,听同学们说一旦到了晚上,贫民窟便会显露出它最污浊不堪的一面,人仿佛与阴沟里的游鱼别无两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哪怕伤害别人甚至奉送一生所有光明。
“你们亚洲人有句俚语,相逢即是缘,这样吧。”我颇不高明的转移话题,“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家。”
他冷漠地前行,没有再说一句话,像是从一出生就踽踽独行在这浑浊世间。我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也没有制止,想必是这个倔强少年的默许吧。
他的家在一个最为偏僻的巷子尽头,木质的房门三分之一都被蛀虫蚕食,他并没有打开门,而是站在门口静静注视我。
我顷刻了然这少年的自尊心,没有人会向第一次见面近乎陌生的人展露自己贫穷的一面,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已经护送你安全到家了,那就再见了。”
注意到少年单薄的衣衫,我思忖片刻,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他最初无比抗拒,我却凭借成年人天然悬殊的力量优势强迫他穿上,不过他的力气也着实算不上小,我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我松开衬衫的头几粒纽扣,深吸一口气对住他如小兽般警觉的眼睛:“兰斯洛特,英国人,今年正好十八,目前在圣三一学院上学,如果不服气的话,我随时等着你来找我。”
“再见。”我离开了这个破败的巷子,仅仅把这句话当成玩笑。